《蜃中景》寒山不夜

3、【望江亭篇】02《白露物语》

　　众人邀之再讲。姬盛取乌扇于袖，曰：“此为瀛洲扇，一面十里赤梅盛景，一面繁樱瞬凋，为余友所赠送。”待众人一一传毕，“瀛洲梅开三度，繁盛恒永；灰樱晚开，一瞬而逝，以瞬灭之盛景而为之崇尚。”见众人相顾不解，又曰：
　　“余幼时尝随先考东渡瀛洲，舍京东六波罗卿藤原氏府。六波罗卿有一幼子，如画中仙童，名雅彦。因先考与六波罗卿为旧友，故亦引余以为兄。及三载，余乃归，然书信不曾断也。期年后，余收辗转收一乌扇——即此，有随一书，为雅彦亲写，略曰：‘即为伊豆任，路远不便，恐书难至。勿念’。伊豆不茅之地，流刑、苦役之犯役。唯官场冷遇、仕途坎坷者方任。藤原大族，朝堂旺盛，万不至此！忙洽信两地，皆无音讯，惟再赴瀛洲。至京听技人弹唱《白露物语》，方知缘由始末。
　　瀛洲卿贵惯出风流，仕院闺阁出入似宾。世风如此，况雅彦人比芝兰树，堪称一代风流。是年白露，雅彦与众子弟出京赏枫。酒酣遂行，不慎迷途。困窘之时，恰逢一女。着樱灰常服，长发似水，信步婷婷，仅一婢随。似初见外郎，惶以袖掩面，唯唤婢引之。雅彦未见其容，心如猫挠。复回席，问友，竟无人可知。
　　暮晦掌灯，友趁说怪。或说‘艳妓批纱行野，诱朗以拥，拥则嗜颈茹血’，或说‘飘飘乎如旗挂枝，及人至，割其颅为灯罩’，雅彦不惧。宴罢，有人悄谓之曰：‘尝闻大纳言橘卿有一外室女，名唤若叶，居此山别院。兄所见当此乎？’雅彦喜曰：‘大善！’
　　及夜，雅彦和衣卧榻，思及佳人，辗转难眠。遂使厮送之书信。厮待鸡鸣时方寻至。书曰：‘白日听林涛，月华思灼光’。遂渐有往来。或三日一封，或一日三封。一不外出风流，一不对镜自怜。虽神交久矣，然鲜有交好意。众友知其如此，嬉之：‘若无颜何当？’曰：‘梦萦此情魂牵，难忘不思量。倘若一殆以易，天上人间。※’
　　三年春。樱始盛，折一极妍与之，随之书曰：‘樱开春梦间，流水亦相思’，若叶回：‘白兰垂溪涧，随水樱漂流’。雅彦喜极！遂至，于石径所遇。若叶未躲，反巧笑嫣然。至黄昏乃依依惜别。后常相会。赏景吟歌、秘诉衷情，皆不腻也。
　　一日，雅彦突访，越墙入苑。寻找未果，复叹豫离。忽见若叶着寝衣出屏中，烟气霭霭，水发垂腰。皆惊。雅彦欲退庭中，若叶吟曰：‘生命空朝露※’，雅彦对曰：‘何如恋爱奇※’。两情和合，解衣于帐，效周公之礼，共成云雨欢愉。
　　六波罗卿期其外放，然二人当蜜里调油，胜似夫妻，遂提纳娶之事于父，允。择吉日纳彩于大纳言卿，卿奇之：“吾尝有居京外山苑之外室名‘若叶’，年廿也，毙于产；尝出一女，亦名‘若叶’，然其寐生，随母而夭。此乃宽平※五年白露间事，距今整廿年矣。”雅彦大惊，若叶今亦廿矣！忙至山中，仆众全无，墙坯俱坏，屋旧檐漏，器具蒙尘，确为廿年无人居住。寻寻找找，于偏房寻一樱灰常服，正为初见之所穿，襟裳结血为褐，拈之，碎为丝灰。思及当日说怪之事，不知所爱是鬼是人、是母是女，惶以病之；加之心痛其早亡，旦生白发，哀损于心，不日亦亡。”
　　姬盛停而饮之，翁主夏铃问之：“雅彦既亡，何来前番书信？”曰：“方才所叙乃伎人所唱《白露物语》，除雅彦未亡外与余所探查毫厘之差。余乃凡间人，自叙凡间事。怪力乱神之说，难测之，不可语之；然诡谲之说，难测之，当数人心。雅彦乃家中继室嫡出幺儿，父母宠溺，前途无量，元配嫡长嫉之妒之恨之，寻人诱之哄之骗之，雅彦明真相，哀颓不已，故舍家中繁华，外放伊豆，再不入京。矣，说之无趣。”

　　※出自《古今和歌集》 卷十一恋歌一
　　※“生命空朝露，何如恋爱奇”出自《古今和歌集》卷十二恋歌二
　　※“宽平”醍醐天皇年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