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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焉知非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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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之醒得很艰难,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熬过爆裂般的头痛,终于是看清了眼前的景物,这是什么地方?他竟然躺在一座树屋里!
顾远之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处是不痛的,甚至可以听到骨头咔咔地响个不停。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就难受地摇了摇头,以为可以赶走那种感觉,没想到不摇还好,一摇更是天旋地转,立马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吐了起来,他大概是有点脑震荡了。
吐了半天,其实都是水,他肚子里早就什么都没有。顾远之坐在地上,平复了一下气息,开始回忆之前的一切。他只记得,他作为将领,带领着山虎营的弟兄们死守在葬龙关,那里是保护都城的最后一道天堑了,一旦葬龙关失守,那叛军就将兵临城下,城中八十万妇孺老弱就再无庇护,后果不堪设想。他们隔着一川激流,与对面的叛军已经连续交战整整十日了,人员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一,而且剩下的人也都已经疲惫不堪。粮草三天前就全部耗尽了。战争打了这么多年,城中也再无余粮,老百姓们忍饥挨饿从嘴里抠出最后一点粮食给了山虎营,只盼这最后一道天堑能保护他们。对面的敌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而且,兵强马壮,入夜,他们可以听到对面嘈杂的人声,甚至,闻到他们烤肉的香味,所有人的精神都在渐渐崩溃。
果然,天还没破晓,对面发起了新的进攻,顾远之带领剩下的弟兄作出了殊死的反抗。他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在他身边倒下,手中的长枪机械性地刺向敌人,虎口早已撕裂得血肉模糊。终于,被人从背后一刀砍倒,滚下岩壁掉进了奔流的河水里。
再醒来,他已经躺在这里了。理清头绪,他从屋子里探出头看了看外面,这树屋竟还出奇的高,只有一条绳子从屋里垂到地上。他右手上密密实实地缠着绷带,动一动就钻心地疼,看样子是断了,所以他大概是没法从这里爬下去的。又等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人来了,出来一看,果然有个打扮怪异的少女背着一个大背篓正顺着绳子往上爬。女孩爬到屋子,抬头一看,惊喜地道:“你醒啦!”女孩将他搀进屋里坐下,然后从背篓里麻利地掏出一堆吃的来,一只烤山鸡,各种野果,两个烤地瓜,一坨树叶包裹的米饭,甚至还有一壶米酒。他确实已经饿得发晕了,也来不及更多客气,他已经用不甚灵便的左手风卷残云一般地开始往嘴里塞了 。一顿饱餐之后,他才终于来得及和女孩好好说说话。原来,这里是藏在深山里的辛族寨子,难怪女孩打扮不似一般。她告诉顾远之,寨子里很忌讳生人,山里野兽又多,所以才将他带到这树屋来,他被激流一路冲到这,遍体鳞伤,但那些大的伤口她都已经缝上了,断手也帮他固定好了,只要安心养一段时间,就没有大碍了。但顾远之怎么可能安心,他还惦记着葬龙关的情况啊。他剩下的那些兄弟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活着的?叛军是不是已经杀进了城?他是一军首领,怎么可能安得下心呢?他摇了摇头,“谢谢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得回去,还劳烦姑娘你带我下去吧。”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他,不解地说到:“你伤成这样,还要回哪去?我不会带你下去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才不会让你自己去作死呢!”说完,就不再理他,背上背篓,又头也不回地沿着绳子溜下去了。
顾远之万分无奈,他现在浑身是伤,手又断了一只,要凭一己之力从那根绳子上爬下去,断断是不可能的,八成是要失手摔死。顾远之四处摸索一番,再无计可施,身体也支持不住,只好歇下了。
此后,女孩就每天都来,给他送些吃的穿的,帮他换药,甚至要负责把他的便桶垃圾带下去,照顾不可谓不尽心。他很快和女孩熟络起来,每天在女孩来的时候和她聊天,他给她讲外面的世界,外面的战争,而她给他讲辛族的历史,辛族的秘密,两人天南海北地漫聊,倒十分投缘。这样过了五六天,顾远之终于恢复了许多,他试了试,觉得自己勉强可以爬下去了,他决定向少女告别,但那天,她没有来。
一直等到深夜,他意识到一定出事了,便艰难地从树屋上爬了下来,在漆黑的密林中摸索着寻找寨子的方向。才到寨子口,他惊喜地发现他山虎营的两个小兵竟站在那里,原来他们还活着!他们是来这里找他吗?顾远之欣喜若狂,一瘸一拐地朝两人跑去。没跑几步,他定住了,有什么不对,这两个人,为什么……穿着敌人的军服?他脑中立马闪过无数个念头,不会的,他们不可能的,这是怎么回事?但他转念一想,又想到了将他砍倒的那最后一刀,其实是从身后砍来的,一个可怕的事实马上清晰了起来。顾远之没有再贸然靠过去,他一转身躲进了草丛中,借着夜幕的掩护,观察着寨子。不多时,就看见他曾经的士兵们,都穿着叛军的军服,一个个将寨子里的人押到了寨门口的空地上。他曾经的副将,正在对着女孩拷问什么。
话说辛族避居深山,正是为了在这乱世避祸,却不想还是被叛军找上门来。这伙叛军一来就问他们要一个叫顾远之的人,说是一个躲在这里的守军将领,但寨子中却谁也不认识此人,除了拐洛。但她又怎会轻易交出顾远之,少女的心啊,已然对这个勇敢而又温柔的军人暗生情愫了。顾远之不知道的是,拐洛并不是族中一个普通的少女,她是大族长的女儿。
没人招供,这帮叛徒便狠了心,要一个个杀死寨子里的人直到有人出来供认为止。女孩听到这个,心中焦急,她不能让寨子里的人为他而死,虽然手被捆在背后,但已经悄悄捏了一个手诀,准备对战这帮叛军了。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还未来得及行动,身旁的大族长已经突然出手,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倒了一片。剩下的那些忽然反应过来,将一寨子人死死围住眼看着就要大开杀戒。顾远之忽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那个副将甚至还习惯性地喊了他一声大哥。他自然不可能让这些无辜的人为了他而丧命,顾远之说:“我和你们走,看在我们也曾同生共死的份上,别伤害他们。”副将命人捆了顾远之,他慢慢说到“我最后叫你一声大哥,你也别怪我们,兄弟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不像你,我们不想这么白白送死了。这世道,跟谁不是跟,只有你这么顽固,我们只能牺牲你了。”
拐洛是何等机灵的人,一看这架势,知道这群人八成是临阵倒戈的叛徒,叛徒的危害甚至远远比敌人还大,于公于私她都不愿就这么放他们走。她只想了几秒钟,就趁人不备朝那群叛徒突然发起了攻击,大族长也早有感应顺势而起,所有人一看族长的行动,虽不明所以,还是纷纷加入了战斗一起杀了个腥风血雨。一场恶战下来,副将等一众叛徒终究是人少地生,陷入密林,被全都杀死了,但辛族中也死伤了好几个。几天后,死去的辛族人都被安葬。如今一来,顾远之也不可能再回去,寨子里的人也全都知道了他的存在,好似默许一般,拐洛将他带到寨子的一间空屋里安置了下来。
这天夜里,顾远之独自荷一把锄头进了森林里。他没有忘记被杀的副将他们,还在曝尸荒野。虽然他们曾经背叛他,但人死如灯灭,一切新仇宿怨都该了了,何况这些人曾经确实与他情如兄弟生死与共,顾远之终究不忍心就这么将他们的尸体丢弃在森林里任野兽啃食。尸体实在太多,又被分散在各处,有的已经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顾远之断掉的右手又使不上劲儿,埋了一晚也没埋完,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东边已经破晓,顾远之只得抗起锄头悄悄地赶回寨子。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没进寨子,就被三五个大汉直接绑到了大族长屋里。大族长对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知道阿洛一直偷偷照顾你。我们辛族不喜欢外人,但对自己人,绝对是能以性命相托的。这些人因你而来,如今这一战死伤了这么多族人,我们不是为你,而是为了阿洛,是她愿意为你以命相搏,我们才会愿意留下你。但你如今竟然还背着我们偷偷去掩埋敌人的尸体,你让那些死去的人,这些活着的人,作何感想!”原来,他的一切行为都被一个通宵驻扎在森林里的老猎人看在了眼里,与叛军一战,老猎人死了一个儿子,伤了一个儿子,顾远之这样的行为看在老人眼里,简直不可饶恕。在场的族人都群情激奋,都嚷着要把他活祭了以告慰亡灵。拐洛闻询赶来,她之前和他聊天时就听顾远之总是提起他这些兄弟,她理解他的心情,但她不能让族人们都理解。眼看情况就要失控,拐洛再无他法,说到“都别说了!他不能死的!”人群一下子肃静了起来,拐洛将心一横,“因为……他已经有了我的骨肉。”别说其他人了,就连顾远之都被惊得大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么东西!?他是男人啊!怎么会有她一个女人的骨肉?她是说反了吧!不对!等一下,拐洛好像说过……他们辛族有个秘密,他们的大族长一脉,无论男女,也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只要与之交合,就可以使对方受孕生子。难道她是想靠这样说救他一命?果然,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不敢再提什么活祭了他的事,毕竟在辛族里,孕育着族长血脉的人,是十分神圣的,就算再有不甘,如今也只能作罢。
是夜,拐洛将顾远之悄悄带到了寨子后面,给了他一匹好马和一包干粮,告诉他,“你赶紧走吧,一旦他们发现我说了慌,只怕又要拿你去活祭。”拐洛把缰绳塞到顾远之手里,她笑了笑,“顾远之,以后山长水远,就算我喜欢你,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见,所以,再见了。”顾远之接过缰绳,朝马屁股就是一巴掌,马是匹好马,又快又认路,飞奔着就跑回寨子去了。拐洛大叫“你干嘛?疯了吗?”顾远之看着眼前这张脸,不禁笑了,刚刚明明还有泪珠盈睫,现在立马又是怒气冲冲,真是个敞亮的闺女啊,心思都写在脸上呢。顾远之有心逗她,说到“怎么?人家都有了你的骨肉了,你还要把我赶走吗?孩他娘,你怎么这么狠心哟!”拐洛气得抬脚就踢,“你明明知道我们根本什么也没有!”顾远之眼疾手快地用左手扣住了拐洛踢来的小腿,顾远之说:“正是因为我们什么也没有所以我才更不能走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奋不顾身地救我,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我若一走了之,还算是个人吗?”
“可是……你不走的话,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这是个谎言的,到时候……”
“拐洛”顾远之打断了她,“我发现关键时刻你怎么就变笨了呢?既然谎都撒出去了,我们就得把它圆回来,如果我们动作够快的话,时间上应该差不多,等孩子一出生,自然就什么疑虑也没了。”
“你……是说……?”
“还说什么说,赶紧的吧。”
“唔……顾……唔……远之!”
“哈?”
“我才发现你根本是个流氓!”
十个月后,全寨人都围在大族长家门口张望,也不怪他们,实在是里面动静太大了。顾远之嘴里塞了一团布巾,半蹲在大床上,一疼起来简直是拍床擂墙无所不用其极,他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兵打了这么久的仗,力气那是非常大的,所以围观的寨民们几乎以为他要拆房呢!当初还是火急火燎地赶着怀上的这个孩子,可谁也没告诉他生孩子竟然可以这么疼啊!比他当初被人从背后砍一刀,比他掉到河里撞断手又一路冲到这里都疼啊!拐洛一边要忙着照顾他,一边还要注意不时漏进门缝里的好奇的眼神,简直是忧伤得不能自已。终于在大族长赶来,并简洁有力地指导,“个大老爷们儿瞎嚎啥!闭上嘴像拉屎一样使劲儿!”之后,孩子出生了!大族长乘胜追击,在顾远之的产床边就下达了三年抱俩的指标,顾远之立马装死晕过去了。
十年之后,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的男孩一起守在房门外,等着房间里,他们的爹爹给他们生小妹妹。弟弟问哥哥“哥,我其实还想要个弟弟呢,你说还会有吗?”哥哥认真地想了想说:“不会了。”
“为啥啊?”
“因为以前爹爹说,娘救过他三次,他也要用三条命报答娘,你和我加上妹妹不就是三条命了吗?”
“哦~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是爹爹说的三条命呢?”
“因为爹爹怀上妹妹的时候我听见他和娘说咱又搞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