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男生子短文集》五里一徘徊

4、霍猴儿

　　霍猴儿是冯员外家众多的长工之一，他长得瘦瘦小小，眼睛却又大又亮，倒真像只猴儿，除此以外，就是他肩上总蹲着只小猴，所以所有人都叫他霍猴儿。
　　霍猴儿会训猴子，那只小猴灵头灵脑，毛茸茸的，十分可爱。霍猴儿就因为会耍猴戏，得到了冯员外女儿的赏识。冯小姐常常去找霍猴儿，让他耍猴子给她看，冯小姐一抱起机灵的小猴就舍不得撒手，霍猴儿也很有趣，给养在深闺的冯小姐讲各种新奇有趣的市井传闻。与霍猴儿在一起，冯小姐常常一待就是半天。一来二去，便与霍猴儿互生情愫。
　　冯员外得知，自然不能容忍，冯媛是他捧在心尖儿上的独生女，还能让她和霍猴儿这样一个长工在一起不成！当晚，冯员外就让人将霍猴儿打了一顿连人带猴子的都给他丢出去了。冯小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亲，但冯员外却丝毫不为所动。
　　霍猴儿走后，冯员外开始为女儿寻找夫郎，他冯家大小姐的夫郎可必须是门当户对一表人才的。但合适的人家还没找到，冯媛就病倒了，几经治疗，都不见好转，而且这病还会传染，连大夫也不太愿意上门了。家里的管家建议冯员外，不如给小姐娶房夫婿，冲冲喜。冯员外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但去哪里找这冲喜的人呢？别说那些门当户对一表人才的公子了，就是那些贫苦人家卖儿卖女的也不愿把儿子卖给这么一个传染病人填房啊。冯员外在女儿床边枯坐了一夜，想起霍猴儿来了。
　　第二天，冯员外就让管家去找霍猴儿，管家在镇上找到霍猴儿，和他把事情一说，霍猴儿没有犹豫，即刻就跟着管家回到了冯家。就这样，霍猴儿成为了冯小姐的填房，担负起了给她冲喜照顾她的责任。这冲喜一说，自然只是人们的愿望了，霍猴儿的到来并没能让冯媛病情好转，但她脸上的阴郁却是一扫而空了。每天有霍猴儿陪着，有猴子逗着，冯媛虽然依旧病弱，却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而冯员外和霍猴儿并没有这么轻松，其实看着冯媛一天天虚弱下去，冯员外也知道，女儿大概时日无多了。现在既然霍猴儿已经娶进了门，冯员外只能退而求其次，他想，至少能为媛儿留个后吧。霍猴儿了解冯员外的想法，这其实也是他的心愿。虽然他面上依旧每天快快乐乐地陪着冯媛，但到了夜里看着她日渐憔悴的容颜，霍猴儿心里酸楚难言。但要说为她留后，谈何容易，冯媛已经病成这样了，虽然与霍猴儿情深意浓，但还是一直无法让他受孕，别说冯员外急得时常骂他没用，霍猴儿心里也都觉得自己不争气了。
　　深夜，霍猴儿伺候冯媛睡下，终于有时间来到柴房，小猴儿被养在这里，他带着一碗剩下的蔬果，一边喂给小猴儿，一边对它说着自己的心事。他心里难过，却没个诉处，不可能和冯员外说，更不能在冯媛面前表现出来，只有这小猴儿，永远乖乖地听他说话，永远都能逗他开心。
　　冯媛的病慢慢加重，一些其他的症状也逐渐显现，不时会发一些急症，吓得冯家上下惊魂不定。霍猴儿越发不眠不休地看顾着她。一天早上，趴在冯媛床边的霍猴儿醒来，刚想起身，竟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醒来，见大夫正在为他把脉，略一沉吟，老大夫笑呵呵对他说:“恭喜公子，你有喜啦！”霍猴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忍不住再问了大夫一遍“您说我怀孕了！？”老大夫十分确定地说“正是，不过公子你操劳过度，身体亏损，可要好好养着啊，”下人们一听，立马就欢天喜地找老爷报喜去了，冯员外一听，老心甚慰，连带着对霍猴儿的态度，都十分亲和了起来。霍猴儿才能起身，第一个就奔到了冯媛房里，她已经醒来，正找霍猴儿呢。霍猴儿一进门就喊，“媛儿我有孩子了！”冯媛大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虚弱地伸手摸了摸他平坦的小腹，笑弯了眉眼，她根本想不到，自己死前，还能有个孩子。
　　霍猴儿这一天成了全家的中心，冯员外又是为他张罗补品，又是张罗下人照顾。忙了大半天，霍猴儿好不容易才得了个空，揣着两个小猴最爱吃的蜜桃去了柴房，然而那根拴在小猴儿脚上的绳子，空空荡荡地留在地上。他把柴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小猴儿。两个下人帮着他把冯家也找了个遍，也不见小猴儿的影子，霍猴儿猜是前两天忙着照顾冯媛，没想起来喂它，小猴儿肚子饿逃跑了。他虽然有点失落，但想想说不定过两天它又自己跑回来了，就不再折腾，陪冯媛去了。
　　冯媛虽然孱弱，但也一天天熬过了许多日子，眼看着霍猴儿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小两口更加多了几分生死相依的感觉。冯媛每天清醒的时候，就爱摸着霍猴儿的肚子，不停地对着孩子絮絮叨叨，“你啥时候才出来见娘啊？你知道娘有多爱你吗？以后可要好好孝敬爹爹哦，他怀你可辛苦了，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霍猴儿看着她说几句喘一喘，替她累得慌，但是不忍心打断她，知道她还撑着一口气到如今，也只不过就是这么点念想了。
　　眼看也就一两个月孩子就该出生，但冯媛已经是油尽灯枯了，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几天已至水米不进的地步，身上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原本美丽动人的脸，现在已经是形容枯槁。霍猴儿知道，她等不及了，霍猴儿告诉冯员外，他要冒险催产，不管怎样，都要让媛儿能在死前看孩子一眼。冯员外沉默良久，点头同意了。霍猴儿喝下催产药，不到一个时辰，果然就发动了。原本没到时候，这样强行催产，孩子闹腾得厉害，疼得又急又猛，不到一刻，霍猴儿就出了一身冷汗透湿重衣。及至晌午，霍猴儿已经疼得在床上翻滚，但他不敢大声喊叫，怕让冯媛听到，害她担心。到了晚上，稳公扶着霍猴儿的双腿，嘴里不停地喊他用力，但霍猴儿已经没力了，他这样拼尽全力地推挤孩子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冯员外等在门外，一颗心急得像是放在火上烤。稳公一头大汗地出来，对冯员外说“老奴已经尽力了，公子怀着孩子一直劳心劳力，情绪郁结，身子并没养好，所以如今……您决定一下吧，要大还是要小。”冯员外心中惨然，他推门走到霍猴儿床边，替他理了理贴在脸上的乱发，第一次温柔地喊他“孩子……”霍猴儿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地看着冯员外。看着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冯员外也忍不住流泪了，他凑在霍猴儿耳边，轻声说到:“孩子，老夫以前对你不公，是我错了，你为了媛儿，真算是呕心沥血了，你放心，这孩子以后就是我冯家的主人，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他好好养大。”霍猴儿听着冯员外的保证，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我能……叫您一声……爹……吗？”冯员外赶紧应他“唉！孩子你叫我一声，爹就在这呢。”
　　“爹……我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的。”
　　冯员外点着头，早已是老泪纵横。他不忍再看，出来让稳公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一声柔弱的哭声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冯员外抱着已经清洗干净抱在襁褓里的孩子，推开了冯媛的房门，将她轻轻摇醒。冯媛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皮，看见孩子的刹那，枯槁的脸上闪过了惊讶的神色，冯员外赶紧告诉她，“霍猴儿生啦，你看看，是个男孩儿。”冯媛艰难地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孩子娇柔的小脸，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起来，但眼中已经连眼泪都没有了。她摸了摸孩子，问冯员外“猴儿……呢？”冯员外笑笑，“他很好，就是累了，睡着呢。”冯员外将孩子放在她身边，冯媛伸手轻轻抱了抱，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看着他还皱巴巴的小脸儿，轻声说:“爹……今晚别……吹灯，让我……看看他。”冯员外忍住泪水，剪了剪烛芯，出去了。
　　半夜丑时，冯媛搂着刚出生的儿子，在荧荧的烛光中，含笑而去了。
　　几天后，冯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缟素，冯员外抱着襁褓里的小冯明，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无数灵幡、漫天纸钱，使天地似乎都变成了一片惨白。身后，冯家的仆人们，并排抬着两具棺材，紧紧挨着，生为并身物，死为同棺灰。
　　将两人下葬之后，冯员外身心俱疲地回家，将小冯明放回摇篮，命保姆守在门外，白发人送黑发人，遭此大难老人再也撑不住了，自己回了房间躺下休息。才一炷香的功夫，冯员外就被喧闹声吵醒，赶紧询问，保姆扑通一下就跪在了他脚下，“老爷啊~！老奴我拿我全家老小的性命保证老奴是绝对没让任何人靠近小少爷啊！不！别说人！就是只虫也飞不进去啊！老奴把窗户都从里面插好了啊！老奴是眼都没眨地守在门口啊老爷！”老保姆边说边哭，简直是哭天抢地。冯员外没有心情听她嚎，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走近摇篮，那小小的摇篮里，竟是空空荡荡……冯员外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死过去，他咆哮着将所有下人都赶出门外，自己靠着摇篮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门外，心中横生死意。突然，一个活物吸引了他的目光，一只毛茸茸的小猴儿唰地蹿过门口，冯员外一愣，爬起来追出去一看，果然是一只小猴儿爬上屋顶翻过围墙蹿出去了，他盯着猴子逃走的方向，喃喃自语，“那……不是……霍猴儿的那只猴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