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贪嗔痴怨 ...

  •   韩朔衣手捂胸口,单膝跪在地上,方才被人偷袭那一掌,彻彻底底地伤了她的肺腑,她现在是当真撑不住了。佼童霸占了她的位置,现在看她跪在自己面前,就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到了韩朔衣的肩头上,眼神极其挑衅,“韩朔衣,你还不服吗?”
      她胸口剧痛,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我服,佼童,看在我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上,别杀我好吗?我现在不过是个废人了,你发配我干什么都行,留我一命吧。”
      “哈哈哈韩朔衣,情分?是你把我从她手里抢来的,你还真以为我对你有情吗?不过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有趣,实在有趣。”佼童秀美的脸上绽开一个狡黠的笑容,像个邪恶的孩子,又像一个天真的魔鬼,他拍拍手,坐回韩朔衣的大椅子上,翘了二郎腿,“你过来,磕个头求我,你求我我就饶你一命,不然的话,你就死吧。”
      韩朔衣摇摇头,惨白的脸上是七分无奈掺杂三分宠溺的笑容,她慢慢爬到佼童脚下,口中淋漓的鲜血一直滴落,然后她跪直了身子,当真恭恭敬敬地给佼童磕了个头,额头甚至贴到了他的鞋尖。
      佼童本是武宁山庄庄主正夫的陪嫁侍,眼看着就能当侧君,可是四年前千冢教教主韩朔衣去了一趟武宁山庄,不知怎么竟然就看上了他,然后就硬逼着武宁庄主将他送去了千冢教,佼童自然是又恨又气,但奈何他身份低贱,只能是忍气吞声地伺候了韩朔衣这么些年,虽然一直也只是个男宠的身份,但好在韩朔衣对他确实还算宠爱,稍稍缓解了他的怨气。几个月前,武宁庄主忽然悄悄来找了他,叙了好些旧情,武宁庄主声泪俱下地叙述着韩朔衣将他抢走后的种种思念之情,佼童自然心下戚戚,跟着她梨花带雨。武宁庄主要他暗杀韩朔衣,并且握着他的手许诺,若是能帮她扳倒韩朔衣,她必定八抬大轿地把佼童接回去,地位不逊于正夫,佼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佼童也说不清自己出于怎样的心理留了韩朔衣一命,反正现在韩朔衣也和死人差不多了,佼童是她床上用的人,自然对她的身体非常熟悉,因此知道她最薄弱的命门所在,韩朔衣能捡回一条命来,实在已经是奇迹了。如今的韩朔衣头发花白身形消瘦,手上的血管一条条蜿蜒发青,她原本飘逸修长的身材使得现在的她看起来倒更像一株枯索弯曲的病梅,这一切都是被佼童暗算重伤后的留下的痕迹。
      佼童歪在曾经属于韩朔衣的根雕大椅上,身上盖着她以前送他的狐皮大氅,先是琢磨着韩朔衣为什么会低三下四地求饶,百思不得,他又开始幻想着武宁庄主来迎娶自己时的盛况,他要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她,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佼童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两个月,武宁庄主一直没有来,佼童渐渐开始心灰意冷,他瘦了,一张精致的小脸更显得楚楚动人,清晰的锁骨从衣袍里露出来,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吮吸舔舐一番。佼童伸了个懒腰,在自己酸软的腰肢上捶了两下,他近来精神不济,早早地就呵欠连天。佼童裹着狐皮大氅起身开了门,黑夜中,呼啸的风雪扑面而来,他拢了拢衣领,踏进雪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跋涉起来,突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时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佼童惊魂未定,睁眼一看,正是衣衫褴褛的韩朔衣。他赶紧推开了她,拍拍身上,生怕被她沾污了,“你别碰我!”他厉声怒斥,然而韩朔衣只是一声不吭地转头走进了黑暗中,两条浅浅的痕迹从三十尺开外的雪地上延伸过来,佼童有些奇怪,难道刚才她是从那里瞬间移动过来抱住自己的?
      “你站住!”佝偻的身影停住了脚步,佼童呵斥道:“以后不许碰我,你脏死了!”
      “我不碰你,你会摔的。”
      “那也不许,我摔我的,与你何干!”
      韩朔衣看着他那刁蛮的样子,和从前在床上闹脾气时一模一样,忍不住就哈哈哈地笑了,“痴儿,你自会知道与我何干的。”说完,自顾自地走了,留下佼童在原地又叫又吼,“你笑什么!你给我回来,说清楚!你有什么可笑的,你这个手下败将!混蛋!混蛋!”
      这小插曲之后没多久,佼童的肚子吹气似的胀了起来,他终于意识到韩朔衣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怀孕了。佼童看着自己原本风流纤细的柳腰现在变得跟水桶一样粗壮,又想到武宁庄主说不定哪天就会抬着八抬大轿来娶他,他却挺着这么个肚子,带着这么个野种出现在她面前,佼童直想握拳照着自己那肚子狠狠地来几拳,可是他终究没有,大概还是怕死,毕竟已经五个多月了,要真打下来,他也要没了半条命。
      自从那日谋反之后,韩朔衣就被他弄去刷马桶了,眼下她就埋头于马桶堆中,刷得那样细致那样专注,佼童几次挺着肚子站在门口,远远地看韩朔衣,虽然他说过要韩朔衣不要接近他,可是他想,自己肚子里的毕竟是她的孩子,她总该问候一下的吧,然而韩朔衣却从来看都不朝他这边看一眼,就好像那些臭气熏天的马桶比他还要好看还要可爱似的。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佼童终于是憋不住了,这日,他拉开门气势汹汹地奔到了韩朔衣的茅屋前,对着那扇不甚结实的小木门又拍又踢,“韩朔衣!你给我出来!你把老子害成这样,还他妈问都不问一句,你装什么死人!”
      韩朔衣由得他撒了半天气,慢悠悠地开了门,一句话也不说,佼童打她她不还手,骂她她不还嘴,只是歪着头微笑地看着他,佼童满腔怒火好像都像发在了一块石头上一样,简直是说不出的委屈,他大闹了一场累极了,就抱着肚子坐了下去,把头埋在胸前开始嚎啕大哭。
      “你为什么要选中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她不会再要我了,她不会来了……”佼童跪坐在雪地里,身材已经瘦到单薄,只有肚子高高地隆起,韩朔衣知道这几个月他一定也过得不太好,一个人忍受着怀孕的种种辛苦,兼之空等的煎熬,想要过得好也不容易。韩朔衣叹了口气,躬身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像抱孩子似的,兜住屁股抱在身前,她想,要说这世上有谁是真心疼他的,大概也只有自己了吧。佼童这次没嫌她脏了,搂着她的脖子,头放在她肩膀上,刚哭过的气息还不平缓,韩朔衣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一抽一抽的,还打嗝,忍不住转头亲了亲,佼童瘪着嘴躲了躲,没躲掉,便随她去了。
      韩朔衣把佼童塞回被窝里,柔声哄到“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不难过了,我守着你。”佼童窝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盖着打满补丁的破旧的棉被,但他却觉得这是他几个月来睡得最香甜的一觉,比他一个人拥着那翡翠寒衾安心多了,韩朔衣就躺在他身边,他抽筋了就为他捏脚,他翻身了就为他垫枕头,韩朔衣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拍一个小孩子那样温柔。
      奇怪的是,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武宁庄主却始终没来接佼童,然而即便是她不要佼童了,总不会不要韩朔衣的千冢教吧,她千方百计要杀韩朔衣,正是为了夺取这个江湖中第一大的邪异教派,可如今佼童为她拿下了千冢教,她却石沉大海,没了动静。佼童的肚子是不等人的,开春的时候,他已经要临产了,佼童从前虽是只个陪嫁小侍,但着实没吃过什么大的苦,跟了韩朔衣后更是娇宠,养出了一身的细皮嫩肉,平日里就怕疼怕累,现在突然面临着分娩之苦,他怎么能不害怕。佼童找了好些个大夫和稳公来,想让他们想出个能减轻他生产之痛的方法,佼童很想展现一下自己如今的气派和豪阔,所以许给那些稳公很多好处,那些人见此情景,就胡乱瞎编了一通,说如果有人能用深厚的内功为他打通经脉,他就可以毫无痛苦地生下孩子。深厚的内功,佼童自然第一个就想到了韩朔衣,本就是她的孩子,也合该她来效力的,何况她现在几乎就是个废人,要那内力也没用,不如给他。
      韩朔衣听到他这个要求的时候,哈哈大笑,对着他直摇头,“佼童啊佼童,你真是傻得可爱,这样的话你也信?”
      佼童见韩朔衣这般,仿佛是在嘲笑自己,他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手边的杯盘就砸了过去,“韩朔衣!你不就是舍不得你那点内力吗!我遭受这些痛苦,还不都是因为你,难道你不该赔我吗?我告诉你,今天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总之你的内力我要定了!”
      “佼童,这事我不能答应你,那些庸医不知是什么来路,竟会说出这样荒唐的东西,从古至今有哪个生孩子不疼的,你要是听他们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我后悔?我后什么悔?”佼童撑着腰从椅子上爬起来,让人缚住了韩朔衣,他低头看了看肚子,对韩朔衣轻蔑地一笑,“我以前见过庄主正夫生孩子,他疼得又喊又叫,可末了他却告诉我他还想再生,因为他爱庄主,所以就不觉得疼了,然而我又不爱你,我可一点都不想为你疼,为你的孩子疼。”
      韩朔衣被整整十个人按在地上,佼童贪婪地攫取着她仅存的内力,韩朔衣本就花白的头发一瞬间变成了雪白,她感觉到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也被抽空,终于绝望地放弃了挣扎。佼童从未习武,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内力冲击,自然马上就胎气大动腹痛难忍,韩朔衣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血水从他两腿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裤,却是无能为力。
      就在众人一片慌乱的时候,消失了许久的武宁庄主却突然带着浩浩荡荡的手下出现在了千冢教门口,韩朔衣凄然一笑,她就知道,一旦她彻底倒下了,这个老狐狸就一定会露出獠牙将这里的一切蚕食鲸吞,可怜佼童这个痴情的傻子,被她利用了一次又一次而不自知。
      佼童抱着肚子在床上哀嚎,剧烈的阵痛和横冲直撞的真气几乎要将他撕裂,虽然自己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一口口浓稠的鲜血从嘴里呕出来,但他还是出于本能,不顾一切地推挤着孩子,把孩子的性命放在了首位。
      武宁庄主扫荡了各处,最后将奄奄一息的韩朔衣和佼童捆到了一起,佼童背靠着韩朔衣,嘶声惨叫着,孩子却卡在下面怎么也出不来。
      “武宁,这千冢教归你,我也归你,任你处置,只要你放了佼童,他一心一意地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看在这份情上放了他吧,现在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他实在是受不了任何折腾了!”
      “他是我什么人啊?生的又是谁的孩子啊?简直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嘛,我凭什么要放了他?”武宁庄主一改以往那种温柔缱绻的样子,一副无赖恶棍的嘴脸惊呆了佼童,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棋子,武宁庄主根本就没有爱过他,从来都没有。
      “韩朔衣,当年……你为什么会看上我?”佼童已经没有力气了,他也不再能感觉到腹中孩子的动静,瘫在韩朔衣身上,像一尾濒死的鱼。
      “还不明白么,当年我去武宁山庄,无意中听到了武宁庄主和她夫郎商量要用他的陪嫁小侍制成药人供她练功的事情,我知道那个小侍就是你,那时候的你单纯天真,眼里充满了对他们的信任和憧憬,虽然素昧平生,我却不忍心任由他们将你这样残害,因此说自己看上了你,逼她把你送来。”
      “呃……”佼童紧紧地贴着韩朔衣,身上一阵阵抽搐,也不知是因为产痛还是心痛,他咬着嘴唇凄厉地哭了起来。
      “佼童啊,你是真傻,这世上,谁的话你都信,独独不信我的,谁对你好你都当真,独独不把我当真,你可知我却是这世上唯一不会骗你的人,唯一真心待你的人。之前你虽伤了我,但只要我没死,武宁她就还是忌惮我,不敢轻举妄动,我之所以抛弃尊严求你留我一命,就是为了能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可惜现在我内力全失,活不了了。四年的宠爱全都付诸东流,你既然一心痴恋于她,那现在便随她去吧,我绝不再破坏你的好姻缘了。”
      “唔……不!”佼童死死地攥住了韩朔衣的手,力气奇大无比,韩朔衣知他痛极了,几次三番拼命努力,孩子却还是没能露头,她听着佼童痛苦的嘤咛,看着他奋力地挣扎,竟然依旧会心疼。佼童感觉到韩朔衣回握住他的手,一丝丝和煦的暖流输入他的身体,渐渐压制了暴乱的真气,佼童也慢慢恢复了些许体力,他感到穴口处的坠痛越来越强烈,就顺势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猛力一推,孩子瞬间撑破他的皮肉,滑了出来。
      佼童狂喜不已,并不知道身后的韩朔衣已经静悄悄地,永远地阖上了眼睛,他已然顾不上什么颜面了,赶紧伸手从□□里把孩子抱了出来,可是孩子软绵绵的,一声也不哭,“宝宝!韩朔衣你快来看看,宝宝怎么不动啊!”佼童抱着孩子又拍又揉,用嘴不停地给孩子渡气,可是孩子青紫的小身体还是一动不动,而且渐渐地冷了,孩子的小小的嘴角和鼻孔里流出几丝微不可察的黑血,他是被瞬间灌入的巨大内力震碎脏器而死的。
      “韩朔衣你说话呀!快救救我们的孩子啊!韩朔衣!”任凭佼童声嘶力竭地喊叫着,韩朔衣始终无声无息,佼童终于明白,她走了,真的走了,彻底离开他了。佼童从没有这么孤单这么害怕过,他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依赖韩朔衣,又是多么爱怀中的这个小生命,四年来,韩朔衣甚至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一句谢谢,而这个从怀孕以来就备受他冷落的孩子,更是连爹娘的脸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已经夭亡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愚蠢,因为他的自私,因为他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韩朔衣死了,一头银发,浑身没有一点血色地死了,旁边的佼童跪坐在地上,身下猩红的鲜血汩汩而流,蔓延了一大片,与雪白的韩朔衣形成了刺目的对比,他抱着孩子趴在韩朔衣身上,一家三口,却只剩他一个活人了。佼童哀求武宁庄主杀了他,可是武宁却没有,她知道佼童体内有韩朔衣毕生的功力,那是韩朔衣对他最后的保护,如果有人妄图用利器伤害佼童,那股内力就会瞬间贯穿行刺者的身体,所以她自然不会去冒险。有了这股内力,佼童的身体自会有极强的复原力,虽然眼下他难产失血,可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他不会死的,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会拥有在别人看来羡慕不已的长寿,蚀骨的悔恨和悲伤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至死方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贪嗔痴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