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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小警记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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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晓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入职四年,调解了五百二十六次邻里纠纷,抓了二百一十个小偷小摸,阻止了一百四十三次打架斗殴,找回了五十五只走丢猫狗,劝和了三十九对夫妻吵架,她觉得自己还是十分伟大的。
这天,田晓红照样和她的搭档薛哥在辖区里巡逻,突然听到一条老巷子里似乎是有骚乱,两人赶紧过去一看,原来是居民抓住了一个小偷,正在群情激奋地对其进行批判殴打,见他俩来了,似乎更激动了,一个大爷对他们说到“小田小薛正好你们来了,你们看看,刚抓住个小贼,可得狠狠教训他一顿!”说着,还又在那小偷头上捶了一拳,那小偷早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一脸的血了,田晓红赶紧拉住大爷,安抚民心,“谢谢各位啦,把他交给我们吧,你们放心,肯定饶不了他的。”然后对薛哥眨了下眼,对方赶紧挤进人群把那小偷铐起来带走了,田晓红也赶紧跟着往局里走,后面那些大爷大妈们还在冲他们喊“一定好好修理他啊!可不能轻饶了啊!”田晓红赶紧追上薛哥,他摇了摇头“哎~还好你机灵,不然这小子还不被他们打个半死啊。”他推了那小偷一下说:“还不快谢谢田警官,不是她你今天非得报废在这。”那小偷赶紧回头对她说了个“射射,射射”,哦,原来是嘴皮也被打肿了,说话漏风。
回到局里,两人把他交给医务室随便处理了一下,然后开始录口供。
“姓名?”
“葛宇”
“年龄?”
“22”
“性别?”
“男”
……
像葛宇这样的小偷,他们一个月平均要抓八九个,抓来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些人一般不偷什么大东西,都是手机钱包电动车一类的,到手就转卖,销赃分赃一条龙,速度快得很,等他们抓到人,东西都不知卖到哪去了,大半都追不回来,人也只能是抓进来教育一番,不够判刑的,他们又不能动手,关几天,然后就放出去了呗。所以被他们抓到,那算是好的了,要是像葛宇这样被居民抓到的,基本都逃不过一顿暴打,甚至直接被打死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这葛宇也一样,之前就偷了一辆电动车,想偷第二辆的时候被人抓住了,田晓红他们把他关了十五天,还得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医生关照着,小空调吹着,比他们出警的可舒服多了。所以时间一到,赶紧送瘟神一样地把他送出去了。
几个月之后,田晓红在一次巡逻中又遇上了葛宇,这次他是偷了人家钱包,正低着头甩开大步往外跑呢,好巧不巧地就和田晓红撞了个满怀,嘿,这真是天意,田晓红又把他给铐回去了。
葛宇被审了一夜,第二天田晓红来上班时,他还坐在审讯室外面。中午田晓红看见,就坐过去教育他,“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又没缺胳膊少腿,怎么就不学好呢?长得人模人样的,干的却不是人事,你这样你家里人怎么办,你还有什么亲人吗?……”薛哥抬着饭盒过来,看见田晓红还在孜孜不倦地说教,他说:“别和他废话了,这种人要是能听得懂人话还会在这吗?吃饭去吧。”葛宇也不说话,低着头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田晓红叹了口气,往食堂去了。等她抬着午饭回来慢慢吃,发现葛宇偷偷看了她几眼,田晓红想了想,问他:“你吃饭了吗?”他摇摇头,也是,昨晚就被她铐回来了,上哪吃饭去。田晓红回食堂给他打了一盒饭,递过去的时候,葛宇抬头看了看她,说到“谢谢。”
之后半年,田晓红照样每天巡逻着她的辖区,和薛哥两人又抓过好几个小贼,好在都没有葛宇的身影了。她和薛哥说:“你看我的教育还是有点效果的。”薛哥耸了耸肩说:“没准只是那小子挪窝了而已。”田晓红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就不相信坏人也会有悔改的一天呢?”薛哥说:“不是我不相信,而是这种概率实在太小,你看看我们抓回来的那几个,哪个不是三进宫了?”田晓红冲他做了个鬼脸,拿上背包下班了。回家路上,她特意绕了点路拐进她辖区里的老街绕了一圈,她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似的,在一条狭窄偏僻的小巷中,第三次遇见了葛宇。这次他又是在被人打,不过,打他的不是那些被偷的人,而是另一伙登记在册的盗窃团伙。他们看见田晓红,吓了一跳,但随即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而且穿着便服,应该是已经下班了,这伙人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田晓红倒有点紧张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偏偏就会遇上这种事,作为警察她不能就这么看着不管,但这些人要真发了狠连她一起收拾了的话,她绝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但她还是果断地喝止了他们,拿出气势坚定地走过去,眼神犀利地一一扫过那些人的眼睛,虽然手已经暗中握紧了催泪剂,但嘴上还是很威严地说:“都在这闹什么?刚放出来就皮痒了是吗?你们一个个身上那些破事是以为我们不知道吗?立马给我散了!否则明天就不是局里蹲半个月的事了,我让你们全部监狱里蹲着去!”这些人可不是葛宇那样的小偷小摸,身上都是背着不止一个罪名的,真要一条条翻出来,够他们关个几年的,所以一听田晓红这么说,都互相看了几眼,愤恨地离去了。
田晓红这才放松了一点,看了看躺在地下的葛宇,只见他蜷曲着身体,头上都是血,田晓红拍拍他,他咬着牙地说了个“疼……”,田晓红问他“还能站起来吗?附近有个便民医院,我送你去吧。”葛宇用手肘撑着地想爬起来,田晓红也帮着扶他,然而他还没站起来,就一声闷哼又跪了下去,田晓红赶紧拉住他,“你到底是被打到哪儿了?是不是伤到骨头了?”葛宇似乎很疼的样子,紧咬着嘴没说话,光摇了摇头。田晓红感觉不太对劲,他明明是头上在流血,怎么捂着肚子呢?田晓红蹲下去看了看,只见他一头的冷汗,脸色都发白了,这可不是轻伤的样子,她不敢犹豫,赶紧叫了急救。
葛宇被送进了抢救室,田晓红家也没回,就在外面等着,等人终于被推出来,田晓红问医生“他到底怎么了?”“你是家属吗?”“不是,不过他没什么亲人,我……我可以算是他朋友吧。”医生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他怀孕十八周了,但是现在腹部遭受外力击打,有流产的迹象,必须住院保胎,你去把手续办了吧 ”田晓红讶异,他怀孕了?
等葛宇醒来,田晓红还守在他床边,“你要水吗?饿吗?”葛宇摇摇头,“谢谢你,田警官,又给你添麻烦了。”田晓红说:“你要是真感谢我,就告诉我都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为什么打你?还有,你怀孕了你知道吗?”他点点头,“知道。”“那你是怎么惹到他们了?为什么对你这么狠?”葛宇沉默了一阵,还是告诉了田晓红,“我不想再偷了,但是他们不准,我们这一片的扒手都是他们管着,偷来的东西、钱,他们都要分成的,所以我不偷了,他们就少了一笔收入。”田晓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确实,这些小偷之间也是会拉帮结派有地头蛇的。田晓红告诉他,孩子很危险,差点就没了,忍了半天,还是决定问他,“孩子妈妈是谁?她人呢?”葛宇低下头,小声地报了一个名字,田晓红一听,这不是几天前他们从臭水沟里拉出来的那个死人吗?他们前两天接了个警,有人在水沟里发现一具女尸,他们去拖出来一查,是辖区里的一个吸毒人员,注射过量死沟里了。没想到葛宇的孩子竟然是她的。知道这个,田晓红不禁为他担心起来,他肚子里这孩子能健康吗?葛宇在医院里住着,田晓红则回到局里和上级把事情报告了,他们决定对那群地头蛇实施抓捕,也不知他们手下还压迫着多少个像葛宇这样的人。葛宇没有亲人,田晓红就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两人也越来越熟,倒真像朋友一般地相处了,不仅互相开玩笑,而且有时葛宇还会和她交交心,田晓红感觉,他本性其实挺善良,只是一时走岔了路。既然熟了,田晓红也就坦诚相待,将她的担忧说了出来,她想劝葛宇打掉孩子,毕竟这孩子的妈是个吸毒的,孩子很可能是有问题的,而且葛宇一个人,没有正经工作,他连养活自己都有问题何况还加一个孩子。但葛宇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不,我要宝宝,他没问题的,我无论如何都会要他的。”田晓红不解,“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带个孩子你会过得更艰难啊?”葛宇看着她说:“我知道,可是我愿意,我从小就没有亲人,这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有他我就算有家了,我绝不会放弃他的。”田晓红听得他如此说,也不忍心再劝,她说:“那好吧,那就先做检查,如果孩子真的有什么严重的缺陷,你不能意气用事固执下去,懂吗?否则对你的一生,孩子的一生都是不负责的。”葛宇点了点头,顺从地配合着医生做了羊膜穿刺,从检查的结果来看,很幸运,孩子应该是正常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葛宇脸上有藏不住的笑容,他的宝宝没问题,他就知道。葛宇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欠了一屁股的债,光田晓红就帮他垫了五千块,还不算那些买给他吃的,喝的。他出院以后,急需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养活孩子,还田晓红钱。但他能做什么呢?他是有前科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地方愿意要他,况且他现在还挺个肚子,很多工作都做不了,说起来是要改过自新,但社会到底是现实的,可没有这么温柔。
田晓红帮他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托人找到一份仓库管理员的差事,虽然钱不多,但他还可以住在仓库旁边的宿舍里,一举两得。葛宇觉得自己欠田晓红的实在是太多了,每天都在想着能帮她做点什么,他以前是小偷,就帮田晓红写了一份反扒手册,把他所知道的所有扒手们的内部秘密都事无巨细地写了出来。田晓红拿到局里广发普及,一起研究了一下,竟然真的成效斐然,他们那段时间扫荡了近十个盗窃团伙,整个辖区里的治安一下子就好了很多,连薛哥都对葛宇另眼相看了。田晓红工作忙,人又大大咧咧的,一个姑娘家却不会做饭,葛宇就天天做两份晚饭,等她下班了就送过去。局里值班的那些人时常都蹭两口吃吃,大家惊喜地发现他手艺还真不错,会做的菜很多。薛哥逗他,“光给晓红送,你看我们这不也都饿着呢嘛!”葛宇傻乎乎地还当了真,第二天真提着五六个人的分量送来了,吓得薛哥赶紧帮他接了过去,好歹人家都是有身子了的人,因为他一句玩笑话还真给这么多人做饭送了过来,他可过意不去。田晓红也不光吃人家的,她也时常买些补品给葛宇,每次检查,也都是她陪着葛宇去的。薛哥打趣她,“哟!你这是要去给人当后妈的节奏啊。”田晓红气得拎着警棍满屋子追他,打得薛哥是滋哇乱叫。
转眼葛宇都临近预产期了,田晓红看着他那个肚子觉得胆战心惊的,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那里,就和薛哥商量了一下,到他那里挤挤。薛哥对她无奈,“哎~好吧,这下真成了警匪一家喽。”田晓红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人家早改过自新了,别总这么说他,人给你送的饭还吃的少了?”他立马改了口风,“不少不少,那他要住我那……是不是我每天都有人做饭了?”田晓红忍不住戳了他脑门儿,“你说你这人真是,人家都啥身子了,你忍心每天让人给你做饭吗?是你生还是他生啊?”“哎~好吧,你说我造的什么孽,当初抓他干嘛哟~”薛哥装着一副可怜小媳妇的样子走了。葛宇搬过去没住几天,一天半夜,薛哥火急火燎地打电话把田晓红吵醒了,“你快来你快来!他怕是要生了!怎么办啊!”田晓红对着电话大吼“叫我去有什么用!先送他去医院啊!你是脑子坏掉了吗!”薛哥好像被她吼得一愣,接着说:“可是他疼得都失禁了啊!会不会生在路上啊!我他妈真的有点怕啊!”田晓红简直想从电话里把他拉出来揍一顿,平时看着挺沉稳的一个人,关键时候怎么能二成这样!她大吼:“他那不是尿了是破水了啊!送他去医院!”吼完挂了电话,打了个车就往医院跑。等到了医院,葛宇已经被送进了产房,那医生看他俩坐在外面,还责怪他们,“怎么都破水了才送来,也太大意了。”田晓红看了薛哥一眼,他赶紧说:“真不怪我啊,他一个人静悄悄地在房间里,是疼得不行了才喊的我。”田晓红想想,这葛宇也真能忍,大概是怕麻烦薛哥吧。
等了两个小时,护士抱着孩子出来了,一个大胖小子,两人看得都舍不得撒手,护士赶紧抱到育婴室去了。田晓红和薛哥则守着把葛宇接回了病房,他虽然累的够呛,但精神还不错,一直拉着他俩说:“你说我能把他养好吗?可千万别告诉他我偷过东西的事啊,你们看他长得想我吗?唉!你们做他干爹干妈吧……”薛哥被他说得头晕,赶紧把他按回被窝里,“你歇歇吧,这才生完哪来那么多用不完的精力啊,你倒是先想想孩子叫什么。”这么一说,葛宇反倒没声儿了,认真地思索起来。
一个月后,孩子的满月酒,葛宇把田晓红他们的同事都请了来,大家看着白白胖胖的孩子,都忍不住去逗弄,红包一个个地往襁褓里塞。葛宇敬了大家三杯酒,他说:“一敬你们辛苦工作,维护社会安定。二敬你们孜孜不倦,拯救失足青年。三敬你们平等相待,许我重新做人。你们不仅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孩子的恩人,今天,我就要请田警官和薛警官,做孩子的干妈干爹。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更没有这小家伙。”大家纷纷鼓掌,田晓红和薛哥站了起来,两人都红了脸,笨嘴结舌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就光会笑了,最后还是队长帮他们解了围,说了一句“别为难他俩了,孩子叫个啥?”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着葛宇,他笑了笑,“葛过新,过去的过,新生的新。”田晓红念着这三个字,“葛过新,葛过新”。入职五年,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不止调解了几百次纠纷,抓了几百个小偷,阻止了几百次打架,找回了几十只猫狗,劝和了几十对夫妻,还当了一次干妈,她觉得自己果然是十分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