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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毗蓝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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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蓝婆》
人生却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过谁?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西游记》第十回
【一】
是夜,月亮大得出奇,幽蓝。
荒无人烟的小道边长满了高高的芦苇,芦苇荡中的水淹没了一半的阡陌,地面混着黑泥,浑浊一片。
两个粗壮的男人,一高一矮,鬼鬼祟祟地走在阡陌上,向前走去。
“唔,这是什么鬼地方?”矮个男子扛着一个麻袋,低声咒骂。
麻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动了一下又一下,好似还伴有呜呜的哭咽声。
“不知道,但这里是离目的地最近的地方。你他娘少说废话,等我们干好这一笔拿到了钱,想干吗就干吗。”提着灯笼,高个男子走在前头说道。
“嘿嘿,话是这么说,但这路也太黑了,真不是人走的。”矮个男子埋怨。
“雇主规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你难道还有更近的路更好的选择吗?”
矮个男子摇头。
高个男子确定了前方无人,向身后招了招手,示意他赶快跟上。
呼呼、呼呼……路上很快就只剩下他们的喘息声。
走着走着,穿过芦苇丛,是杂草丛生的原野。原野中竟矗立着一座巨大的荒宅。
宅子里长满了杂草,门窗已经破烂,又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想必是久无人居住了。
“穿过这座宅子,真正进了山就到了啊,快跟上。”高个男子高声嘱咐道。
“嗯。”矮个男子点头,始终紧跟。
这时,天上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更加的昏暗,不远处传来老鸹的叫声以及不知名兽类的嚎叫,一阵凉风吹来,宅子里的门窗嘎嘎作响,“嘎吱”“嘎吱”……似有人在木板上走动发出的声音,声音时远时近,似乎四周都充满了诡异的声音。
“听说这里很久以前死过人呢。”矮个男子胆战心惊地说道。
“说什么胡话,哪有宅子不死人的。”高个男子故作镇静,“你能不能别说废话,给我加紧赶路。”
“是是是。”矮个男子有些怕他,连连应是,自己却还是被这里阴森的环境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若是为了这笔钱而丢掉性命,那便太不值得了。
高个男子虽然表面镇静,实际也因宅子的阴森而感到毛骨悚然,只好嘴里嘟囔着:“干我们这行的,还怕啥子,哪只蠢鬼敢来招惹老子,老子一刀一个,女的嘛,嘿嘿,吃得她精光……”
他自言自语,自我打趣想改善阴森的氛围,然而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该不会是尊雕塑吧?
拿起灯笼照了照,只见前面站着一个绿衣女人,女人用轻薄的纱巾遮住了半张面容。纵然如此,单看她星光流转的眼睛,也能幻化出那薄纱下的倾城容颜。
瞬间,男人看呆了,如同被摄取了魂魄的木偶,牵线的人偶。
绿衣女人赤足而行,缓步走来,眼眸里盛着似笑非笑的妩媚神情,游戏红尘、勾魂摄魄。地上尖利的石子划破了她的双足,却没有流出血,衣袂在风中翻飞舞出飘然欲仙的凌然之感。
她一步步地靠近他,步步如同踩在他的心尖上。
近了,绿衣女子的双眸露出令人战栗的杀意,眼珠转瞬变成嗜血的红,原本柔和的月光变成了不安的浑浊。纱巾掉落,她发丝倒竖,头上长出一对恶魔才有的角,嘴里露出了两颗青色獠牙,唇色恍若血滴,眼中尽是戾气。
男子吓得清醒过来,连忙丢掉手中的灯笼,大叫道:“啊……有……有……”腿脚不听使唤,瘫软在了地上。
话还没讲完,绿衣女子的手已经紧紧扣住了男子的脖子,任男子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咯噔一声,脖子竟生生地被扭断了。
矮个男人听见自己同伙的一声惨嚎,想逃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身子一痛,低头一看,只见胸口已被戳出了个大窟窿。一只白皙的手插入他的心口处,他睁大双眼盯着眼前的绿衣女鬼,满脸恐惧,生生地断了气,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月光翻滚着诡异的血色,女罗刹抓着手中还有温度的心脏,轻蔑看着地上残破的身体,然后带着恨意咯吱咯吱地啃食起来。
吃完心脏后她神情缓和,似乎又恢复成原来那个飘飘欲仙的绿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碾碎了足边的尸体,冷笑:“呵,人心。”血从嘴角流下,用手指轻轻擦拭,随后伸出舌头舔舐干净,动作如鬼魅般妖冶。
两个男人扛来的麻袋被随意搁置一旁,绿衣女人衣袖一挥,从里面滚出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丫头。小姑娘已经晕了过去一动不动,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反应。女鬼冷漠地看了一眼,目光空洞好似什么都没看见地离去。
夜,又是如此的沉寂,很多不为人知的事就在这样的夜里秘密地进行。
山中的荒宅始终保持它原来的面貌,残破、寂静、诡异,云层淡去,天上重新露出硕大的蓝月。
【二】
雨后初晴,三无店内的小池边,一棵大叶女贞在前阵子被风压弯了枝头,枝头低得几乎贴近水面。叶片上沾满了水滴,最后不堪重负,啪地落入水中,荡起阵阵涟漪。
一条红色的锦鲤浮出水面,在水中自由地游弋,不时呼吸新鲜空气。
已入初夏,空气中充斥着一丝燥热。
池中水榭是个纳凉的好地方,时时有凉风吹过。
温子扬坐在水榭里,支着一条腿,拿着折扇不停地扇。
“还没真正入夏,你就热成这个样子,这可如何是好?”莫翎轩走到他身边说道,还是一贯的模样,穿着白色的男子长衫,俊美得不像话。但她是女子,只是一直扮成男儿。
“今早出门了一趟。”温子扬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哦,发生了什么?”她挨着他坐下。
“听说礼部侍郎张大人的女儿今年十六岁了,上个月和仆人出门却走丢了。张大人出了重金悬赏,无果。就在前几日,这小姑娘竟自己跑回来了。”
“嗯,然后呢?”莫翎轩看着脚下游来游去的锦鲤,心不在焉地问道。
温子扬作惊讶状:“翎轩,你怎么都不吃惊?”
莫翎轩淡淡一笑,反问:“我该吃惊吗?”
“唔……”温子扬想到她都见过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嗯,只是我第一次听见,很吃惊啊!那小姑娘说是两个人贩子抓走了她,差点就要被他们卖到大山深处去给人做小老婆,她就是从山上跑下来的。但这个姑娘不识路又纤弱,她怎么逃回来的?如果她有本事逃走,也不会等到人贩子快将她送到目的地了才逃吧!我就是好奇这个。”
“应该是有人救了她吧!”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我想也是,但奇怪的是,这小姑娘说自己醒来时,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就独自一人躺在一个荒废的宅子里。”
“哦。”她仍是淡淡的表情。
“翎轩,你不奇怪吗?这小女孩竟然说自己身边什么人都没有,那些人贩子去了哪里?”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是什么人帮助了那小姑娘,将那些人贩子给杀了,然后将尸体藏匿在他处,所以这小姑娘就什么人也没看见。”
这回轮到温子扬“哦”了声,又问:“那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嗯,她的目的是什么?”莫翎轩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翎轩,你是不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温子扬有种挫败的感觉。
“没有,是很有兴趣。”
“那你的表情怎么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兴趣。”
“子扬,你都可以根据人的表情看出一个人的心思了吗?”莫翎轩对他翩然一笑。
“应该吧!”
莫翎轩摇了摇头:“那你可以看出这条鱼的心思吗?”
“鱼?”温子扬低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确有条鱼,还是条红色的锦鲤。
“说不定它可以解开你心中的疑惑。”
“一条鱼?”
“嗯,没错,你信不信,跟着这条鱼,我们能找到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古有庄周知鱼之乐,今竟有她知鱼之思,温子扬觉得不可思议。
她看起来不像是夸夸其谈的样子,温子扬最终决定信她,可看见池中那条锦鲤张着一开一合的嘴,那种呆傻的模样,他就不知该不该继续相信她。
可因为感觉,他仍是信她。
感觉常常支配着人的行为,即便是再精明再聪明的人,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也会跟着感觉走,而感觉多数都是对的。那是生活给予的经验,在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藏于人的脑海中。
“我信。”他点了点头说道。
“那走吧。”
“嗯,走。”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三】
莫翎轩吩咐小梅和穆离殇好好看店,便和温子扬一起出了门。
温子扬坐在马车中,看着莫翎轩手中的那条鱼,做冥思苦想状。
鱼儿被装在一个透明的琉璃缸里,由于空间狭窄游动不便,只能默默待在一角。
“这条鱼到底告诉了你什么?”温子扬问。
“告诉了我很多,比如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是吗?”
“嗯。”见他对鱼感兴趣,莫翎轩干脆将鱼交给了他。
当他看着那条锦鲤的时候,这鱼竟也看着他,仿佛有灵性一般,他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山脚下,那里被群山环绕,算是仁和县内最为偏僻的地方了。
他们跳下马车后,马车便化成了薄薄的一张纸,这是莫翎轩施了纸幻术的缘故。
纸幻术即是将心中所想画在纸上或是裁剪成心中所想之物,然后施咒,变幻出自己所要的东西。
今日,烈阳高照,山上的野花开得烂漫无主,山中虽朝气蓬勃,但小草儿总显得恹恹的,杂草丛中残留着几间破败的小屋。
山路并不好走,虽然有一条方便人行走的小径,但仍是如此。
小径原来是大路,由于长久无人行走,被杂草覆盖,便成了小路。
世间本无路,走多了便有了路,有路却不走,它便渐渐消失了。难怪这世上总有东西消失,是大家都忘了它吗!
“听说,这里以前住过一位大户人家,是不是真的?”温子扬问道。
如此偏僻的山里,很难想象曾经住了一个大户人家,但传言的确如此。
莫翎轩点点头:“嗯,百年前,这里有个复姓左丘的人家。家主左丘岳与其妻王氏育有一女,名为左丘兰。左丘兰自小教养出众,有着大小姐的傲骨,却也心地善良,乐于救助因水患流离失所的灾民。”
温子扬感慨道:“真是善良的人啊!”
莫翎轩轻轻叹了口气:“子扬,你知道为何我会找上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人,也总能帮上我的忙。”
“有吗?”温子扬想他没给她添乱那就已经很不错了。想一开始,他来三无店还是给她添乱的。
莫翎轩点了点头,“有很多事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办到的,那些鬼和妖其实都信你。”
“那么,翎轩,你会信我吗?”
“唔……”莫翎轩没有回答,只是回眸一笑。答案甚是明显。
众人皆认为他花心,但他只是同情世间的可怜女子。
穿过芦苇丛,一座老宅出现在眼前。
高墙、大院,无不显示着曾经的这座宅子相当富庶,如今却荒芜破败。
“真是白云苍狗,变幻无常啊!”温子扬感慨着。
“子扬,别光顾着感叹了,将鱼给我吧!”
“嗯。”他将琉璃缸递给莫翎轩。
看着鱼儿,她对它道:“你若真想救她,便要你倾注所有修为的眼泪,你可愿意?”
鱼儿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刹那间从眼眶里流出两滴清泪来。
眼泪脱离淡水,飞到半空中,在阳光下泛着晶莹,似珍珠,又似星灿。最终落到莫翎轩的手中。
随着眼泪的流失,锦鲤像死去一般沉入了透明的缸底,一动不动。
温子扬见鲤鱼点头已是诧异,见它流眼泪更是诧异,喃喃道:“这鱼儿该不是修炼成精了吧!”
莫翎轩道:“没错,是已有百年修为的妖精呢,但这些修为还不足以让它化成人形。妖精之间一般都有共同的语言,凡人听不见,所以你看见的只是一条普通的锦鲤,和我看见的和听见的会有很大的不同。”
温子扬恍如大悟般地哦了声:“那它现在是死了吗?”
“还没有,只是修为全没了,需要些时间来调整。世人都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这其实是真的,现在它的修为全没了,记忆也无法保留,只能将前尘往事忘了。”
说完,那条锦鲤又睁开了眼睛,在水中灵活地游弋。
“若是痛苦的记忆,那忘了也是件好事。”温子扬道。
“嗯,子扬,你终于开窍了。”
温子扬点了点头,可忘记又怎会是如此简单的事,若是他,便做不到。
他马上问:“你到底答应了这条锦鲤什么?”
“这是个秘密,秘密总是要在最后揭晓的。”莫翎轩得意一笑。
“别这样,翎轩,你告诉我吧!”温子扬最讨厌别人吊着他的胃口。
“嗯,等太阳下山了,一切就都揭晓了。”莫翎轩带路,他们一并进了宅子。
宅子很大,起码是三无店的五六倍,虽然破败,但还是可以依稀判断出哪里是堂屋,哪里是花园,哪里是院子。
“等天下山了,是不是又要拿我作饵,让我帮你引妖精来?”温子扬突然醒悟过来。
莫翎轩欣慰一笑:“子扬,看来你还不笨嘛,不劳我煞费苦心地让你伴我左右。”
温子扬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告诉我吧,这次是什么鬼怪,好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无需准备,子扬你做你就好了。”穿过堂屋、花园,她突然在一间房间外停下。房间很大,里屋有张结满蜘蛛网的雕花大床,木头虽是上等的花梨木,但现今已经腐朽,屋内除了一张床再无其他东西,像是哪些不要命的人偷走了。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不要命只要钱的人。
莫翎轩判断,这房间比很多房间都大,应该是当时的家主居住过的。
回头,发现门外留着一个粗布麻袋。
“那个被抓走的小姑娘应该就是在这里被救的。”温子扬猜想道。
“嗯。”
“既然如此,那小姑娘可以逃走,这次的鬼怪应该是个心善的妖怪吧!”
莫翎轩摇头:“不,是很恐怖的妖怪,子扬,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小命难保。那是六亲不认的妖怪,只要天一黑,有人进了这里便要死。那小姑娘没死,应该是她幸运地晕了过去,也或许小姑娘身上有什么厉害的辟邪之物,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能说明她幸运。总之,一切会动的生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温子扬倒吸了口凉气,见她不像开玩笑,道:“你的意思,就是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了。”
“必须如此。”莫翎轩拍了拍他的肩,“若想无事,也有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像那小姑娘一样。你让我把你敲晕在这里,说不定也可以逃过一劫,这不一定成功,但也不妨一试。”
“那我还不如直接回三无店呢,她总不会追到三无店吧,我和她无冤无仇的。”
“说得也是。”她点了点头,想了想,“子扬,我现在要离开去另外一个地方,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如果你走了,我可没法子保你周全。”
“你的意思是?”
“哈,你到了这里,她早就看见了,自然盯上了你嘛,你跑不掉的。”
“唔……”温子扬骇得说不出话来。
“记住,在我还没回来之前,天一黑,你就必须待在这个地方。我会来找你的。”
“好吧!”虽然不知她要去什么地方,但她总有她的理由,温子扬信她,再说,现在他不信她,也是不可能的,这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谁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莫翎轩走后,温子扬就独自将这个荒宅走了个遍,不知为何,他总能闻到什么怪味,也总感觉身后有人,可他一有这个意识,那怪味便消失了,身后也空无一人。
怪味不是香味,但也不臭,或许可以称作是清香混着一丝腐烂的味道。
天快黑下来时,温子扬便走到与莫翎轩约定好的地方等着。
但等了很久,除了天更黑了,宅内未有任何异样。
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时辰,温子扬估摸应该是丑时了,大多鬼怪都出现在子时,丑时过后,天也快亮了。这鬼是来还是不来?会不会是他们打草惊蛇了,这鬼怪便不肯现身?温子扬担心这个,不过不来也好,回去,他便能好好地去睡一觉,也许莫翎轩之前所说,只是吓唬他的。
此时,明月高悬,整个宅子都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中,周围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落在温子扬的眼睛里。
他突然觉得很困,靠着墙闭了一会儿眼,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前方竟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但看身形十分像莫翎轩。
算算过去了这么久,翎轩也该回来了。
“翎轩……”他兴奋地跑过去,拍了一下那人的肩。
孰料,那身影转过身来,却不是温子扬想象中的那样。
只见她面色雪白,额头长着一对角,双眸血红如同泣血,嘴里露出青色的獠牙,神情暴虐残忍。毫不停顿地迅速扣住温子扬的手,獠牙向他脖颈咬去,手段凶狠不给任何人反应,令人措手不及。
温子杨感觉那双手十分冰冷有力,他一个男子竟然无法挣脱开来,而对方似乎只是轻轻一握不曾用力。他努力反转手腕,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挡在脖子上。眼看她的獠牙将咬到他的手臂,恰逢危急之时,一抹水光从天而落,恰巧落在女罗刹的眉间。
女罗刹表情似痛苦挣扎,触电一般地放开钳制温子杨的手,紧蹙的眉间徒然释放。满目的戾气褪去,翻涌的鬼气渐渐平息。头上双角、嘴间两颗獠牙没有刚才那般骇人,双眸仍是血红色,如往昔一般嗜血冷漠,却带着一股心悸的哀恸。
这种迹象表明——
她恢复了神志。
温子扬后知后觉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舒了口气向四周寻找,直到看见不远处的莫翎轩,才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总在危急时刻救他的人,也只有她了罢。
然而他忘了,将他带到这危险境地的人,正是她。
不过好在,她总不会让他有事。
女罗刹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二人一般,抬头望向远方,心想,只有到达西方,方能登上极乐世界,此生杀人无数,怕是难以轮回。
低头看到自己素净却曾经沾满了血的双手,喃喃道:“终于,该结束了。”她合上双手,对着一旁等待许久的莫翎轩道了句多谢。
“不用自责,你杀的人,也都是罪有应得的。”莫翎轩走到她身边,“兰儿姑娘,今后要去何处?”
女罗刹左丘兰看着莫翎轩,微微苦笑:“竟然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莫翎轩点了点头。
“你对当年之事了解多少?”女罗刹垂眸掩去一片血色。
“当年之事,身为旁观者,只是道听途说,还有许多事尚且不明,还需姑娘解惑。”莫翎轩淡淡道。
女罗刹跳上房顶,盘膝而坐:“说说也罢,都过去了。”终于放下一切心结,侃侃而谈。
【四】
百年前,左丘家人丁稀少,或许是因为左丘兰做多了善事,所以母亲王氏又怀孕了。
王氏怀孕九个月的时候,左丘兰照常外出赈灾施粥,却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了娘亲难产,一尸两命的消息。
其父左丘岳知道自己妻子死去的消息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遗憾死在肚子里的是个男婴,之后又开始光明正大地宠信娇嫩的小妾柳媚儿。
那时,左丘兰太过天真,没有防人之心。
柳媚儿找人请她过去,理由是王氏生前有话交代,她毫无防备地去了。
柳媚儿随口编了几句话敷衍了她,在她回去的时候,让自己的奸夫钟伍打晕了她并把她玷污。
左丘兰被他们关在破旧的柴房整整三天。
眼睛被蒙上,嘴巴被堵住,无法呼救也没有办法知道是谁害她,只能隐约猜测是柳媚儿害她,却没有证据。
老爷左丘岳发现女儿失踪之后,命人四下寻找,结果下人汇报来说左丘兰在废弃的柴房被找到,于是前去查看,却见她光着身子,猜测她已被人玷污。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就是丢尽了左丘家上上下下人的脸面。
她爹决定以抱病而亡的理由宣告世人——他女人左丘兰已死。
他令下人将此事处理干净,消息不能外传,从此就当作没有她这个女儿,那些知道真相的下人也在之后被左丘岳毒死。
左丘兰被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下人认为她快死了,便放了她一马。
但当时,她还没有死。
她咬断了绳子,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穿上了从死人身上扒下的衣服,连夜去闺阁好友的家中求助。
她的好友韩白怡见她一身狼狈,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时,社会上对女人的要求十分严苛。三纲五常、贞洁操守都是女子必须谨守的,与此同时,左丘岳将左丘兰已死的消息传播出去,如此一来,左丘兰不再是左丘家的大小姐,只是个没有身份的“死人”。
且她已被人践踏,是个脏女人,连下人都不如。
怕惹祸上身,韩白怡决定给左丘兰一些钱财,任她自生自灭。
哪里知道,韩白怡把钱给了婢女东菊之后,东菊见到满目银两,不禁见财起意,假意送钱背地里却出言羞辱左丘兰并把她赶走,私底下将钱藏了起来。
左丘兰以为好友不念旧情,心中有恨。
忍受着命运的屈辱,左丘兰无依无靠,只能去找与自己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情郎方浩雷,希望他能为她报仇。
一路乞讨,吃野果、喝露水,风尘满面的她终于找到了方浩雷。
但正在考取秀才的方浩雷得知左丘兰遇到的事情之后,并未怜惜她,反而觉得她现在没钱没势又是一个破了身的女人,后悔当初看上她,于是一边假意温柔一边打算用她来讨好主考官。那个主考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不仅贪慕美色,也喜欢欺侮、杀害女人,但是他不敢给人留下把柄,所以只能去妓院里找一些身经百战的女子。每个接过他生意的女子都苦不堪言,却也只能将苦水往自己肚里咽。
这个消息是方浩雷在妓院里包养了一个卖身女子,从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嘴里偶然得知的。
于是,有一天方浩雷和左丘兰缠绵之后,在左丘兰的茶水里下了迷药,把她送给了主考官梁辉。
梁辉问:“这个女人可有什么人会寻她?”
方浩雷答:“她父亲已经称她病死了,不会有人知道。”
梁辉很满意地收下了这份礼物。
等左丘兰醒来之后,从梁辉口里知道自己被情郎出卖,受尽侮辱,脸上和身上全都是伤痕。梁辉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于是把她毒哑,将她藏在一个破旧的宅院锁了起来,每天只带去一个窝窝头。
左丘兰是一个不肯屈服于命运的女子,凭着这份坚韧,她忍辱偷生,只为报仇。
她偷偷藏起了发簪,终于找到了机会打开锁逃了出去。
在一个破庙里歇息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小乞丐,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把自己藏的两个窝窝头分给小乞丐。
即便如此,但噩梦始终没有放过她。
梁辉一直在等机会,左丘兰逃跑之后,派出仆人以逃奴的罪名把左丘兰重新抓了回去。
这一次,左丘兰不仅被十几个仆人折磨,还被打断了双腿双手,扔到了郊外废弃的井中盖上了石头。
井水比较浅,所以她没有死。
忍受着手脚尽断的痛苦,她每天喝着井水,期盼下雨却怕雨水过大淹没她,身体被水浸泡得浮肿,下身早就已经溃烂。
因手脚不能动,只能用头叩响井壁,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来野外玩耍的猎户小孩小瓜发现了她,让他父亲猎户汪大将她救了出来。
得救之后,左丘兰得知情郎方浩雷顺利成了秀才,和妓院里的花魁打得火热。
梁辉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报应,她手脚上的骨头虽然被大夫接了起来,却已残败不堪,丑陋无比
那时,左丘兰的父亲已经被柳媚儿毒死,柳媚儿和奸夫钟伍享受着从府上偷来的钱财,日子过得奢华无比。
她拖着病身,勉强来到家宅外,只是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家。
但就在那次,机缘巧合下,几个为柳媚儿卖命的下人在小巷里窃窃私语,从他们口中,她知道了其母真正的死因。
纸包不住火,做过的恶事就肯定会被人知道,就像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
原来,她的母亲王氏之所以会死于难产,是因为柳媚儿买通了下人做了手脚。
柳媚儿和奸夫钟伍早就计划好,联合起来想要谋夺左丘府上的财产,享受荣华富贵。所以两人先是让王氏难产死亡,再设计让左丘兰失去清白,然后便有理由让左丘老爷厌恶她,甚至杀死她。
知道真相的左丘兰决定要刺杀柳媚儿和其奸夫钟伍,这事她计划了整整三年,家里曾经照顾过她的婆婆早已认不出当时的她,看她可怜,收她当个杂工,洗洗衣服,刷刷碗,即便遭人唾弃,她仍是没有放弃。
她像勾践卧薪尝胆一般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吃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但不同的是,勾践最终收复了失地,而她失去了一切,包括生命。
就在她计划好的那天晚上,大伙儿都去睡了,她偷偷行进柳媚儿和奸夫的房间,但就因为她刺杀的那天夜里,钟伍突然下床解手,发现了她,她的计划全盘瓦解。
刺杀不成,她反而被他们杀死在自家的宅子里,被他们就地埋尸。
尸体就是在那间主屋的门外。
人死后一般还要在世间停留七日,称为头七。
左丘兰死后,心有不甘,化身成厉鬼。
她第一夜找到了主考官梁辉杀死了他,第二夜是情郎方浩雷,第三夜是小妾柳媚儿,第四夜是柳媚儿的奸夫钟伍,第五夜是当初见财起意的婢女东菊,第六夜是那些虐待过她的仆人,最后一夜是她的好友……害死她的人和冷眼看着她死的人,她一个都没有放过。
被她吞噬的人不仅是被完全啃噬肉身还被吞并魂魄,皆不得轮回。
久而久之,她尸体所在的宅子也成了人人避开的凶宅……一开始路过的人,或在里面留宿的人都一个个地被残忍杀死,之后连路过的人也会死去。
渐渐地,那里就变成了荒无人烟的鬼宅。
百年过后,左丘兰已经杀死了近千人,她完全被嗜血和毁灭的欲望控制,头上长出了一对恶魔才有的角,最终成了罗刹。
罗刹:佛教中指恶鬼,指食人肉之恶鬼。《慧琳意义》卷二十五中记载:“罗刹,此云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同书卷七又说:“罗刹娑,梵语也,古云罗刹,讹也(中略)乃是恶鬼名也。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
【六】
听完她的故事,温子扬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听到她生前过得如此凄惨,不禁对她升起一丝同情。
莫翎轩感慨道:“母亡,父不慈,被人玷污,友人冷漠,情郎背叛,生前受虐,井中苟活,残忍被杀。死后化作厉鬼索命,失去理智后血洗百人而成罗刹。”
简单的几句话,莫翎轩总结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音落下,天空突然亮起一道圣洁的光芒。
光芒中出现一只神兽。
它似龙非龙、似虎非虎、似狮非狮、似麒麟非麒麟、似犬非犬,可谓是各种不像,正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神犬谛听。
温子扬不知道它为何来此,但莫翎轩是知道的。
女罗刹抬头迎上对方祥和的目光,如同被净化安抚,感叹一声不愧是通晓古今、通达善恶的神兽。
谛听面带慈祥地对女罗刹道:“左丘兰,你本是六世善人,只要前世渡过,不出差错便可成就仙缘。你的命运本不该如此,只因当年行者大闹冥界,篡改了生死簿,打乱了许多人的命运,让很多小人得逞,善人死亡,酿成了种种悲剧,其中就有你……”
“原本的命运又该如何?”女罗刹没有悲伤难过,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自己原本的命运,经历过这么多年的弑杀和世俗变迁,她早已经了却前尘。
此时此刻,她已经化身为罗刹,不再是被世俗所累的左丘兰。
谛听叹息道:“本该是:左丘王氏生下男婴,其子生性善良继承家产,为善一世;左丘岳因为发现小妾与旁人私通,被小妾奸夫杀害;小妾和奸夫也被官府捉拿偿命;而方浩雷没有考上秀才,醉酒之后在妓院与人斗殴身亡;梁辉作恶多端,收受贿赂,被钦差捉拿,秋后处斩。这才是你左丘兰一生应有的命数。”说完之后,谛听看着女罗刹的表情。
只见女罗刹并未有任何情感波动,似乎听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神兽常常怀着悲怜之心,谛听想尽可能地补救女罗刹失去的命数。
又道:“此事皆怪冥界未能完全尽到职责,这几年来一直在修缮生死簿,尽可能地挽回这些被改变命数的善人。女罗刹,如今可愿意来我冥界,成为狱卒?”
化身罗刹的这百年来,她如何不想得到解脱,现在终于等到了。
一切都已过去,所有的仇恨,她都已经放下了。
女罗刹沉默片刻,说道:“我愿意。”
“好,那我便赐你‘毗蓝婆’之名,从今往后再无左丘兰。”
她对谛听抱拳而立:“罗刹女——毗蓝婆,谢过谛听。”
从今往后只有毗蓝婆,没有六世善人左丘兰。
她飞身谛听的身边,仿若修成正果的佛陀。
谛听对着莫翎轩道:“那条锦鲤自有命数,可否与吾,令其重入轮回?”
“理当如此。”莫翎轩摊开右手,光华闪过,一只琉璃缸便出现在手中。
锦鲤最终随着琉璃缸飞到了谛听的身边,谛听点头:“如此,便谢过了。”
“举手而为。”
谛听仰天一声长啸,带着锦鲤和毗蓝婆一起消失在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
他们走后,温子扬还有很多疑惑等待解答。
“你说你之前是要去一个地方,你去了什么地方?”温子扬问。
“你认为这谛听是怎么来这里的?”莫翎轩反问。她总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解释一切,而不是直截了当地说。
“哦,你是去了冥界,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们,所以谛听就闻讯赶来了。”温子扬恍然大悟。
“没错。”
“还有,刚才那滴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左丘兰一沾到那水就恢复神智了呢?”
“因为锦鲤流下的是充满感恩、至真至善的眼泪,所以能够唤醒左丘兰心中善良的一面。每一个人身上都是善恶并存,当善良的一面沉睡了,恶就要出来作怪了。”
温子扬点点头,示意自己弄明白了这个问题,又问:“这锦鲤为什么要帮左丘兰,他是谁?”
“左丘兰帮过很多人,你不记得她生前遇到的那个小乞丐了吗?小乞丐直到死也记着左丘兰的恩情,今生化成锦鲤,就是为了要帮助左丘兰。他在三无店的水池里求我救左丘兰,所以我决定成全他。这些,你自然是听不到的。”
“嗯,如此一来,我就真的全明白了。”
温子扬又想到什么,道:“之前,你让我一个人面对化身罗刹的左丘兰,就是知道我会将她当成你吧!”
莫翎轩扬起一丝邪魅的笑容:“知道也或许不知道,我只是想在左丘兰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的时候,将那滴泪滴到她眉心处,那是最接近她灵魂意识的地方。如果我在,左丘兰肯定会有所防范,哪会像现在这般容易。”
“你就是将我当成了靶子,对不对?”
“怎么会?只是子扬,我认为你肯定能制住左丘兰的,所以才放心地走开。”
温子扬扯了扯嘴角:“好吧,我就姑且认为真是这样,谁让我一直都这么信任你呢。”
这次,莫翎轩的嘴角扬起难以抑制的真挚笑容。
寂静的荒野中,晨曦的光将这里照亮了,光辉如镜般干净纯洁,清晰地倒映出黑与白,善与恶。
此时的世间,刚好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他们一同下山,再次乘上马车,赶回三无店。
事情忙完,自然是回去好好休息一番了。
不过温子扬还不累,从这件事,他还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莫翎轩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即便是帮助他人。
他慵懒地靠着车缦,道:“翎轩,那锦鲤总共流了两滴真心泪,你用了一滴,还有一滴,你要拿来做什么?”
“唔……或许下次有人求我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也可以用它来酿神仙醉啊!”
“神仙醉不是用有故事的人的魂魄酿成的吗?”
“是,但是有故事之人的真心泪自然也是可以的,这两种东西酿出来的酒,味道肯定是不同的。”
“你的神仙醉,味道什么时候一样过?”
故事不同,这酒的味道也会不同,这世间上的人从不会有一模一样的故事。
神仙醉,神仙醉,一醉似神仙,忘却凡尘多少事,无事可堪忧,终似在人间。
【七】
一日夜,一轮明月挂在湛蓝的天空中。
三无店内,蝉鸣不断、蛙声一片,小池里荷花大多都浮出水面,甚至悬于半空,微风吹过,细瘦的梗子随风摇曳,似娇俏的女子舞动腰肢。
一群五颜六色的锦鲤穿梭在荷花丛中,悠闲自得。
今日,三无店又来了一位客人。
但这次并非谈生意,而是来叙旧的。
一个衣色碧落,手持佛珠的女子坐在水榭里,她面色白皙额头有龙王般的双角,右手把风云,左手把念珠。身上的佛光与戾气并存,却意外地相得益彰。
温子扬问道:“若可以重来,你是想继续当左丘兰,还是毗蓝婆?”
毗蓝婆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酒,淡淡道:“吾现于冥界收魂审判,斩杀厉鬼惩戒恶人。前尘往事,休要再提。”
莫翎轩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忘了也好,那锦鲤?”
“金陵岂是池中物。”毗蓝婆捏着右手的风云,抬头望,天光乍现。
顿悟之后,莫翎轩点了点头,笑道:“说来,这小乞丐的命数也是因你而改变的,若没有你,他将不会有这么样的好运。”
毗蓝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抬眸:“若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毗蓝婆。谛听大人送他入宫,也是一份机缘。高宗皇帝昏庸却有神光护体,下位帝王当贤而立。”
“会的。”莫翎轩淡淡一笑,对未来充满希望是她一贯的作风。
就像她相信人活着,就会有希望;人活着,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是啊,这件事或许就是告诉我们,助人为乐,终有一天也会得到他人的帮助。”温子扬端起酒,笑道,“这杯就敬兰儿姑娘能够重生!”说完,自个儿喝了一杯。
他又倒了杯,道:“这杯就祝锦鲤下一世幸福安康!”说完,又喝了一杯。
在他拿起第三杯的时候,莫翎轩抢过了酒杯,埋怨道:“客人都还没真正喝起来,你倒好,自个儿就喝得乐了。酒力不好便莫要逞强,等下兰儿姑娘还没醉倒,你自个儿倒先把自己给灌醉了。”
“翎轩,你怎么可以在客人面前这么不给我面子,将酒杯还我……”说着,去抢她左手中的酒杯,莫翎轩将酒杯一扔,抛到了右手,温子扬又跑去抢,莫翎轩却一下子将手放到身后,他又扑了个空,许久之后,温子扬才将酒杯夺了回来,也不知最终是莫翎轩故意让他的,还是他凭着实力抢回来的。
但他若真要抢,这酒杯早在他手中了,他是怕伤了她,就像她怕伤了他一样。两人总是相互谦让着,却又时不时地打趣对方。
小梅和穆离殇在旁边看着,不禁忍俊不禁。
温子扬笑了两声,一下子,整个三无店就充满了笑声。
毗蓝婆看着笑闹中的他们,却冷清地坐落在旁,疏离于世,淡淡道:“二位关系很好。”
话音一落,温子扬便撇过脸去,故意不看莫翎轩,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却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她。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一丝快活,即便是被莫翎轩吃得死死的,他也不在乎。从来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他心里如此想着。
早已超脱俗世所以才看得真切,回眸间毗蓝婆发现,莫翎轩的眼神似乎暗淡了一下,刹那之间又恢复如初——淡然微笑,似乎世间所有烦恼都不算是烦恼,一切不快都是过眼云烟,终会云出雨霁、海阔天空。
但那瞬间,她在想什么?
毗蓝婆不知道,也没有细想,其中原因恐怕只有莫翎轩自己清楚。
这世间的俗世,已再与她无关。
轻描淡写地勾唇,举杯之后,美酒入喉。
那夜,他们认为用酒杯喝酒不够尽兴,便直接抱着酒坛子喝上了。看似柔弱的毗蓝婆,酒力却十分好。
那夜,只有温子扬一人喝醉,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躺在一旁,不再打扰她们。
毗蓝婆和莫翎轩当时都十分清醒。
说实话,普通的酒要灌醉修成仙身的她们实在太难了。
坐在三无店的屋顶上,周围环境一览无余。
如水的月光洒遍了整个临安城,泛着晶莹的光泽。整个临安就像睡着了般,安静祥和。此时正值夏花烂漫时,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芳香。
昨日过去了,今日也要过去了,未来谁知?
这世间的轮回到头来一看,不过如此,或善或恶的人,命数皆写在生死簿上,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苍天不会放过谁。
想说的话都已在今日说完,明日又要重新开始。
“告辞。”毗蓝婆如同来时一般,淡然离去没有悲伤惜别,正如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
“有空常来。”
“好。”
莫翎轩展开折扇,翩然一笑:“说好的话,可要做到啊,不然就成了空话了。”说罢,将手中装满酒的葫芦放到她手上。
看着手中的酒葫芦,毗蓝婆浅浅的勾唇。
锦鲤的眼泪,葫芦中的美酒,还是应该送到有缘人手里,给怀念的人留下些念想也好。
莫翎轩这一生的朋友很多,仇人也很多,但朋友一定比仇人多。
她爱过的人,此生就只有一个,就是现在躺在她身边的男人。
此生此世,只为情故,高山流水,难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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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诵持《法华经》者的十位罗刹女:尔时有罗刹女等,(一)名蓝婆,(二)名毗蓝婆,(三)名曲齿,(四)名华齿,(五)名黑齿,(六)名多发,(七)名无餍足,(八)名持璎珞,(九)名睾帝,(十)名夺一切众生精气。
毗蓝婆∶形如龙王,右手把风云,左手把念珠,衣色碧绿,面色白,前立镜台。左丘兰即为毗蓝婆。
宋高宗后的宋孝宗皇帝被认为是南宋最杰出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