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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摇滚莫扎特/莫萨)一人交响曲 ...

  •   当莫扎特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悄悄跟在了萨列里的后面。

      他像一个不名誉的小偷,像一个半夜溜到心上人身边的莽撞情郎,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地直跳,奏出狂热的过快的乐章。他不在乎自己的长靴上沾满了草屑,冰冷夜露沾湿他漂亮的花边长衣直往下坠。他的大脑像喝醉了酒似的,却又是那样的清醒。他似梦非梦的,余光瞥见萨列里离开宫廷的身影,就立刻跟了过来。

      我只是好久没见他了。莫扎特在心底回响起一个很小声的辩解,听上去有点狡猾,但莫扎特自己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我嘛,我只是好久没见过萨列里大师了。

      这理由听起来有说服力极了。至少,在莫扎特带着一种恶作剧即将得逞般的迷醉、又夹杂着即将撞破什么秘密的忐忑和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的快活,偷偷摸摸在一片低矮灌木后蹲下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分出一点时间来质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萨列里,这名满欧洲、出了名的皇帝约瑟夫二世宠爱的御用首席宫廷乐长,他在深夜中森林里走路的样子简直像是在逛午后自家的小花园。他似乎不必用眼睛辨别道路,也不屑于费心力弯下腰来扯掉挂住自己蕾丝衣摆的草叶枝干。他笔直地、目标明确地在林中小径上穿行,丝毫不知道背后还有一个跌跌撞撞的年轻人在跟着。

      ——他看起来也不太在乎似的。

      微黯的月光在萨列里一半面孔上投下,在惊鸿一瞥间,照出宫廷乐长苍白硬挺的侧脸。他看上去简直像刚做了个放血治疗,但是放了太多的血,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座石膏像;他也更消瘦了,颧骨比往日更明显,而那双总是吐出些冷淡言辞的嘴唇抿着,如两条锋利的直线,是画家没握好画笔,硬邦邦直接画出来的。

      他只停顿了一步。紧接着,那双握琴弓和指挥棒的手抬起来,放在木门上轻轻一推。那是座简陋破旧的木屋。萨列里走进去了。

      这时候林中的浓雾升起,残月在云端遮遮掩掩,照下来的微光也恍然又瑟缩;这断不是什么美好的梦里仙境,却像是撒旦/魔鬼登上舞台的先兆。这出场绝对是戏剧性的。莫扎特半心半意地在心底想着,他蹲着就感到林地里的寒气顺着脚底开始向上攀延,这下更如同地底的恶魔要伸出爪子拖拽他的脚踝了;他不那么舒服地挪了个重心,搓搓手,向手心里哈了一口气,闻到湿漉漉泥土的味道和浓重的草木腥味儿,片刻前属于宫廷的暖意、脂粉气、甜腻腻的花香和玫瑰香水,仿佛早已在这一路散尽了。

      莫扎特想了想,干脆挪动了起来。他最先时还小心翼翼的伏着腰低着头,走了两步之后干脆晃了晃肩膀,敏捷地两三步跳过去,趴在木屋上。这屋子实在太破了,以至于就连窗户也是那样简陋;可它又实在是太破了,以至于尽管窗户已紧紧合拢了,莫扎特还是想办法找到了一条缝隙。

      ——他看见他了。

      那屋里没什么东西,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架钢琴,只有一座烛台,只有萨列里。

      宫廷乐师已经将烛台放在了钢琴上。那只是一豆烛火而已,并不比月光更能照亮萨列里的脸,可莫扎特却屏住了呼吸,想了想,又把一只手压在了嘴唇上。

      啊……他笑了。

      萨列里的笑容向来是礼貌的、疏远的、客客气气的、冷冷淡淡的。他同罗森博格交谈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就连对国王对权贵时那笑容也从不是满载热情的;更别提对着莫扎特的时候了。莫扎特几乎从来没想过萨列里不冷淡、不礼貌、不客气、不疏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是现在他懂了。啊!他现在懂了。

      ——萨列里笑了。

      他把背脊直接弯了下去。他一只手握成拳砸在琴键上,自己的脊背深深弯下去像一根使用超过年限的琴弓;那笑声最开始还是低低的,只是气音,并不能听见,嘶声从喉咙里喘出来,后来突然就变大了,满载着癫狂,满载着痛苦,满载着自弃般的狂喜,如同迷醉;他的笑声到最高处也升不上去了,再一次从喉咙里发出气声,几乎像是要咳出血来,最后哽塞着,一点点没了声响。

      他不笑了,脊背却重新直了起来。他甚至傲慢地理了理自己的领花,用食指和拇指扭正了装饰的红宝石。他盯着直愣愣燃烧的烛火看了一会儿,把手放在琴键上。

      他敲出第一个音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这是杂音。

      不能称作曲调。就连这辈子都没有摸过钢琴的农夫的手也不会敲出这样刺耳的音符了。它丑陋得叫人作呕,肮脏如巴黎城沟里的污水,带着腐朽和酸臭的气味。人类怎么能弹出这样的声音?

      而这仅仅只是开端而已。巴黎的污水之后是泛着腥味的土地,美狄亚将龙牙种下去的那片土地大概也不过如此,这地里埋着过度的憎恶,是遭到欺骗后美狄亚弑子的癫狂与恶咒,鲜血渗进泥土里叫它变成不详的黑色,那黑色像水滴渐渐汇合起来,融化起来,蒸腾起来,变成一个山羊角的□□半身的男人,地狱的烛火熊烈燃烧,处女的鲜血蔓延成不详的倒五芒星,被引诱的堕落之人和原罪一起伸出手来,舞蹈,□□,抚胸,高歌——

      「给我约翰的头」

      「给我约翰的头」

      莎乐美说。

      他眩晕起来,喘不过气,压倒性的癫狂一整个砸下,直把他压得想要跪倒下去,双手紧紧插在湿润的泥土里,用这双手在额前画十字。可莫扎特紧紧攀住木椽像狂风骤雨的深海上抓着一片布帆;它根本没法拯救他,只是让他在颠簸里被折磨得更狠。他真的喘不过来气,徒劳无获地张着嘴。深夜林木是这么冷,他却觉得汗水顺着自己的额头直直滴落。他动了动肩膀才麻木地发现自己连衬衫也早就湿透了,他站在浓雾里听一场地狱般的癫狂独白,外衣早已被夜露浸湿,身体又仿佛发了高热。他似梦又非梦的、恐惧又迷醉的,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连开门声都没有听见。

      这莽撞的年轻人、这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这上帝的宠儿,直愣愣地抬起头来,傻乎乎地笑了一下。

      “您真是太了不起啦。”

      莫扎特真心实意地,开口就是这句话。

      白炽般的眩晕还没有过去,他的视野还因为缺氧在一阵阵发黑,整个人都像生了一场大病,汗水淋漓却还在不断地打着颤。他却像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异样似的,抬腿走了一步,不顾自己软绵绵地踉跄了一下,执着地想要扑到萨列里身边去。

      “您真是——啊,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赞美您才好!”他热切地说,眼睛里重又升起那种光来:“您究竟是怎样做到的?您可真是太棒了!精彩绝伦!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乐曲!您仿佛当真去过地狱、去从撒旦那里夺回来了这首曲子似的!”

      他终于离得近了,一抬头就能看见萨列里的面庞。

      萨列里的脸色并不比他好多少。他看起来居然还能比方才更加苍白,唯一的血色是他颧骨上病态般腾起的殷红。他的嘴唇是被自己咬破的,细小的裂痕里渗出血来。他的额发也全被汗水浸湿了,狼狈不堪地散乱着。

      ——莫扎特离得近了,他才像被梦魇惊醒一样,向后猛跨一大步,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太近了。他和那光芒太近了,久久困锁在黑暗里的眼睛不能够接受这种光。他本是常人,被逼成黑夜里的一道影子,现在又连影子也不给他留下了么?

      可是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说你的才华如蜜糖如剧毒,说我因为你半痴迷半癫狂?他死活开不了口,他也发誓绝不开这个口。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但总能勉强护住自己的自尊。

      可是就在今晚,连最后的尊严,他也要被剥去了。

      他能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你从我这里,夺去了荣光、夺去了镇定、夺去了自我,甚至夺走了我的音乐!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

      萨列里没有出声。他只是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低着头,把左手袖摆往下拽了拽,祈祷无人看见他颤抖的嘴唇。

      于是莫扎特只看见宫廷乐长一如既往冷冷淡淡、拒绝他靠近的模样:

      “这与你无关。”

      萨列里说。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摸鱼补档
    ——2018年5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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