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乱》明河月影

53、第五十三章 终章(五)

　　梁仁不明白，为何不直接处死玉瑶和楚辰，反而绕个弯子，把他们放出去，再派杀手去偷袭？

　　三皇子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

　　“别看太子被废，可如今朝中各处机要还留有不少他的心腹重臣，皇太后对此尚且有心无力，我更不能不防。只怕你我说话之时，便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王府，就连身边的人也不能尽信。我此时若有什么错处，便遂了他们的愿。”

　　三皇子端起刻花细瓷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开茶叶，轻啜一口，闭上眼睛，陶醉于齿颊间的茶香。

　　“人绝不能死在王府，此其一。其二，狗急了还会跳墙，我不想把楚辰逼得太紧。梅玉瑶一介女流，对本宫构不成威胁，但楚辰知道太多事，他才是本宫的心腹之患。用梅玉瑶的自由换他喝下毒药，不动一兵一卒就去了这个大患，划算得很。等他一死，本宫再对付梅玉瑶也不迟。”

　　“还是三殿下思虑周详。”梁仁笑道。

　　“算好时间行事就是了。”

　　“三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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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辰趴在地上不停喘息。

　　“你为什么不躲开？”见了他的模样，陆君亭的火气一下子熄了大半。

　　“不是不躲开，是躲不开。”楚辰撑起身子，靠着墙站定，苦笑着说道。

　　“躲不开？怎么会……”陆君亭的双目满是惊讶。

　　楚辰忽然面色一变，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咳嗽，指间渗出的血丝都是黑色的，脸色却白得可怕。他一面咳，身子一面就贴着墙滑下去。

　　陆君亭看了心惊，急忙伸手扶住他。

　　“扶我到远点的地方，别让玉瑶看见。”楚辰喘息道。

　　陆君亭架着他走进一条无人的僻巷，把他靠墙放下来。“觉得怎么样？”

　　“还死不了，”望见陆君亭掺杂了一丝担忧自责的复杂目光，他笑道，“和你无关。”

　　“是不是三皇子对你做了什么？”

　　楚辰没否认，神情平静得可怕。

　　一阵秋风瑟瑟拂过，隔壁院中忽然飞出黄叶，片片如蝶。楚辰仰起头，碧天黄叶漫舞的场面美如画卷。一片黄叶翻卷着，划过艰难的轨迹，执着地落进了他的掌心。楚辰伸指拈起黄叶，在指间转动。

　　“没有办法？”

　　楚辰摇头。

　　“玉瑶怎么办？”

　　“玉瑶？”楚辰幽黑的双目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淡淡道：“我已经把她还给你了，我与她再无任何关系，这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楚辰事不关己的态度令陆君亭气愤地捏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你如果真的在意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她。”

　　楚辰沉默了一会，垂下眼帘看着黄叶，声音柔和：“你说得没错，只可惜我不是圣人，甚至与正人君子也沾不上边。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卑鄙自私，你怎么恨我都随便，可是我并不后悔。”

　　陆君亭皱眉，狠狠地瞪着他，“就算令玉瑶痛苦一世，你也不后悔？”

　　楚辰抬眸望向陆君亭，目光中的清澈令陆君亭陡然震动。他咧起嘴，回答了陆君亭的话：“多谢你如此看得起我。”顿了一顿，又正色道，“好好照顾她，她会忘了我的。”

　　陆君亭默然不语，转开了视线。事已至此，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去抚平吧。

　　楚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

　　她终有一天也会忘了我……

　　不过，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想到这里，他欣慰地笑了。

　　即使他已没有明天，但他的眼前并不黑暗，相反，他的心中充满了光明和希望。因为他深信不疑，他所挚爱的女子会好好地活下去，活在一个又一个温暖灿烂的明天里。

　　“玉瑶有个弟弟吧？”

　　“你是说玉寒？”

　　楚辰点点头。“她把她弟弟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保护好他。”

　　“这不用你说。”

　　楚辰笑笑，轻轻放下黄叶，扶着墙站起来。

　　陆君亭一惊，“你要干什么？”他很清楚刚刚自己盛怒之下的一掌用了多少内力。

　　“还有件事要去做。”楚辰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看了看巷口，又道，“你回去照看玉瑶吧，她这会儿在三皇子的王府门口，众目睽睽，应该无事。不过以三皇子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人，还会派杀手来的。”

　　陆君亭闻言变色，转身刚要走，但是马上想到什么，霍然转身盯着楚辰。“你要去做什么事？”

　　“一点私事。”

　　“真的是私事？”

　　“我不能有私事？”楚辰笑得随便。

　　陆君亭心里有个猜测，张了张口，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也许不问才是最好的。

　　他忽然伸手搭住楚辰的肩膀，真心诚意地说：“我陆君亭平生很少佩服人，却真心有些佩服你。玉瑶交给我，绝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楚辰嘴角露出浅笑，点了点头。

　　陆君亭大步离开了巷子。

　　楚辰贴着墙一步一步挪动，好不容易绕过几条熟悉的巷陌，来到王府后巷。他猛提一口气，跃入高墙，眼前一黑，他连忙扶住墙，吐出一口黑血。

　　这药果然厉害，只是一瞬间的运功，就开始发作了。

　　没有时间了。

　　楚辰展开身法，身形犹如鬼魅，向王府深处跃去。

　　“楚辰……”

　　“辰”字刚刚出口的一瞬间，一柄柳叶飞刀扎入他的额头，一丝殷红淌至鼻尖，梁仁瞪大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楚辰连吐了几口血，身子摇摇欲坠。

　　梁仁在这，三皇子应该就在附近了。

　　他抬起头，视线一阵模糊。

　　不行，还不是时候！

　　楚辰提起一口真气，凝聚听力。

　　片刻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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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君亭扶着玉瑶，沿着京城繁华的街道慢慢地走着。午后，天气不冷不热，迎面的空气格外清爽，街头的行人都放慢了脚步，享受着秋日的阳光。

　　京城最有名的几间布庄就在这条街上，这会儿店里已经开始兜售色彩鲜丽的冬装布料。玫红、碧翠、墨绿金线的丝绸堆叠在一起，给人锦绣隆重的印象。不知哪个院里传来优美动人的丝竹之声。茶馆门口神色悠闲的宾客进进出出。

　　但是这一切，玉瑶都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玉瑶的样子，让陆君亭深感不安，不是因为她的悲伤，而是在频频的侧目中，他在玉瑶苍白的脸上时而看到的笑容。

　　明媚的阳光下，那两片如纸一样白的嘴唇会忽然无意识地弯起，露出令人心疼的浅笑。

　　她一定是想起了两人浪迹天涯时，与楚辰相处的点点滴滴吧？每次当玉瑶露出这样的笑容时，陆君亭的心都仿佛在被刀子狠狠地切割。固然，这是因为他心爱的女子心里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别的男子，但更多的痛来自于刻骨的无能为力之感。

　　他可以为玉瑶做一切，却偏偏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心爱的女子将要坠入黑暗的深渊，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

　　每次笑容收敛的时候，玉瑶脸上的悲伤便更深刻一分，如果她知道楚辰……陆君亭不敢再往下想，他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如何要让她活下去。

　　街道一直向前延伸，陆君亭忽然觉得脚下的路很长很长，长得没有尽头，长得令人绝望。

　　玉瑶，真的能忘掉楚辰么？

　　有落叶被风吹来，飞落玉瑶身前，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衣襟上，陆君亭想帮她拂去，玉瑶却伸手拈起。那是一片黄叶，迎着阳光灿烂剔透。

　　玉瑶垂首望着黄叶，脚步猛然顿住，缓缓抬起头来，双目神采渐渐恢复了明亮。

　　“怎么了玉瑶！”陆君亭不安地望着她。

　　“他骗我！他在骗我！”玉瑶转过身来抓住陆君亭的双臂，悲喜交集地说。

　　陆君亭抿着唇，心酸地看着她。

　　玉瑶被陆君亭的目光所惊，苍白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升起两抹淡淡的红晕：“你知道他在骗我！”

　　陆君亭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玉瑶猛然甩开他的手，转身向三皇子的王府飞奔。

　　陆君亭没有阻止她，只是紧紧追随在她的身后。

　　王府门前一片混乱，京城步军衙门的人将这里团团围了起来，抵拒着围观探头探头的百姓。玉瑶挤进人群，却被兵丁挡了出来。

　　陆君亭分开人群赶到她身旁。

　　“陆大人！”江飞一眼便认出了陆君亭。但他几乎快要不认识他，这个憔悴苍白的男子，真的是往日那个丰神俊朗的陆君亭？

　　“小飞，出了什么事？”陆君亭问道。

　　“有人行刺三皇子。”江飞小心翼翼地凑在陆君亭耳边道。

　　楚辰，你真的做了……陆君亭心里充满了说不清楚的滋味。

　　“小飞，让我们进去！”陆君亭恳切地望着他。

　　江飞显得有些为难，但他抿了抿唇，咬牙道：“好，你们跟我来。”他对门口的官兵打了个招呼，不顾他们惊讶和质疑的目光，领着玉瑶和陆君亭进了王府。

　　王府内官兵重重叠叠，围了好几重。除了王府的侍卫以外，更多的是步军衙门的官兵。

　　他们看到了尸体。

　　一具……

　　两具……

　　五具……

　　都是一刀毙命，死不瞑目。杀死他们的武器，是清一色薄如蝉翼的柳叶飞刀。

　　玉瑶无动于衷，只是不停地往前走。

　　他们又看到了一具尸体。柳叶飞刀插在他的额头正中，尸体瞪大了一双眼睛，似乎不能置信。这一次，玉瑶在尸体前驻足了一瞬，然后跨进尸体身后一个秘室的入口。

　　秘室里有更多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陆君亭跟着玉瑶跨过尸体前进，前面出现了大队官兵和仵作。官兵不让他们更靠近。

　　陆君亭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了不远处一具身着蓝色棉布薄衫的尸体上。那具尸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地下都是黑色的血。

　　没有人理睬他。

　　所有的官兵和仵作都围着旁边另一具锦袍加身的尸体。

　　玉瑶驻足不动，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石雕。

　　“玉瑶……”陆君亭不忍去看那具尸体，不安地望着玉瑶。

　　“君亭，我要过去。”玉瑶不再流泪，神情变得出奇的平静，陆君亭却更为担心。

　　陆君亭抿了抿唇，朝边上一名官兵说了句什么，玉瑶没有听清楚，好像是个人名。

　　那官兵一愣之下，移开了身子。

　　玉瑶一步一步，踏着满地污血走向那具尸体，缓缓蹲下身，把那人的头轻轻抬起。

　　“你干什么？”一个官兵发现了她的举动。

　　陆君亭马上伸手拦住了官兵。

　　玉瑶对身旁的骚动置若罔闻，伸出手指，温柔地阖上了尸体的眼睑。

　　“再见了，楚辰。”

　　玉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