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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春风不识入罗帷(二) ...

  •   玉瑶惊魂未定,扶着陆君亭的身子还有些摇晃。

      新添的梅花月牙的绣鞋,花色缎面都素静合意,但就是硌脚。于妈让她多穿几天习惯习惯,没想出了丑。见玉瑶脸蛋羞红,陆君亭淡淡一笑,“刚换的新鞋吧,卵石路滑,我搀你走。”他取出随身的绉纱汗巾子覆在手上,让玉瑶扶住。

      隔着天青色的汗巾,玉瑶瞧见陆君亭白皙手指上套了一个碧色如洗的玉扳指。“这是……”玉瑶觉得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他何时戴过。

      陆君亭瞧了一眼手上的扳指,眼中似闪过一丝复杂,语气却很平淡。“是爹爹的旧物,前日随信从老家寄来了。”

      玉瑶马上朝他看去,探询的目光在他脸上盘桓。陆君亭的神情毫不避讳地透露出了内心的释然。玉瑶猜到了原委,心里替他高兴。陆君亭与陆道远两父子因为政见不和,冷淡的关系已经僵持了好几年,陆君亭表面上处之泰然,但玉瑶知道,他心里对自己的父亲一定是过意不去的。这下好了,他坚持了这么多年,这枚代表陆道远态度软化的扳指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玉瑶真心替他高兴,但对于他的家事,她不便多问,只是道:“陆伯伯身体还好吗?”

      陆君亭道:“爹爹信中说一切都好,我瞧字迹有力,想必无事。爹爹信中托我向你致哀,无法赶来祭奠梅伯父,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玉瑶不介意地说道:“陆伯伯和爹爹是多年至交,爹爹会明白他的心意的。你去信时替我和玉寒带声谢。”

      两人并不急着朝赏梅亭走,在园子里悠闲地散步。“你和玉寒打算几时启程回淮安?”陆君亭问道。

      “中秋以后歇几天就动身。”往年她与玉寒回老家淮安过年时,都是腊月初起程,二月返回。但是这回为了梅晏的后事,所以得提早动身。京中的事情虽是处理完了,老家却还有更大一摊子在等着她。

      玉瑶脸上并没有流露什么忧虑之色,但陆君亭还是关切地问:“老家那边事情安排得怎么样?还应付得过来吧?”

      玉瑶颔首道:“有刘管家提前去打点,暂都妥当。”

      “记得早些回来。”说这话的时候,陆君亭感到脸上有点烧,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去看道上的石子。耳畔传来玉瑶依旧轻快的声音:“再快也得过完正月。”

      那就是近半年不能相见了。陆君亭心一沉,好似一脚踏空般难受。坚硬的石子路凹凸不平地撑起鞋底,可陆君亭却仿佛漫步在云端,脚步虚浮。原定五月的大婚之期早就过了,这几个月,他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可是梅府沉浸在悲痛之中,他不能再来给玉瑶添乱,只能把一切忧思苦闷深藏在自己心里。眼下,马上又要面临数月的分离,一阵从心底深处涌起的无力感将他紧紧包围住了。

      身侧的人儿不知是否体会到了他的心境,梅花月牙的绣鞋荡起白绫子裙,若隐若现。“爹爹的后事处理完,亲戚面上总还要周全,正月里怕是走不开,不过二月头上应该能按时赶回来。我不在跟前,你可不许偷懒,每月都要给我写信。”玉瑶朝他看来,一对剪水秋瞳光彩夺目,虽然依旧是轻快的语声,但陆君亭听了这话,飘浮的心却仿佛有了着落,感到心中一定。

      “对了,我听于妈说你把绿筠也打发出去了,她是从小伺候你的贴身丫头,总在一处起居,你缺了她可会不习惯?”陆君亭问道。

      “没什么不惯的,没她在旁,我倒觉得床宽敞了些。”玉瑶笑着回答。

      望梅亭一尘不染,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一派安静闲适。

      于妈搁下乌漆茶盘。

      石凳上早铺了弹墨软垫,玉瑶和陆君亭相对而坐。陆君亭端起青花细瓷的茶盏,盏中茶叶根根竖立,金黄茁壮,外裹一层白毫,正是有“金镶玉”之称的君山银针。茶汤清冽,淡香悠远,任谁看都是极品的好茶,可陆君亭却一怔,说道:“梅伯父新故,你家中怕是添了不少开支吧?是不是银钱上周转不过来?”

      玉瑶不答他,反而朝于妈抱怨:“你看吧,我就说了在哪里俭省也不能在茶叶上俭省,这君山银针只比极品稍次一丁点儿,可人家还没喝,就已瞧出了破绽。”

      于妈放下了茶,在彩锦八宝盒子里布置瓜子蜜饯,闻言道:“哪有什么破绽,我看都是一样的,是陆大人心细,想到了这一层,和茶叶有什么关系?”说完,她抬头看陆君亭,要他来佐证,“是吧,陆大人?”

      陆君亭尴尬地笑了笑,对玉瑶说:“我手头倒还宽松,你需要多少?”

      玉瑶笑道:“前些日子要遣散家仆,所以一时吃紧,现下已经周转过来了,不碍事。”

      于妈在旁不作声,心里却直叹气。小姐就是这样,总也不肯示弱。这个节骨眼,如果能让陆大人搭一把手,先不说经济便宜,两人的情意总是近了一层的。她瞧见陆君亭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的失望,但并没有坚持,更气闷了,草草布置了零食,就要离开亭子。

      玉瑶叫住她道:“于妈,这茶劳你再沏一壶好的来吧。”

      陆君亭连忙表示:“没关系,茶味都差不多,再说我也不是那般讲究。”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无所谓,他马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于妈见状,不等玉瑶放话,心里摇一摇头,对这对“相敬如宾”的活宝再无话说,径自走了。

      静品了一会儿香茶,陆君亭道:“我今日来,正好有件事。明日就是中秋,我原答应护送你和玉寒到宫门口,不过上头忽然来了任务,明晚要当职。我已吩咐周管家替我接送你们,他以前跟着爹爹,对进宫的那套规矩比我熟,有他在,你什么也不用操心。”

      玉瑶并不担心周管家不好,只是很好奇陆君亭究竟被派了什么任务,必须火烧屁股地赶在中秋之夜去办。

      陆君亭苦笑着释疑:“本来没事的,是宫里那位宠冠后宫的舒美人昨儿忽然兴了放天灯的新主意,要在中秋之夜借灯祈福,皇上也已经答应了。到时天灯上会写些祈福内容,虽然灯内蜡油已经事先计算好了份量,不会放得太多,不过万一风大,从宫墙内吹出几盏来也是保不定的事。为策万全,我这个副统领须得候在宫外负责收破烂。”对这桩任务,陆君亭的神色流露出无奈。

      “放天灯?”玉瑶的目光却亮闪闪的,她垂头撇了撇盏中茶叶,慢条斯理地说道,“前几日你不是说左督御史参了舒美人的父亲舒侍郎一本么?”陆君亭点头,玉瑶继续道,“舒侍郎专横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的贪污案子牵三挂四,数额不小,但皇上现下还没有定夺,罚与不罚尚在他一念之间。后宫不能干政,舒美人想为父求情也不能明着来,所以她作此举,大概是想借祈福之笔,抒求情之实吧。”

      陆君亭常与玉瑶说朝堂之事,因而听到她的这番言论,并不以为怪。他琢磨了一番她的话,问道:“那你觉得皇上可会顾念舒美人,饶过舒侍郎?”

      玉瑶啜了一口茶,笑咪咪地说:“当今圣上素行仁政,我看舒美人一天盛眷在身,舒侍郎就一天不会落马,只是少不得要削几级官职。”

      陆君亭可笑不出来,听到“素行仁政”几个字,只想叹气。说是仁政,其实和愚政也差不多了。当今这位圣上耳根子软,心肠硬不起来,每每当断不断,因此朝中才会频频涌现舒侍郎这样的奸佞。所幸他在军国大事上还算明白,因此尚不算个昏君。

      “以舒侍郎的势力,几级官职过个一年半载也就攒回来了。可惜了那位御史,辛苦收集几宗大事,数罪并发,却还是无法扳倒这只社稷蛀虫。”陆君亭望着亭外高爽秋空长叹,叹声中饱含着遗憾和无奈。

      玉瑶噗哧一笑。“陆大少一向洒脱,何时添了这老气横秋的毛病?给那位芳心暗许的侯府千金知道,不知会不会失望。”

      “你都知道了?”陆君亭俊脸刹时红透。不过不光是因为害臊,还因为尴尬、激忿和无奈种种交织的情绪。

      玉瑶的脸上喜怒不显,只淡淡道:“这事传得街知巷闻。”

      陆君亭急忙表示:“你不要听别人胡说。我和那位侯府千金没有任何关系,我根本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在何年何月何时何地见过我,你千万莫要误会。”

      听他这么焦急,玉瑶反倒生了些俏皮心思,故意用酸溜溜的口气刺他道:“我有什么好误会的,不过就是佳人在闺阁中挂了一幅你的画像罢了,与我什么相干。”

      “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情切之下,陆君亭冲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瞬时慌了神,急急忙忙扭头去看别处。玉瑶听到突出其来的表白,粉颊瞬时间涨得绯红,亦不敢看陆君亭,盯着桌上的茶盏,心扑通扑通狂跳,各种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脑袋一片空白,头还有些晕晕的。

      望梅亭中没了声音,时间仿佛被尴尬的气氛凝住了。

      一声突兀无比的干咳打破了沉默,陆君亭红着脸转回先前的话题道:“在朝为官这两年,我见了不少事,所以心中感慨。”他说得生硬无比,但玉瑶马上接口“嗯”了一声。接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好歹渐渐冲淡了尴尬的气氛。

      玉瑶一平静下来,心里就想到了舒美人、舒侍郎。表面来看,舒氏一族现在仰仗着舒美人的得宠而横行无忌,任何的阻挠都成了螳臂挡车,可是自古祸福相依,天下没有长胜的将军,亦没有不散的筵席,更何况帝王的宠爱。他们现在的福,终将成为明日的祸,就算盛宠当真不衰,圣上也已经是五十有余的人了,总有百年归老的时候。到了那时,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舒氏一族,只怕迟早是要大难临头的。

      玉瑶忽然想起一件要事,说道:“先前你说明日要在宫外收天灯?”

      陆君亭不知她询问此事的缘故,答道:“不错,我会带京城步军衙门的官兵守在皇宫外,借时望风而动,怎么了?”

      玉瑶指腹厮磨着细瓷茶盏光滑的盏沿,沉吟着说:“这事儿虽小,关系却是重大。收灯之后,你记得当众销毁,千万不要看灯上的字样,免得给自己惹祸上身。”陆君亭琢磨着她的话,面色微微一变,认真地点了点头。

      秋夜漫长,一点秋灯照亮秋窗。玉瑶卸完妆,松去发髻,脱掉外衣。以前这些事都有绿筠帮忙,现在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玉瑶不习惯,不是因为没了人服侍,而是一人独处的沉寂令她不安。

      总是燃烛到天明可不是办法,先不说浪费蜡烛,火患就不小。今夜无论如何要壮起胆来。“爹爹不在了,我得照顾玉寒,不可如此无用。”玉瑶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葱白玉指取下羊皮灯罩,玉瑶下定决心用力一吹,烛火就灭了,室内刹时变得黑寂寂,阴森森。若是未把绿筠遣走就好了,从小都和她一起睡的……玉瑶不免胆怯起来,可是她马上想到不遣走绿筠,就必须遣走篆儿,会害得玉寒没人服侍,就不再优柔患失。

      虽然也可以叫于妈来一起睡,可是玉瑶不想被这点儿小事打倒。只是黑而已,这有什么!玉瑶放回灯罩,摸索床沿。就在这时,窗子忽然响了一下,一道凄冷月光照进闺中,投在地上如霜似雪。

      玉瑶被吓了一跳,惊叫出声,回头一看,似乎只是窗子没有关好,被风吹动了一下。“咦,可是我记得好像插上了窗闩的。”玉瑶心下疑惑,可是马上归因于自己记错了。

      她返身去关窗,一股阴冷的气息倏然从身后笼罩过来。

      “别动!”猝不及防之下,一个令人齿冷的陌生男子声音在玉瑶耳边响起,玉瑶陡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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