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沉浮》慕离兮

4、[04]

　　桑海城外的林中小屋，是墨家众人暂避的地方。
　　所有人围在床边，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端木蓉。她的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了生的气息，除了细微的呼吸，几不可闻的心跳，没有一丝一毫活着的征兆。原本用以救命的碧血玉叶花也尽枯之将死，这世上，不知又有何种方法可以将她救活。
　　此刻连一向油嘴滑舌的盗跖都难得地没有了言语。他侧着脸看着守在床边的盖聂，盖聂一脸凝重，看不出担忧，亦看不出平和。只看得见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置于端木蓉手边握成一团的拳头。盖聂与他不同，并非一个感情外露的人，如今这番情态，大抵也算得端木蓉的求仁得仁了罢。
　　高渐离拍了拍盗跖的肩头，示意他随众人离去。
　　将屋子留给了盖聂与端木蓉两个人。
　　雪女最后一个走出屋子，她轻轻地合上门，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高渐离身侧，轻轻地说道：“怎么办，蓉姐姐真的无药可救了吗？”
　　“如今连碧血玉叶花都已经枯死，除非有令它重生的办法……”班大师苦恼地摇头，“可怜了蓉姑娘，好不容易盼来的希望……”
　　“我记得，阴阳家少司命有掌控植物生死的能力。”高渐离忽然开口。
　　雪女讶异地看着高渐离：“阴阳家？小高，你的意思是……”
　　“求阴阳家？我看不可能，阴阳家那大少司命还有星魂恨不得把我们全都给弄死，怎么可能还好心来救蓉姑娘？”大铁锤挠着后脑，一脸不解。
　　“不管怎样，为了蓉姑娘我们都要试一试！”沉默了许久的盗跖忽然提议，“我的速度快，我去找那个少司命！我和她见过两次，上次遇见那个黑剑士还是她帮了我一手。”
　　高渐离伸臂拦住了正欲离开的盗跖：“小跖，别冲动。且不论如今少司命人在何处，你手伤未愈，不可单独行动。”
　　“可是！蓉姑娘不能等了！”
　　“小跖，你别急……”雪女走上前，按住了盗跖的手，“我和小高与你一起去。这里就由盖先生班大师还有大铁锤守着，如果天明他们有消息也好有个接应。”
　　盗跖转头看着高渐离，只见他点了点头，眉间终于有了一些笑意：“不错，依子房所言，卫庄的流沙暂时不会找上门来，我们可以暂时稍作休憩。我和阿雪同你去找少司命，若是她不愿意前来，我们三人联手也多一份胜算。”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出发吧。”雪女看了眼班大师，“班大师，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吧，老人家还挺得住。”

　　桑海外丛林密布，白凤兜兜转转，从巍峨荒山一路回到了桑海城外。这一路下来，少司命却是极少现身了，他可以感觉得到她就在自己附近，但既然她不愿意主动现身，他也不会轻易戳破。
　　追与逐之间，他还是占了主动的地位。他想要甩开她的追踪那是轻而易举的，不过既然这个游戏开始玩了，他也不会半途就舍弃自己的对手。何况，想要从她身上套出阴阳家的秘密并不容易，让她开口说话也不知会是多久以后的事情。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
　　微风传来周围方圆百里的讯息，有人正在往他这里接近。
　　一个、两个……四个人。
　　有一个是少司命，另外三个，是在追她的人。
　　她的敌人吗？
　　白凤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有没有人追踪少司命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有有些好奇，究竟谁有如此大的胆子，居然还追踪阴阳家的死亡使者。谍翅鸟传来的讯息之中，那一路而来的三人内息并不强劲，很显然曾经受过重伤而未及调理。并且，其中一个人所带来的风速的变幻——倒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很熟的，一个敌人。
　　惹怒了他两次，还用假的千机铜盘耍了他的——盗跖。自己送上门来送死，这倒是要好好成全一番了。
　　少司命努力压着胸口翻腾的内息，一路沿着树梢的轨迹腾跃着。她不知为何，自从与大司命接触之后，体内便有一股奇诡的力量压制着她自身的内劲，两股力量在体内翻涌冲撞，惹得她必须用绝大部分的气力去压制。她无法分心去结阴阳咒印，一旦撤去对体内内息的制衡，两相冲抵之下，只怕她自己会先受内伤。
　　大司命绝对不会害她，那么这股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几日她所接触的人中，除了大司命，也只有……
　　白凤的名字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她立刻否决。不知何故，她偏执地选择了相信白凤。
　　可现下的情况，她一路躲避已是力不从心，更不用说分神去对付身后几个人。好在她胜在速度，而盗跖也因有伤在身不能完全将神行步施展开来。两相对比，仍旧保持着原本的距离，不断地向白凤靠近。
　　她所奇怪的是，白凤居然停在了原地，没有如之前那般继续前行。
　　她对上了他的眼眸，看着他眼底的戏谑。心中一冷，于半空变幻了方向，想要避开他所站立的位置继续躲避身后三人的追踪。
　　只是少司命刚一闪身，便只见面前挡了一个人。她微微抬起头，正是白凤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然后，隔着她看向她身后逐渐逼近的盗跖三人。原来，除了盗跖之外，来的人还有高渐离和雪女。
　　一个个可都是冤家路窄啊。
　　少司命不知白凤为何要拦住她。她下意识地捻起一片树叶，还未及她将绿叶掷出，白凤双指夹住的一片白羽便将这片叶子轻松割断。轻柔的白羽在他的手中仿佛最锋利的利刃，分明在他的指逢间看着仍旧是毫无韧性的一根白羽，随着他的内息这么轻轻一划，便瞬间变成了钢刀利刃。
　　她盯着他，眸中冷冽无情。
　　“不拦着你，你还撑得下去么？”白凤好像很容易就明白她眼神的意思，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就这么三个残兵败将也将你追得如此狼狈，阴阳家的少司命也不过如此。”
　　少司命对白凤的嘲讽不理不睬，想要再度变幻身形。可正如白凤所说，体内的气息越发翻涌，她几乎已经没了力气再闪移第二次。
　　“你的运气很好，这几个人，可都是我的敌人。”白凤忽然闪到她的背后，挡在少司命与盗跖三人之间，“我正有一笔账，想和这些人算一算。”
　　“嘿，这不是流沙的白凤吗？”盗跖挥动着没有受伤的手，笑嘻嘻地对白凤说，“上回那个千机铜盘我画的怎么样？”
　　不提这千机铜盘倒好，盗跖这么一提，白凤的额角忍不住抽动了两下。这世上能够惹怒他的人其实不多，盗跖偏偏就是一而再再而三死不悔改的一个典型。
　　千机铜盘一事少司命是知道的，先前她与胜七一战时，盗跖手中便是拿着那个千机铜盘。只是，看白凤现在的反应，似乎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少司命试图分散注意力来抵消因为压制内息而产生的痛楚，开始认真地听着他们说话。她就立在白凤身后，微微依靠着树干，看着白凤的背影。
　　高渐离却是出声打断了盗跖对白凤的挑衅：“今日是我们墨家与阴阳家之间的事，流沙也要干涉其中吗？”
　　“你们很不幸，我确实要干涉一下。”白凤调笑道。
　　“嘿，你这是要跟我学学怎么怜香惜玉么？”盗跖眼神扫过一眼白凤身后的少司命，“我看她肯不会领你的情呢！”
　　“你不觉得，你的话有点多么？”
　　盗跖敏锐地往右侧一跃，三只白羽齐齐地插在他原本位置的地面，每一个都深入泥土之中，足以见得射出的力道是有多么干脆利落。白凤岂会轻易地放过了他，顺手又掷了几根白羽。顺着盗跖闪避的路线，他不断地向盗跖射出羽箭，虽然看起来只是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扔，但每一根白羽的速度都是凌厉霸道，划着空气都发出了声响。
　　盗跖虽然一向身形敏捷，但他负伤在身，加上之前被封内力尚未调息，几次步法之后速度明显就慢了下来。眼见着一根白羽就要刺上他的手臂——

　　哗——
　　一把寒冰彻骨，靠近就让人战栗的长剑将那根羽毛从中斩断。
　　“呼——小高，我还以为你要见死不救呢。”盗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水寒剑出鞘，自带一股寒彻的凉意。白凤看着眼前被寒意逼退的羽毛，唇角竟然绽开了一抹冷笑。机关城一战他与高渐离互成平手，他们都受了重伤——那是他伤得最重的一次，就连自胜七手下将赤练救出，后背硬生生接下巨阙一击的那一次，也没有伤得那么严重过。
　　高渐离是他杀手生涯以来难得一见的对手。
　　如今高渐离虽是伤势未愈，但他却联合着雪女还有盗跖，这三人如今的实力加起来，白凤一人也占不到什么先机。
　　他自然不会忘记身后还有一个少司命，只是她如今连自保都不易，更不用提应对这眼前三人。
　　衡量利弊，白凤这一出手，确实并不太明智。
　　“我们不过是希望少司命可以去救一个人，无意与你们为敌。”雪女扶着高渐离的手臂，望着白凤说道，“流沙与阴阳家毫无关系，你又何必……”
　　“我们？你既说了我们，又要说毫无关系？况且，”白凤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少司命，“向死亡使者求救，你们不觉得很可笑么？”
　　几乎与他的视线有过一刹那地相撞，少司命视线一转，移开了他的后背。
　　雪女皱眉道：“听说少司命有可以令植物重生的能力，我们想……请你让碧血玉叶花复苏。”
　　听见雪女的话，少司命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两人双目相对，雪女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依旧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过了许久也不见雪女有任何的反应，少司命不再看她，只是再度理顺了气息，缓缓离开了依靠了树干，缓缓走到了白凤的身侧。
　　几乎可以觉察到她呼吸的紊乱，白凤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听见他的声音，少司命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头一回带了些执拗。
　　“你们阴阳家的人都喜欢逞强么？”白凤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边，她知道，这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传音入耳。
　　阴阳家的人，也从来不需要别人来保护。
　　她盯着白凤，眼神不变，只是眉尾有些许的颤抖。
　　白凤冷哼道：“呵，我也从没想过你会领情。”
　　少司命不再搭理白凤，只是微微又上前了几步。任何力量都会有最薄弱的时刻，她体内紊乱的内息也是如此。趁着冲撞稍弱的功夫，她迅速地在身前结成一团绿色的咒印。纵然比之从前这团绿光委实黯淡了许多，却也足以招来周围的绿叶为引，结成一团。
　　“阿雪，小心！”
　　高渐离眼明手快地将雪女拉回身边。
　　少司命所结成的手印并没有击中雪女。这一击确然没有过去的咒印来的迅猛，倒也在高渐离三人与少司命之间划开了一道沟壑。
　　翻滚的内息再度在体内涌动，少司命倒退几步，微蹙了一下眉。不过眨眼的功夫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冷意。然而她忽然眼前一晃，白凤再度闪到她身前，将她完全挡在身后。原是水寒剑的一道凌厉剑气正向她划来，而白凤这身形一闪一动，将这道剑气挡住，没有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高渐离一手握着剑，一手扶着雪女，眸光冰冷地瞪着白凤。
　　“少司命……这是何意？”
　　“看不出来吗？”白凤挑了挑眉，“她说，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