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沉浮》慕离兮

1、[01]

　　寂冷黑夜，萧瑟寒风穿梭于密林层叶，“沙沙”的摩挲声自远方渐次传来，惟有足下的一片绿叶纹丝未动，任由她纤足轻点，立于枝桠之间，仰着面凝视着孤挂于九天的一轮明月。月色的清辉映衬着她的眉眼，九天星光亦比不得她眸中的晶莹。即便淡漠无情眼波平和，也灿若星辰，如有异彩流光。
　　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在颊边不停翻飞。她轻轻地抬起手，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度。指尖并未如往日般浮现莹绿的咒印，而是逐渐地，自虚无中生出了一片雪白。
　　指尖停留的，是一根凤羽——自中央被斩断的凤羽。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身为死亡使者，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记忆与过去。
　　可那个同样冷月银辉的黑夜里，这根被她所操纵的绿叶折断的白羽顺着风飘落在她面前，未知何故，她竟伸出手任由它落在了自己手心，然后，一直收在了自己身边。
　　她记得那个人，虽然只是一个瞬间的相遇，可她却记住了那个乘着雪白巨鸟翱翔于天际的身影。
　　那种振翅而飞的感觉，大概，是她所不明白的自由吧。
　　身侧的叶子忽然猛烈地晃动了几下，她手指一动，指尖的白羽随着莹莹绿光逐渐消失。居高临下地望向树下，身穿黑红法袍身姿高挑的女子也同样仰着头看着她。
　　“少司命，月神大人有事吩咐。”大司命抬手拂过额前的刘海，“随我走吧。”
　　少司命轻巧地自枝头落下，面无表情地跟在了大司命身后。
　　“星魂大人的右手为盖聂所伤，此事你是否已知道？”
　　少司命依旧不言不语，脚步轻缓地走在大司命身后，悄无声息的仿佛不存在她这个人一般。
　　大司命蓦地驻足，回转过头来看向少司命。眼神只有片刻的交错，少司命便默然低下头，避开了大司命的目光。
　　“罢了。”大司命轻叹口气，重新迈开了步子，“快些走吧。”
　　微风扫过枝桠，仿佛要将曾经来过这里的人的气息吹散。临风玉树的少年落在一片绿叶之上，肩头的白羽随风而动，指引着风飞舞的方向。足下的绿叶似乎又被人踩过的痕迹，风中弥留的沁香经久不褪。与树木本身的气息不同，这带着死亡味道的气息他有一些模糊的印象，身边的绿叶也颇有些眼熟。
　　指逢间的白羽略一挥动，一片叶子从根茎出齐齐断开，散成两块。这样的场景，却让他忽然记起了什么。
　　“呵，阴阳家吗？”
　　少年腾身自枝头一跃而起，不过瞬息就已经消失了踪迹，参天巨木似乎并非有过枝叶起伏，如同他不曾来过，也不曾离开。
　　只余下冷瑟寒风，一遍又一遍地拂动。

　　幽黑深远的阴阳家长廊，足下每行一步似乎都有幽蓝鬼火生起，由咒印铺成的长廊连着幽深的甬道，甬道两侧守卫着阴阳家的傀儡，所有人皆是面无表情，循着咒印的流向一步一步地前行着。
　　少司命跟在大司命身后，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一扇青铜门之前。
　　“星魂大人。”
　　青铜门大司命的话音刚落时发出“咔哒”的声响，眨眼后自门的中央裂开一道不规则的纹路，淡金色的光芒自裂缝中射出，原本漆黑只有些许幽蓝鬼火的甬道中忽然明亮起来。青铜门顺着裂纹逐渐向两边开启，无论是门内或是门外都是寂静非常，只有青铜门挪动的声响，盘桓于空中。
　　门后不远处站立着负手而立的少年，他的右手看起来僵硬而无力，与左手天壤之别。少司命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接着探寻地扭头看了一眼大司命。
　　大司命觉察了她的目光，却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她走上前几步，站在星魂身后不远处：“星魂大人的伤势如何？”
　　“哼，不妨事。”星魂冷笑一声，左手猛地一挥，带着衣袖也摩擦出窸窣的声响。“墨家与流沙如何了？”
　　“盖聂与卫庄并未交手。”
　　“是么……”星魂似笑非笑，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如此也好，我与墨家的账也需得我亲自去清算。”
　　大司命皱了皱眉：“可是大人的手……”
　　“这笔账自然不是现在清算。”星魂冷冷地转过身，“既然流沙的人已经出现，呵，这出戏码牵扯的人越多，就越精彩啊……”
　　“诸子百家同台的戏码，自然是要精彩纷呈。”
　　清冷的嗓音自青铜门后传来，星魂的眼角层生出一种不易觉察的异样神情。大司命与少司命闻声转过身来，向着青铜门后微微颔首作为行礼。
　　月神自青铜门后走出，面纱覆着眼睛看不起她的神情，可却能觉察她微微扬起的嘴角。星魂冷哼一声：“月神大人不去照看那位小公主了么？”
　　“千泷自是需细心照看，我来此只是为了传达东皇阁下的命令。”月神并不在意星魂语气中的冷意挑衅，只是将目光投在了少司命身上，“少司命，跟踪流沙的白凤，是你的下一个任务。”
　　少司命闻言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唯一点头表达了自己已经听到了指令。而大司命却抚着刘海犹豫地皱眉：“流沙的白凤是四天王之首，传言实力并不下于卫庄，若只有少司命一人前去，恐怕……”
　　“跟踪而已，并不需要交手。”月神冷声打断了大司命的话，“少司命，你明白了吗？”
　　“东皇阁下何以忽然对流沙有了兴趣？”星魂忽然出声，目光直视着月神。
　　月神终是将眼神与星魂的逼视交错，淡淡笑道：“流沙与盖聂势成水火，不是正合了星魂大人的心意么？”
　　“你——”
　　月神重新看向少司命：“既然明白了，那便出发吧。”

　　流沙的据点藏于深山之中，穿过层层密林，便余一方空阔，那便是流沙聚集的地方。
　　只是白凤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从不曾长久地停留。
　　凡有林木枝叶的地方，便能为她所利用。任何植物似乎都可以听从她的指令与操纵，而她也同样能够觉察出不同植物在不同时刻下的变化，只要顺着植物的气息与变化的流向，任何只要接近过这些枝叶的人，都逃不过她的追踪。
　　包括，那个传闻与风同样速度的人。
　　只要在植物上留下过气息，她就一定可以找得到。
　　指尖引导着绿叶在身前划出阴阳双鱼，阴阳轮盘绿光骤然一闪，所有的绿叶汇聚成一团，朝着某个方向腾跃而去。少司命顺着绿叶的方向，跟随着它们的速度，飞快地前行。
　　绿叶便是她的指引。
　　每至一处，都会感受到与袖间白羽同样的气息曾有过存在，然而留下的也仅仅只是气息而已。她一路追踪，却依旧未曾见过那人的身影。
　　或许这是一场追与逐的游戏。
　　她再度落在巨木枝桠之间，风卷着身子周围的枝叶翻腾不已，而她的身子却毫无所动，只是淡漠地抬起头。忽然抬起手臂，捻起一片自树顶飘落的枯叶，凝视着它破碎的纹路，忽然双指一并，手中生出一团火焰，枯叶自叶柄烧起，化成一团灰烬，顺着风散进了空气之中。
　　风？
　　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忽然扭头朝着东南方向望去。
　　只需要一瞬间地觉察便已经足够，纵使那身影腾跃的速度再快，风中骤然改变的植物飘散的气息便是最好的引路标。
　　再度划出绿叶的咒印，她重新顺着叶子的指向疾速地点足飞跃。
　　耳边的风忽然变得呼啸急促，少司命凝神细听，在空中忽然侧翻了身子。一枝白羽擦着她的衣袖劲射而过，连风都有被划开的破碎声响。接连不断的白羽从逐个方向而来，快速而尖锐，猎猎作响的破风声鼓震着耳膜，少司命不再尝试躲避，唤着周身的绿叶在身子周围凝成一圈。绿叶仿佛在保护招引它们的主人，朝着不同方向散开，阻挡着白羽的来袭。
　　而她自己却加快了速度，朝着白羽袭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擅于高速移动，在空中身姿变换飘忽不定，敌人难以掌握她的方位。可比拼速度与反应，白凤却是个颇有威胁的对手。她的变幻身法或许对上别人是致命的克制，而对上同样身法卓绝的白凤，却只能相互伯仲之间。
　　他所射出的羽箭每一个都准确无误地射向少司命。
　　少司命运转着树叶凝成团状阻挡着白凤的羽箭。
　　唯余一片没有被绿叶挡下的白羽正冲着她的面门射来，她双指并夹住一片叶子，朝着白羽的方向一挥而出。就如同多日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绿叶与白羽各自自正中断裂开，失去了劲道，顺着风的流向飘落下来。
　　她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
　　就在远方高山的岩石之上，他抱着手臂，肩头的白羽与飘带飘飞，眼眸中带着轻蔑与嘲笑，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而出的杀意。
　　少司命停在了身边的枝叶之上，远远地望着他。
　　“是你，阴阳家的少司命。”白凤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千机楼前我见过你。”
　　少司命不答话，亦不作任何的反应。
　　“从桑海一路追我至此，就是为了割断我的白羽么？”白凤的嘴角略一翘起，“那你可知道，屡次三番惹怒我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话音刚落，他便从岩石上翻身而下，几刹的功夫便已然逼近到少司命的身侧。可她的反应也极快，他的身影刚从岩石上消失她便已有所防备。一股劲风呼啸而来之时她猛地向后一退，原先她所站立的地方大片的树叶被锐器齐齐切断。
　　白凤手臂后有银光一闪而过。
　　“反应倒挺快。”
　　眉尖一挑，白凤凌厉地一个旋身，顺着他的动作而飞舞的飘带几乎可以隐藏住他的身形——亦或者说是，他的速度太快，快到肉眼难以察觉。
　　常人看不清他的身形，就算是绝顶高手也难以迅速扑捉到他的身姿。但他面对的是少司命，有着相似速度的少司命。
　　少司命身形向后一个瞬动，招引而来的绿叶汇聚成一束长鞭，随着她的指尖移动卷起一阵狂风。白羽在狂风正中心失却了原本的运行轨迹，因气流的变化而盘旋纷落。白凤灵巧地后翻绕开绿叶藤鞭的走势，浮于高空之中，俯身望着少司命。
　　她的藤鞭依然没有停下，如一条墨绿的巨蟒向着白凤所在的位置一跃而起。白凤眉心一蹙，闪身避开了她的攻击。然而这束藤鞭却忽然分裂成了两条，多出的那一条循着他闪避的身姿疾速地挥击而去。
　　“你的速度确实很快。”
　　白凤跃身跳回原先所站立的岩石之上，看着远处的身影，冷冷一笑。
　　“可惜，今日我没空陪你玩下去了。”
　　空中传来一声长啸，雪白的巨鸟自高空飞下，羽翼扫过高山上的岩块。白凤顺势一跃，跳上了它的背，站直身子后又回身再度看了少司命一眼。
　　少司命没有挪动身形，只是凝视着他的身影。这个场景她很熟悉，就在不久前，千机楼前，他自千机楼脱出的那一天。
　　她微微出神的片刻，白凤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顺着风向与气流传达给她的，是他飞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下次见面，我可不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