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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零|二|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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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萧景是从小就认识。
当时我住的地方跟北京的胡同有些像,一个大院子住着几户人家。萧景出生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后来听妈说,萧景的爸爸在他出生那天就去世了,萧景妈妈性子强,在萧爸爸去世后一个人抚养孩子支撑半个家,也就再没见过她哭。妈还说她从来不接受院子里其他人的救济,偶尔没注意被人塞了钱,过几天也得找个机会还回来。
久而久之,大家都好像忘了她家在大下雪天死了个男人,也好像忘了那是个刚当爸爸的人——他连儿子都没见一面。偶尔出门看见萧妈妈拉着萧景也会用平常语气打招呼,仿佛这家本来就两人,理所当然。
萧妈妈是强大的。
萧景也继承了他妈妈的性格,变得格外早熟。
虽然当时的我并不是那么明白,或者该说就算是现在我已经死了,我也不想,不愿意去了解这些。
我只想说,就算全世界都忘了他爸,也还有他和他妈记得。所以才上了两年小学的萧景才会突然跑到他妈面前说以后都不上学了,要出去打工赚钱。这话说得是豪迈,却狠狠地伤了他妈的心。萧妈妈心一伤,就把他用绳子倒挂在院子里的歪脖树上,要他认错,发誓努力学习。
这一挂就挂到了晚上,萧景紧咬着牙愣是没蹦出个什么屁字,倒是把我妈吓坏了。在门口走来走去担心萧景,但不敢上前去劝。院里的人都明白萧妈妈的脾气,硬如铁倔如牛。
那时候我才六岁,一点也不懂这些突发状况。我记得对面那位萧阿姨人长得漂亮,每次见我都笑得特别温柔。而门前树下的那个哥哥,我觉得他应该是在练杂耍,或许他将来要进体操队或者马戏团,不不,我听门口大爷说唱戏的似乎也这么苦练来着。
对面的门砰得一下关上了,我妈急急地跑去找爸爸商量。
我瞅了瞅哥哥,又瞅了瞅桌上剩下的面包。跳起来抓住一块面包就往门口跑,心想一定要好好犒劳下这位不熟的哥哥,让他以后给我唱大戏,免费不要钱!
偷偷摸摸地溜到树下,我望下四周,开始小声地叫他。
“哥哥,哥哥,你饿了没?”
他没答话,我睁大眼去看,他的脸小小的尖尖的,从我们家漫延出来的灯光来看,整张脸白得像纸一样,还不断地往外冒汗。
我吓了一跳,连忙把面包往他嘴里塞:“你一定是累坏了,来,快吃吧……”
萧景还是没说话,沉默着,任由我塞面包,也不咬,就只是看着我。
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顿时被他这么冷冷地看着,停止动作低下头,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被萧景这么看着,我就感觉自己做错了,无论任何事。
*
我在车站呆了两天,觉得没地方可去。
也一点也不想回家,何况家里爸妈也不在。更不愿去表姐家,我一个鬼,又不用像活人一样每天吃饭睡觉。看着街上茫茫人海,无法理解为什么我还在。
我晃晃悠悠地走进人群,好笑地看他们不自知地穿过我,
九点的太阳白艳艳的却没有一点温度,我无聊地转了两圈,心想电视剧真是骗人的,不是说鬼被太阳照到会冒烟吗。
这么一路晃一路发呆,我走到了萧景以前住的房子里。
萧景大学毕业那会也是在这座城市里找工作,不过他头脑好,工作久了就和别人合开公司,去了外省,过了一年买了大房子,把住在小院子的萧妈妈也接了过去。
我低下头看着橱窗里那副白痴样,笑了一下,又死命地捏了下脸。这两天我发现能碰触自己的只有自己,不过没有痛感。
等“折磨”完自己后,我开始往楼上飘。这都过多久了,萧景这租来的房子里早就住进别人。不过正好今天我闲得慌,故地重游一回。
凭着记性好这一优点,一下就找到萧景的房子。我飘在门口习惯性地闻了下,没啥味道——对于鬼来说,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摸门。轻而易举地穿过厚实的门,紧接着我整个人都进去了。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棕青色的窗帘散着,只留了一点缝隙晃得眼睛疼。我四处看着,感觉似乎和以前没多大差别。不远的床上传来动静,我抬高头,看见的却是熟睡的萧景。
想知道什么是晴天霹雳吗?
我真没想到他在这里,差点叫出来。哦,我忘了我发不出声音。摸摸喉咙,我贼头贼脑地往他那边飘,从高处看他。
他身上的衣服总算换了,脸上的糟糕现象却没有消失,下巴处青青的一圈。我飘下来离他近点,开始叫他。
萧景,萧景。
他睁开眼睛。
缓了几秒,奇怪地往旁边缩,一张单人床被他睡得像是双人床一样。等缩得快要掉下去时才停下,闭上眼沉沉地睡去。
我彻底地飘到他身边,看他的脸,又伸手去摸。
慢慢地,我整个人沉下,努力地使自己悬在床面上,看上去就像是躺在床上一样。我以为这样会很辛苦,但就本体而言,我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况且,这样会让我错误地认为是和他睡在一起,刚刚的萧景也让我产生错觉——他像是在邀请。我向来拒绝不了萧景,做人一样,做鬼也一样。
我学他的样子侧躺着,跟他面对面,假装盖着同一条被子,闭上眼睛。
鬼是不用睡觉的。
可睁开眼睛也很累。
好吧,我算是口是心非了,但是,无所谓。
*
在闭眼的这段时间里,我开始想以前的事。
这有点像走马花灯。
那次算是我和他第一次说话,当然,他从头到尾没有回我一句。
萧妈妈来得时候我还傻在原地。她帮萧景解了绳子,让他滚回来,回身叮嘱我回家,外面冷。这反差让我更傻了,没回她就僵硬地往家走,见到爸爸直接就哭出来。
简单来说,第一次我就被萧景吓哭了。
这件事到后面也没发展出什么,只是萧景隔三差五的闹腾使他缺了两年学。萧妈妈加我妈妈好说歹说地让校长收了萧景,萧妈妈就差没跪下来。
这些内|幕我自然是不知道,以至于当我看见一脸平淡的萧景抱着书来到我旁边的空位上时,吓得差点尿出来。
*
起初不管是校长还是班主任都不喜欢萧景,我则是更加的不喜欢,巴巴得等着他犯事被赶出去。要知道每天回家都要看到前方有个冰山般的身影,那滋味比我吃十根大葱都要难受。
可惜的是,萧景聪明,第一次考试就全年级第一,班主任简直乐开了花。
所幸我没有向其他小说一样考个倒数第一,只是成绩不上不下,勉强算个中等。而就是这一个中等,让我那个“无耻”的妈瞅住了机会。
于是在一个黑云密布的夜晚,她和蔼地邀请萧妈妈和萧景来家里吃饭,又极其亲切温柔地拉着萧景的手说:“小景啊,以后我们家路家就多靠你照顾了。这孩子底子不错,就是不像你这样认真。”
我一个胆寒,立马从凳子上跳起来,跳到一半被我妈的五指山镇压下去。
一旁的萧妈妈也点点头:“也是,大家都住在一起,应该的。”
萧妈妈此话一出我就知道自己气数已尽。
于是我妈更加亲密地拉住萧景的手:“这样就好,阿姨从看到你就觉得你一定会有本事……”等铺垫完后,我妈再慢慢地说:“从明天开始你就和路家一起去学校吧,反正你们都在同个班,放学以后也方便,是吧,路家。”
是吧,路家……
这四个字真是……
我真想大叫如果真这样那么你儿子迟早会被吓死,祖国未来的花朵迟早会被冻死!
我欲哭无泪,冻罐头萧景终于出了一句话:“嗯,好,阿姨。”
屋里不算亮的光照着他的脸,让抬头的我一时惊愕。那个画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他原本的脸是白的,偏偏被屋里的光线照着有些发黄,然而这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萧景年幼的脸被大片的灰色阴影覆盖。
我总感觉他应该是不愿意的,但他确实是答应了。
我快速夹了一大块豆腐,闷头吃饭。
*
第二天大清早,我就被皇后娘娘拉起来去上学。
睡眼惺忪地挪到院子口,看见穿着简单干净的萧景正侧头无表情地看我,一个激灵就醒了,极其郁闷地跟在他身后。
皇后娘娘还跑过来向我们招手,叫我们小心。
假慈悲!我抹抹眼,摆手回应。
*
这种心情一直到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在我最喜欢的体育课上和几个小伙伴一起疯成狗,萧景带来的坏情绪立刻抛到脑后。
小孩子都是人来疯,就是一堆土都可以玩一整天。等我意识到要回家天都黑了,身边机智的小伙伴都背着书包,只要跟我招招手就一溜烟回家去了,只有我还要回学校爬窗户地拿书包。
一路忐忑地出了校门,我想待会我妈肯定会把我打得半死,希望不要像萧景一样被吊在树上。越想越害怕,真想嚎啕大哭。
“路家。”
我抖了下,委屈地望过去。
在拐弯的过道上,萧景靠着墙,一手拿着书包正看我。
还没完全进入暗沉的天空下,萧景的眼睛亮得出奇。
“萧萧萧、萧景……”我结结巴巴地回应他。
他上下地瞥我,说:“疯去了?”
我点点头。
“不怕阿姨打你?”说着他拎起书包往前走。
我呆在原地。
走了没两步萧景回头,有点不耐烦地问:“还不走?”
他这一出简直让我的智商跟不上,我搓着书包带小声地找借口:“脚、脚疼。”
他嗯了一声,走回来低头看了下我沾满泥的鞋子,背对着我蹲下了:“上来,我背你。”
“啊?”我张大嘴。
“快点。”
“哦哦。”说着我就扑到他背上。一开始萧景起来得有点艰难,后来越来越顺利。回家小路上只有萧景鞋底摩擦的声音,我问他背得动我吗累吗,后来又问他是不是在等我,他都没回话。
只到了院子口他才终于说:“路家,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带你去玩了。”
我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小心地蹭了下他温暖的后背。
*
至此之后,我就再也没害怕过萧景。
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来,就觉得在过去傻玩的时间里突然多出了个领导人一样。我跟着萧景,而萧景也不排斥。我也没有忘记那天晚上萧景被萧妈妈用竹棍子打时一声不吭的模样。
人类就是这么神奇的物种,前一秒可以恨一个人到天长地久,后一秒可以爱一个人到地久天长。
只不过,此后我的那点小聪明对于萧景来说只是灾难。他喜欢读书,我喜欢玩,偶尔还爱捣乱。幸好有皇后娘娘护体,整个小学我一边玩一边跟着萧景,没变过。
托了萧景的福,顺利地过了中考,和萧景又在一个班。
萧妈妈高兴,给萧景买了一辆自行车。中学离家有点远,我天经地义地占了萧景的后车座。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很快我们又上了高中,只是模式一直没变。
我总觉得萧景是故意的,青春期的男孩子各方面都在发育,而他还是整天和我在一起。好吧,是我整天习惯性地黏着他。原谅我实在是没什么概念,班上的同学都好新鲜地交了女朋友,我却没有这个念头。萧景长得好看,人高高的,会读书,打起篮球来也有模有样,这种人在跟前实在太亮了,我根本看不到别人。
别人的光比不上萧景,所以我连什么时候喜欢上萧景都不知道。
或许一开始我只是崇拜他,但是后来,有一天放学,我坐在他的后座上,看着他穿着学校里俗气的校服。那天夜灯一盏一盏地从身边滑过,萧景黑色的头发随着风一摆一摆。周围都是走动的路人,我突然开始心跳加速,用头撞了下他的后背,再慢慢地低下,抵在他不算宽厚的后背上。
我闭上眼,任由脸烧得滚烫。
*
我对萧景,从小时候的惧怕到初中的崇拜,再到高中乃至以后一生的爱慕。
我从来没有试图去阻止这段畸形情感的萌生。
因为我向来是个傻缺。
只知道喜欢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