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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笑呼童子换炉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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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日有余,沈秋暝才正式得唐照临授业。授业之处却不是在天柱峰,亦不是案山。童子将他带去天柱山脚便告辞离去,而唐照临本人却不见踪影。只见苍翠松柏掩映下有一潭清泓,潭对面便是老君殿,中有石桥相连。
沈秋暝不知为何唐照临要将他唤至此处,却也不恼,只趴在石桥上数着游鱼,自得其乐。
“可看出什么来了?”唐照临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他竟毫无察觉。
沈秋暝赶紧行礼,“师傅。”
唐照临微微一笑,又问了遍,“你站了有一会儿了,可有发现?”
沈秋暝眼珠一转,反问道,“师傅既有此问,又是想听到什么呢?”见唐照临只是莞尔不语,不禁翻了个白眼,“方才那童子将我带来时,我就在想,放着清净的天柱峰不选,宽敞的案山不选,师傅将我带来此处,必然有师傅的计较,多半是想考我一考。松柏石桥都是常见之物,并无甚稀奇。既然如此,那考题必在这潭水之中了。这潭水以石桥相隔,然而水深却是不一,而深之水清,浅之水浊,师傅我说的可是对了?”
唐照临抚须而笑,“照衡师弟说你早慧异常,果真不虚。”他广袖飘飘,发须皆白,身影映在潭水之中,恍若谪仙。
“此景为鹤鸣一绝,而这池子名曰龙池。”见沈秋暝恨不得跳下去抓出一条龙来,唐照临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顶,“你看,彼处有一大穴连通双涧,而至于为何水分清浊,却至今无人参透。”
沈秋暝侧过头,“我家世居余杭,几个族叔族兄曾前往钱塘观涛,他们回来对我说,潮有涨落,潮涨则水浊,潮落则水清,我想大概是一样的道理吧。”
“哈哈,待你学成回乡,倒是可去钱塘看看,”唐照临若有所思,“禅机师叔曾踏浪高歌,迎潮舞剑,之后功力大进。”
沈秋暝却对禅机道长兴致缺缺,“这个问题,师傅是不是也问过其他师兄弟?”
唐照临捏捏他的脸,“幸好你未入道门,‘猷呵,其贵言也。’年纪小小,怎地如此多话。”
“那师傅多次试探,岂不是也犯了戒?”沈秋暝不依不饶,“出家人戒疑嘛,师傅你就告诉我吧,见贤而思齐,听听师兄弟的见地我好取长补短,万一能有参悟呢?”
唐照临哪里知道他与张知妄的过节,又看他一派天真,便徐徐道来,“几个你未见过的师兄按下不表,你那知非师兄自小老实木讷,站在这儿半天只目视前方,不曾东张西望,之后为师问他,也是口齿笨拙,但好歹也看出水深浅有异,清浊倒是不曾分辨出来。”
“那知妄师兄呢?”沈秋暝急急问道。
“你知妄师兄性情沉静聪敏,又自幼长于鹤鸣,对这涧水想来是极为稔熟,”唐照临说着拾阶而上,向峰顶而去,“前段日子,我问他对龙池有何见地,他应道,‘深涧清,浅涧浊’,与‘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是一般道理。”
沈秋暝疑惑道,“徒儿鲁钝,师兄这是何意?深涧水清难道不是好事么?为何会与日中则昃相谈并论?”
“世事苍茫如云烟,云卷云舒,潮涨潮落,月圆月亏,岂有不变之数?”不知不觉,两人已渐至顶峰,扎了两日的马步,沈秋暝竟不觉疲惫。
“受教了。”对这些禅理机锋沈秋暝向来敬而远之,只觉得这鹤鸣山上的大小道士全都神神叨叨。
走至上清宫后殿,只见一小楼隐于清幽竹林之后,上有牌匾书以汉隶“藏经楼”三字。可唐照临却未进去,对沈秋暝淡淡一笑,“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你天资聪颖,自是不能以常理教你。你非道门弟子,日后的早晚功课自不必去。”他沉吟片刻,道,“仗剑江湖也罢,封侯拜相也罢,你终究还是要下山的,你非山野之鹤,鹤鸣困得住你一时,困不住你一世。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该学的还是得学,至于黄老之术……慧极必伤,非长寿之数,南华经一类,对你也多有裨益。”
沈秋暝低头称是。
“日后你免去早晚功课,便在藏经楼读书罢,待你根基筑实了,我再授你本门南华心经。”
“那秋水剑法呢?”沈秋暝忍不住问道,“师傅你剑穗都给我了,却不教我剑法,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唐照临推门而入,“舍本逐末,待你内力有了一定修为,手中是否有剑,亦无关紧要。”
沈秋暝是懂非懂,跟着他走进去,“师傅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有了内力,哪怕是一根柳枝都可用来御敌?”
“先等你有了内力再说吧,现在解释与你听怕也讲不清楚,知妄,来见见你师弟。”唐照临顿住脚步,温言道。
沈秋暝皱眉,室内空无一人,也未听见声响,过了片刻,只见张知妄悄无声息地从楼梯上踱下,对着唐照临礼数周到地拱手躬身,“徒儿见过师傅。”又对沈秋暝颔首,“见过师弟。”
沈秋暝咬唇,对张知妄拱手道,“师兄好,日后请师兄多多赐教。”
唐照临笑笑,径自走到书案边盘腿而坐,“知妄,换炉香。”又看向沈秋暝,“沈家是江南大家,想必早已开过蒙了罢?”
沈秋暝点头,“方学了尚书。”
“那便好,诵读南华经。”唐照临从案边抽过一本发黄书卷,随手一扬,那书便稳稳地落在沈秋暝面前。
沈秋暝奉承道,“好准头,怕是比唐门的暗器都强些。”
唐照临瞪他,沈秋暝吐了吐舌,方乖乖读书。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沈秋暝不惯檀香之味,分神之下读书便有些磕磕绊绊,恍惚间仿佛听到一声冷哼,寻声望去,只见远处张知妄正跪在一博山炉后添香,那张苍白脸孔隐没在袅袅青烟里,神色莫辨。
“这个师兄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