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梦尽潇声》风花雪月猫

1、小楼云起渡芙蓉

　　夕阳斜照，叶影疏疏。

　　少女悠闲地举着一本诗集，斜倚在阁楼的朱漆雕栏上，淡绿色的衣袖上绣着碧色的竹叶纹饰，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映着阁楼下一丛绿竹的影子，似乎飘飘欲仙。

　　绿衣少女的身边静立着一个紫衫侍女，较之少女还面嫩几岁，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年纪。想是这侍女已然站了良久，有些苦着小脸扯青衣少女的衣袖道：“小姐，眼看着已快日落，小姐还不回房去么？”

　　绿衣少女懒懒地应了一声，半晌才答道：“青萝，你若是累了便回房歇着罢了。这阁楼上清风正好，我还想再待一阵。”

　　青萝扔扯着少女衣袖连声道：“小姐，明日便是您进宫的日子了，您再对自个儿不上心，也得为入宫准备着些。否则宫里的其它侍官侍婢会瞧咱们唐门不起的。”

　　绿衣少女缓声道：“该能用到的，自有人为我准备。况且这等事情，便是我自己想上心，又岂是我能左右？青萝，你今儿个话倒是多了些。”

　　青萝微微顿足，还待再说什么，却听阁楼之下有人大声道：“眠小姐在吗？奴婢春柳给您送东西来了！”声音又高又尖，全无奴仆对主子的敬意。

　　绿衣少女朝青萝微微一笑，道：“瞧，我说什么来着？自有人为我备下了。你去引她上来见我吧。”

　　青萝埋怨道：“小姐，这春柳是雁夫人的侍女，给你送来的东西怎会有好的？待奴婢打发了她离开才好！”

　　绿衣少女笑道：“雁夫人也是我姨娘，明日就离开唐门，何苦今日跟人置气。你只引她上来，我与她说明便是。”

　　青萝无奈道：“小姐您就是好脾气。”依言转身下阁楼去了。不过片刻，青萝便领着一个衣着桃红的侍婢上来。那侍婢手中托一木制托盘，上面盖一块红布，里面藏了什么东西都难以看到。

　　那侍婢走到绿衣少女面前，敷衍着行了个礼，将手中东西往屋中的案上一放，拿捏着嗓子道：“奴婢春柳见过眠小姐，这是我家夫人为您打点的行装，供您明日上路。”她格外咬重后两个字，故意拿不吉利的话说出来。

　　青萝柳眉倒竖，正要与她分辨，绿衣少女却先笑道：“劳烦你了，替我多谢雁姨娘。”

　　那春柳见绿衣少女态度谦和，更显得趾高气昂，嘲讽笑道：“眠小姐，不是奴婢多嘴，以您的身份能够认祖归宗，顺了唐家的姓氏，已然是宗主天大的恩赐。此番入宫，更是真真便宜了您。我家夫人待您一向不薄，您可不要忘了恩德才好。”

　　绿衣少女却仍是微笑不改：“你说的极是，雁姨娘的恩德，唐眠自然一辈子也不敢忘。只是……”她故意停住不说，春柳立刻接到：“不过什么？”

　　唐眠笑道：“不过再如何出身低微，唐门的三小姐也是我唐眠，而并非你春柳，可对？父亲既然允我入唐府宗门的祠堂祭拜，我的身份，便再不是你一个侍婢可以乱嚼舌根的。”

　　春柳脸色大变，连着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做人是须要脸面的，你唐眠不过一个贱婢之女，如何敢自称唐门小姐？若不是二小姐不愿入宫，怎轮得你一个小蹄子入宫去！说到底……”

　　“放肆！”

　　春柳话音未落，一道深沉男声便厉然将她打断。阁楼门开，只见一个紫袍男子携着一位蓝衣少妇站在门前，男子约莫年逾四十，剑眉入鬓，此时正一脸怒色。

　　春柳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宗主，秋夫人。”

　　紫袍男子正是唐门宗主唐烈，瞥了眼春柳，呵斥道：“你家夫人便是这般教你？唐眠是我唐门三小姐，又岂是你一个侍婢可以随意折辱？以下犯上，如此无礼，你自去领罚吧！”

　　春柳吓得脸色苍白，身如筛糠，闻言应了声“是”，飞也似地去了。

　　秋夫人走上前拉了唐眠的手，温声道：“好孩子，让你委屈了。这丫头太没规矩，她说什么，也不必放在心上。”她目光瞧到案上的东西，也不去掀开，只说到：“春柳奉她家雁夫人之名来送东西，她的态度焉知不是雁夫人的意思，这些东西不要也罢。唐门绝无吝啬之辈，你此番入宫，秋姨娘定让你好好地出去。”

　　唐烈不耐道：“贤秋，这些小事你准备便是，不需跟她多说。唐眠，你是以我唐门三小姐的身份入宫，无论成为帝王妃嫔，还是宫中女官，你都须谨记唐门荣辱，万事三思后行。”

　　唐眠微微点头，轻声道：“是，父亲。”

　　唐烈道：“我且问你，你娘可曾教过你唐门的暗器百解和内功心法？”

　　唐眠略一沉吟，答道：“几样入门的手法略略学过，暗器也只用过飞针、飞刀，平日里练习都只是用石子罢了。内功心法也只练了个根基，娘当时只说是强身健体，也并未催促我多练。”

　　唐烈点头道：“无妨，你娘原本也并不深谙此道，你又年少，练得不好也不能怪你。只是我终得看看你的本事，否则无法放心。”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柄极为纤薄的飞刀递给唐眠，“你便用这飞刀，以甩手箭的法门，射那门上帷幔的左数第三朵芙蓉花花蕊。”

　　唐眠沉默片刻才缓缓接过，望向门上帷幔，约莫十余步的距离，只是帷幔上的芙蓉绣得小巧玲珑，花蕊更是十分细微。唐眠将飞刀扣在掌中，却良久不动。

　　见她踟蹰，秋夫人温声道：“眠儿，你不必紧张，只用甩手箭的手法平常去做好了，你爹断然不会责怪你。”

　　唐眠似乎欲言又止，倒是她身后的青萝忍不住道：“宗主……”然而，她话未出口便被唐眠打断：“青萝，你今日话儿太多了。”

　　唐眠说完这句，右手抬起猛然一甩，只听得破空之声，随即那柄飞刀已然透过芙蓉帷幔，“叮”的一声钉在了门框之上。然而，刀锋之处却离那芙蓉花的花蕊偏差了两指距离。

　　唐烈暗暗皱眉，随即淡然道：“准头着实差了些。进宫后便少与人动手吧，保全自身，也别丢了唐门脸面。”说完大袖一拂，转身便出去了。

　　秋夫人勉强一笑，冲唐眠道：“眠儿，姨娘今晚会为你打点好一切。只是女儿入宫，家亲不能相送，明日寅时自有香车来侧门接你，你独自入宫，一定完事多加小心。”又拉着青萝嘱咐一番，才缓缓去了。

　　阁楼中只剩唐眠和青萝二人。青萝不禁委屈道：“小姐，您的暗器明明练得那么好，内功心法也已经突破六层。只是您双目有损，才难以射中静物。您为何不跟宗主说明？”

　　唐眠轻笑道：“傻青萝，但若父亲知晓我这番本事，如何还能让我入宫？除了入宫，我又如何能摆脱这唐门大院呢？还是说，你仍愿在这受尽雁夫人和春柳她们的羞辱？”

　　不待青萝答话，唐眠便取了一旁搁着的诗集道：“快入夜了，阁楼上风冷，我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