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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引】
      铁蹄几乎要将城门踏破,烟尘滚滚,宣告着一个王朝已颓然成灰。
      皇城之中,一对男子相视而笑,其中一个着素袍的,身前摆了台古筝,弦兀自微微颤动。
      对面那个笑问,“你名为韶秋,我倒想问一句,何为‘秋’?”
      白袍那个目光悠悠透过窗棂,马蹄声震耳欲聋,欲将清冷筝声全然盖过。
      许久,他道,“是为……秋。”
      秋,百花凋尽,红枫如火。一如滚滚马蹄声,将一切都踩碎,所有都是枫叶般的红色,耀目,灼人。
      【壹】
      妙尊十六年,大将军古扬推翻照国千余年的统治,扬起久国大旗。
      照国国君到妙尊末年时不问政事,以至于中原之内名不聊生,如今久国的旗帜扬起,举国欢庆。
      久国大将威远将军在府中摆下宴席,犒劳跟着他数次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中途却被一道谕旨传入宫中。临走时,挥挥手,只道是今晚未必会回,叫兄弟们放开喝。
      柯明轩,久国威远将军帐下副将,当时也在场,刚刚拿起酒觞,一饮而尽。
      将军在一片嬉笑中走了。威远将军待人向来亲切,战场上战场下全然不像是一个人,开始时颇不习惯,久而久之,也觉得他这样没什么不好,倒多了几分随和,更易于相处。更何况,他的确是个好将军。
      柯明轩觉得,这夜月色太好,可能喝得有些多了。
      席中热热闹闹,吃饱喝足,不知是谁提出,要歌舞作兴,方显久国救天下黎民,举国上下歌舞升平,又不知是谁,“听说柯副将是书香门第出身,想必比我们这群莽夫文雅不少,不如就让副将给我们弹奏一曲?”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儿,出主意那人吩咐家丁给抬了台古筝来,放在中间。筝是上号的,梧桐的面板干松,楠木的底板沉凝,筝头筝尾都有字,笔法潦草,依稀可以辨出几句,“霜佩锵还委,冰泉咽复通,珠联千拍碎,刀截一声终”。
      琴弦在灯下月下,似乎仍在轻颤。
      柯明轩有些头疼,他家里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没错,弹筝之类的……小时候也确确实实跟着娘亲学过些,可要对着这么多人摆弄这青楼女子常玩儿的东西,着实……
      他堂堂七尺男儿,就算不是俞伯牙一曲高山流水觅得知音,至少也该拿一支竹笛浪荡江湖,筝这东西……实在,妩媚了些。
      在座的兄弟见他不动,开始起哄,柯明轩无奈之下,勉勉强强弹了首《渔舟唱晚》,这曲子算不得难,出不了丑。那帮粗糙汉子也不懂得这些,随意几个音,也能拍着桌子叫声“好”,谁让平时就是兄弟呢。
      “单单一首哪里能尽兴?”有人道。
      “拿刀架着也不弹了。”柯明轩无奈摆摆手。
      兄弟瞧他这样,也不为难他,哄笑一场,再找些别的乐子。
      “攻城之时我救下一个乐师,不如这时候叫他出来,供众兄弟们乐一乐?”有一人道。
      接着一串大笑,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地请出一男子来,一身白袍如同皎月,唇边上挂着一丝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反倒像是一种刻意的习惯,不过是给人种温柔的假相。
      那人慢慢地走来,行至筝前,微微躬身,举止从容,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群战场上杀人舔血的将士,而是江南一带巷中玩耍的孩童。
      再一看,这人长得委实不错,一举一动揽尽时尚风流,最漂亮的是一对眼睛一双手,目若点漆,十指修长,指尖略有些薄茧,骨节分明显得有些瘦,因为常年拨弦比常人要灵活许多,似乎每一个动作都有玄机。
      场上人静了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惊艳,只是他身上一种沉静的气息,能将所有人包揽住,无须他多说,就能够自然而然地按照他想要的去做。
      男人微微一躬身,“在下韶秋,雕虫小技,献丑了。”
      无人出声,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认认真真瞧着他手抚上琴弦,试了试音。
      韶秋眼睛微垂,提了口气,指尖绑着的甲片落在弦上,音调从高到低再高,节奏由慢转快再慢,从强到弱,清晰到模糊,接着,住了,余音袅袅。
      未完,拇指在高音处若有若无地一滑,到第十根弦,一托,跳过八根弦,再一勾。
      接着,就是泠泠的旋律。
      起先是慢的,渐渐的,转快,从模糊到清晰,如同初现的月色逐渐洒满夜空。月色的柔和清晰,竟被弹出几分不为人所觉的铿锵。
      是月的冷,泛着青铜的光。
      终了。
      韶秋一笑,起身,眸子扫过仍旧沉浸其中的一干人,轻笑出声。
      无人叫好。
      因为不敢打破似乎已然凝聚在他身上的月华,遥远而疏离。
      【贰】
      之后韶秋又弹了几首曲子,引得一干人兴致高涨,饮酒直到深夜。柯明轩在自己府上清醒时,已是午后。
      宿醉过后的头脑有些昏沉,柯明轩揉着太阳穴,听见阵敲门声,进来是个小厮,道是“有个白衣的公子来访,说是想要见您一面。”
      白衣的公子……
      听见这话,柯明轩蓦地清醒了——莫不是他?
      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柯明轩急急忙忙地嚷着要他进来。似乎只是一晚上的月华,就足以叫所有人迷上他,那个叫韶秋的男人。
      韶秋进来了,先是笑,然后行礼,在柯明轩对面坐下,那么一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模样。
      柯明轩手足无措,对着那张冠玉般的脸,觉得该说什么,却不知要什么话才好将他拉进这个世界中,可是不敢,生怕红尘的尘垢玷污了他。
      半晌,只能生硬地憋出一句,“怎么来了?”
      韶秋笑意加深几分,“我来投奔。”
      柯明轩像是被雷劈了一道,又惊又喜,也不知为何而惊,为何而喜,讷讷道,“这是为何?”
      “柯副将是昨晚场上唯一一个能弹筝的,我想……”韶秋皱起好看的眉,略略沉思一许,“也许我应该选择一个同我一样喜欢筝的人。”
      “当然,若是柯副将介意的话,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说罢,韶秋一笑。
      “怎、怎么会!”柯明轩有些语无伦次了,尴尬地一笑,显出习武人特有的阳光下刀剑的气质,“乐意之至。”
      “实在是唐突了。”韶秋笑得有八分歉意,“我本无所依,先前那位实在是……太爽朗了些……”
      柯明轩费力地回忆了下,先前救了韶秋的那位是威远将军麾下又一位副将,名荆璧,是个爽快人,的确同韶秋有些不搭。韶秋想必是习惯了清净的,同那样热闹的一个人在一起,的确是为难了他。
      “哪里哪里。”柯明轩也笑着,没敢说他其实也不那么喜欢弹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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