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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XI ...

  •   1946年,九月。
      已经没有办法在华沙城里呆下去了,她选择了离开。拿着不多的行李离开这座保存着她最美好回忆又带给她无限酸涩的城市时,她回头看了它一眼,它显得温和而宁静,就像静卧的母亲,优美地静止在画一样的风景里。
      它的伤痕被人民的手抚平了,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从战争的伤痛里慢慢恢复,正在步入正轨,也许再过几年,就看不出它被蹂|躏的痕迹。可是它和它的人民在她的心里留下的伤害恐怕终其一生都再难以愈合。
      历史总是这样,它的伤口沉淀在羊皮古卷中,没有鲜血,没有起伏,而留给人的伤口,却刻在心间,血液流过的时候,一阵一阵的疼。
      她的目的地是德国。同盟国在西柏林建立了一个专门的由军队管理的施潘道盟国军事监狱,如果赤司没有被判死刑的话,一定就在那里。带着这样的想法,她带着孩子上路了。
      游行结束之后,她就意识到了这个地方的危险。每个人都在仇视着她和她的孩子,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毒刺,每个人都恨不得把他们母子俩生吞活剥了……就算活下来,孩子的未来也是一片黑暗,没有人会同他做朋友,没有人会把他当做“人”来对待,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就算侥幸存活,他也会活在辱骂、唾弃和仇恨中。她不能让孩子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她选择离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像赤司说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
      依旧不弱的阳光里,她压低了帽子,看着怀中的孩子。他很漂亮,红色的眼睛同他神似,只是没有沧桑和锐利,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弧度圆润,带着感染周围人的力量。他眨着晶亮的眼睛看她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晴朗的。孩子是他留给她最好的礼物,她逗弄着他,听他发出咯咯的笑声。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旁边的人纷纷这么说。
      她微笑着:“谢谢您这么说。”她摸摸他软软的红色头发,脸上洋溢着一个母亲才有的神采。
      你看,在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的地方,会有好过些的生活。
      她的包里是她和孩子仅有的钱,赤司的账户在那次她取钱过后不久就已经被冻结了,她现在带在身上的钱都是她两个月不分昼夜干活所得来的,现在她的眼眶下都有淡淡的青色。可是即使这样,除去了买车票的钱,剩余的也只够他们两个人一天的饭钱。找到零工本来就不容易,更别说她,能够有这样微薄的收入已经是谢天谢地。
      她想着有的没的,喉咙又开始发痒,她捂着嘴咳嗽起来。宝宝抱着奶瓶,眨了眨眼睛。她温柔地亲吻了他的额头,哄他睡觉。
      毕竟是新生儿,不过十分钟,他就已经进入梦乡。她拿起小帽子给他戴上以防着凉,换了一只手抱他,把他的小脚暴露在阳光下。自从生下他之后,她的身体就变弱了。咳嗽,畏寒,视力下降,一到雨天各处的关节就疼,而且生理期的疼痛也完全同之前是天壤之别,睡眠质量也不好,吃不下东西,她知道是那一连串的事情再加上为了赚钱的过度操劳将她的身体搞成了这副模样。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柏林,德国的首都。曾经是欧洲最繁荣的地带,可是由于战争时期盟军的空袭和苏联红军的进攻,它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柏林1/4的市区成为废墟,90%的建筑被摧毁,树木全部被砍光,四郊和市区内的150多座电气、军火、通讯设备和轴承工厂被毁,水电系统也遭到破坏……但是她现在看到的却是一座正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重建城市。因为大部分基础设施都遭到了破坏,一贯以严谨出名的德国人将城市重新规划,让全新的城市设施得以以更完备的面貌出现,富有创意的楼房拔地而起。比起波兰,它的恢复速度明显更快,也更好。
      她背着熟睡的孩子游走在街道上,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个陌生又带着点儿熟悉的城市,她现在只为晚上的去处发愁。身上就只有那么一点点钱,是要有个合适的地方睡觉还是要有未来几个没有工作和收入日子的午餐?本来因为身体原因孩子能喝的奶水就不多,必须要买奶粉……这可是不小的开支。
      “告诉妈妈,你是想看星星还是想睡软床?”她抱着他,刮刮他的鼻子。
      他睁着大眼睛,扭了扭头,咯咯地笑起来。
      看着他的笑脸,心里的阴霾消散一空。她抵着他的额头:“你这个小吃货,天气不冷,就好好看看星星、喝奶奶吧。”
      夜里的监管其实挺严的,虽然没有真的宵禁,可是她在广场边坐着的时候还是被善意地提醒离开。背着熟睡的孩子,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柏林的空气同华沙是一样的清澈,星空是一样的明净,区别就是在这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不用承受那些重压和无休止的侮辱,可是她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捂着嘴巴咳嗽了好几下,她一手捂着胃,一手扶着墙,还觉得有些头晕。实在是很不好的情况,她把头轻轻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歇一歇。还是先去找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吧,就算是桥洞也好啊,怠慢自己也不能怠慢宝宝。
      九月的夜,气温不算低,但是风吹过却还是会让人忍不住想裹紧衣裳。她把孩子从背上取下来,抱在怀里,脱下了披肩以防她睡着的时候他被风吹着。又把身上所有值钱的财物放进小包里,和孩子一块儿抱在胸前。在她找着工之前,这是他们俩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周围很安静,她靠着墙坐着,看着桥下的流水,听着撞击桥柱的水声,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只是仰头注视着天上的星星。赤司曾经教她看过,看着秋季清冷的夜空,她能辨识出此时在天空中闪耀的仙女座星云。
      仙女座是仙后卡西奥佩娅的女儿安德罗梅达,仙后因不断炫耀自己的美丽而得罪了海神波塞冬的妻子安菲特里忒,安菲特里忒便要波塞冬替她报仇,波塞冬就派鲸鱼座蹂|躏她的国家,埃塞俄比亚。安德罗梅达的父亲克甫斯请求神谕,神谕揭示解救的唯一方法是献上安德罗梅达。于是她就被她的父母用铁索锁在鲸鱼座所代表的海怪经过路上的一块巨石上,后来英雄珀耳修斯刚巧瞥见惨剧,立时拿出蛇发魔女美杜莎的人头,将鲸鱼座石化,并杀死海怪,救出了她。
      如果她是被绑在巨石上的安德罗梅达,她的珀尔修斯在哪里呢?他还好吗?还活着吗?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她和孩子?
      别人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她在为她和孩子的下一餐烦恼;别人的孩子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母亲的摇篮曲,她的孩子却只能陪着她以天为被地为床;别人有父母丈夫亲眷,她离家破人亡仅一步之遥。战争已经毁了她的过去,夺走了她的现在,又左右她的未来。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才会被如此残忍的对待。她恨,她怨,却毫无办法。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她实在是太渺小。
      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总之她是被痛醒的。关节像是要腐蚀掉一般,下腹也一阵阵绞痛,她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雨声,艰难地睁开眼。孩子在哭,她哄着他,心力交瘁。冰凉的雨水被风吹过桥洞,她缩拢了身体,尽量让孩子不要被淋到。
      “乖,别哭,妈妈在这里。别哭了。”她一声声地安慰着哭泣不止的孩子,自己都快哭出来。又冷又疼,喉咙一痒,又开始咳嗽。咳着咳着就猛地吐出一口血。孩子的脸上也沾到了,哭得更大声。她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一边浑身打颤,一边尽力地安抚。没有热乎的奶,她也不敢喝给他瓶子里冷掉的。好在孩子还比较乖,也可能是还困,所以倒是不多时就睡着了。
      她看着他的睡着时不知忧愁的小脸,忍不住掉泪。内里的、外在的、□□的、精神的疼痛将她要折磨得快要垮掉,她这个样子,怎么样才能把他好好地养大?雨依旧下得哗啦啦地 ,激起桥下一泓激越的浪花。
      赤司躺在冰冷的床上,眼前有些模糊。维持这样的高热状态已经好多天了,他全身就像要散架了似的,动弹不得。手腕上还系着有5厘米粗的枷锁,另一头固定在床头的墙边。自从上次出逃后,他的看守就严密了很多,那些人现在连他手上的这个东西都不敢取下来了。所有人都盼着他死,他也就邃了他们的愿——不过他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好过,这么乖乖地安于命运也不是他赤司征十郎了。
      从高高的天窗外传来的声音让他的思绪回到了几个月之前的那个雷雨天,他抢了一辆军用摩托一路开回了华沙,大雨把他浑身都打湿了个透,谁想到正好撞上她分娩。他远远地就看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跪在席普洛家的门前,没有人你理会她。良好的视力让他即使在瓢泼的大雨中也捕捉到了她身下流出的血液。
      那一刻他是多么想杀了这些人,但是他也明白,如果他不是个战犯,她也不会受这样的苦。
      她从地上坐起来,步履蹒跚地往楼上挪,一步一步,看得都叫人心惊。他飞快地跑过去,在她跌倒之前将她接住了。她迷迷糊糊的,并没有认出他是谁,他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还有身体里流出的滚烫血液,惊恐和愤怒像藤蔓一样地缠住了他的心。
      她意识模糊,好久才相信在她身边的就是他。看到她的模样,他心痛到极点,想把她带去医院,但是她却拉住了他。她祈求着他留下来,断断续续说出原因。他才意识到,她其实再清醒不过了,否则也不可能对他说出那些话,她只是不相信,不觉得他能够出现。
      他对不起她,作为丈夫,却总是无法在她需要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他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一次是不是也错了——因为这次逃狱,他肯定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出来,当然,前提是他活着,死了肯定就出来了。但是回头一想自己被半强迫性质地吃下的毒药和被拖垮的身体,他就觉得,与其在监狱熬到不知尽头,不知哪一天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就死了,还不如这样孤注一掷。何况,这一次,他必须要揪出那个想不声不响地置自己于死地的家伙,否则她和孩子的未来就会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他觉得分娩的过程实在是太长了,她被痛晕过去几回又痛醒过来几回,他的手都被她掐得不成样子。他守在她身边,翻着书,做了个临时助产士。把孩子捧在手心的那一刻,他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心中的酸涩和阴云密布的恨意也暂时被这样的感动所代替。他承认他的人生里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一般令他骄傲……她累坏了,他烧了热水给孩子擦洗干净裹进襁褓,也把她打理了,又去给她做饭,可惜她没来得及吃下去……
      他的这次出逃惊动了很多人,当然包括想杀了他们俩的人,但是即便他现在是这样的一个落难模样也像从前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一样利用能利用的一切力量把这个组织的人摆平了。后顾之忧没有了,他也可以安心一点了。血液从嘴角溢出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时间马上就要到极限了。
      顶着“十恶不赦”的大罪出逃了一次,连累了整个监狱的人受罚,就算端掉了一股危险势力,审判者们对他的警戒程度更高了。他知道他们都希望他赶紧死掉,所以在防止战后疫情这样一个药品紧张的时期,他生病的用药基本上没有,高烧仅仅是靠着生理盐水在捱。并且吐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以前的毒。黑色的血液浸进了石制的床,大片大片的像是黑玫瑰一样的花样绽开在上面,恶毒又触目惊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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