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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话 奇怪梦境 ...


  •   夜已深,连着吃了两顿酒席,星空撑着了,她摸着发胀的胃,无奈地看着床上瘫着的言家公子。

      一向千杯不醉的言汐公子,醉趴下了。

      大抵是今晚的气氛实在太好,主客相欢,加之言汐送来的酒菜太过美味,父老乡亲兴致一高,便轮番向言汐敬酒。

      大家说的都是喜庆话,有道:“恭喜言公子抱得美人归。”

      言汐甚是满意,双方干了三杯。

      又有人道:“恭喜言公子同姑娘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言汐更是满意,再干。

      还有人想的还要长远,这亲还没成,便已经想到下一代:“祝二位早生贵子,百子千孙。”

      百子千孙……这也忒夸张了,即便是猪也不可能生出千百头啊。星空刚要叫停,谁知言汐笑眯眯颔首:“仁兄说的极是,鄙人一定会努力。”

      于是,继续连干三杯。

      就这样,人一个个地来敬酒,跟车轮战似的没完没了。那架势,俨然言汐才是新郎官,而正在屋里掀盖头的阿淳夫妇,被忘得一干二净,连闹洞房都冷清了。

      当然,变化最大的也当属言汐,素日里他喝酒的模样,与其说是喝,不如称之为品,他习惯用端正的坐姿擎着精致的杯盏,含着优雅从容的笑,于酒液的波光荡漾中,小口小口的抿,看起来是觥筹交错,可往往喝了好一会,也不过三杯两盏下肚,委实克制的紧。而今日,他破天荒的整杯整杯大口饮尽,着实豪迈。

      现在这豪迈的结果就是,彻底趴下了。

      星空叹着气,拿热水给言汐净身,热水腾腾,潮湿的热气似是一阵阵雾霭,暖烘烘地扑着人的脸。星空脱了言汐的鞋袜外袍后,拿着软绵的毛巾,细细地给他擦手擦脚。

      小书童已经离开了,房中只剩两人。灯火下的言汐靠在枕头上,身上有些酒气,随着平稳的呼吸散发出来,并没有寻常人的醉熏之意,只余淡淡的陈酿之香。他睡的很熟,很安静,月光照过来,他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抓着被子,竟有些孩子气。

      温热的毛巾一点点擦拭着额头,鼻翼,脸颊,星空的动作慢了几拍——这是她首次如此近距离而慢动作的触碰他的脸庞,灯火昏黄,月色半掩,那清俊的面容上,整个五官清晰的落于她的眼帘,剑眉,乌睫,挺鼻,薄唇,一点一线延展开来,似置于精致的红木架上,仅供赏析的蓝田糯种玉石,棱角分明而轮廓优美,无一不好,无一不精。

      她忍不住用指尖在他脸颊上摩挲,想起他的一切,想起今夜里那千万只莹莹飞舞的萤火虫,想起在彼此的未来,他会成为她的夫君,她的良人,忽地觉得甜蜜,心中像酿下了一坛上好的清酒。

      她微微笑,俯下身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准备回房。不料腰上骤然一紧,他的手臂已经圈住了她,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另一只手臂已经揽过了她的肩,将她拥在他的怀里。

      她抬头刚要出声,却发现他没醒,或许是习惯性地将她搂住。

      她的头刚好抵在他的心窝,隔着软和的布料,她听到他的心跳,噗通噗通沉稳传来,她觉得踏实,索性靠着他赖一会。

      他忽地动了动,睡熟的眉目间含着一抹笑,却低低唤出了两个字眼。

      “——翎儿……”

      她的动作僵了一僵,这个翎儿,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她想明白,言汐的眸子倏然睁开,正对上她的视线。月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着他俊雅的脸,那双白日里春水般的眸子此时有些不同,瞳仁的深邃与眸光的雪亮同时显现在这双眼睛上,似被无边的沉沉夜色浸染,又似被苍穹上的一斗星光燃亮,漂亮极了。他定定注视着星空,意识上有未醒的迷茫,却弯唇一笑,再次说道:“翎儿……”

      唤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极欢喜,眉梢在笑,唇角也在笑,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捧稀世的珠宝,但他很快闭上了眼睛,没再有动静,睡的更沉了。

      星空不懂他这梦呓的意思,却也不忍心破坏他的睡眠,于是小心翼翼起身,带好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门外月辉清幽,似给青竹小院染上了一层月白的朦胧色泽。那窄窄的院门坎上却坐着一个人,呆呆地,动也不动。

      星空慢慢地走近他,他却一心喝着酒,并未察觉星空的靠近。隔着微凉的风,他抱着酒壶,肩膀一抽一抽,声音有些呜咽:“紫衣……紫衣……”

      他轻声自语了两声,又灌下几口酒,竟似极悲伤的模样。星空纳闷得紧,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小书童转过脸来,不知是不是星空的错觉,她竟看见有潮湿的泪痕在月色下一闪,他快速的抹抹脸,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想起我喜欢的姑娘了。”

      星空道:“你喜欢那么多姑娘,那是哪一个?”

      小书童没回答,良久后答所非问:“她不一样的。她跟那些姑娘,从来都不一样。”

      安慰完言葵已是月上中天,星空爬上床,挨着枕头便睡去。

      神游周公国度,她再次回到了曾经的场景。

      湖畔,大雾,白衣的男子走在朦胧的雾里,身形清瘦,衣袂翩跹。她想瞧瞧他的模样,拼命的追,可他不曾回头。半晌,他停下脚步,仍是背对着她。他萧疏的身影投在湖面,白色的衣衫倒映于水中,随着水波微微摇曳,似是一捧雪落入涟漪之上。他伸出手指着湖心,低声问:“你忘了吗?”

      他的声音隔着氤氲雾霭,飘飘渺渺传入耳中,但那股忧伤的格调却萦绕在茫茫雾气中,似回音一般:“你忘了吗?忘了吗……”

      那话凄凄如哀歌,竟让她无端生出悲凉。再一瞧,白衣男子已然不见。雾气缭绕,她仍旧没见到他的长相。

      “忘了什么?”她兀自问,却想不明白,上前走了几步,见方才他手虚虚指向的湖面,盛开了一株并蒂莲,一朵白,似是月光幻化,一朵绯,宛如落霞映染。

      她瞧着那并蒂莲,忽地觉得心中一滞,像是被什么物什压住了咽喉,喘不过气似的沉重。

      她捂着胸口,大口呼吸,不料咽喉一堵,她忍不住咳出声来,倏然便睁眼醒了过来。

      她掀开身上薄毯,窗外的天际,下弦月如一记明亮的弯钩,堪堪挂在树梢之上。透过窗棂的月辉,朦胧而幽凉,似是梦境里的那场雾。

      她在月光下翻来覆去,觉得今夜真是个奇怪的夜晚,言汐在梦里呢喃着她听不懂的话,言葵在月亮下灌着酒偷偷哭泣,而她再次莫名其妙做着古怪的梦,梦见一个永远也看不清长相的白衣男子。

      这到底代表什么呢?她揉揉脑袋,好久后迷糊睡去。

      ……

      星空夜里睡的晚,今早便醒不来。窗外日上三竿,她仍卷着被子不起来。

      其实她是有些意识的,只是不愿睁开眼。房外忽地传来轻轻地脚步,随后有人推开门,进了房,朝着床榻走来。

      她猜也不用猜,便知来人是谁。

      她闭着眼,没有视线的捕捉,她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她的耳朵却记住了他的脚步,在这几个月的光景里,每次他走进房间,那脚步每一步都踏实地,沉稳地踩在木制的地板上,永远都不急不缓,像合着某种从容的节拍,清晰地传入耳膜,带来一种奇妙难言的安定感。

      哦,还有他的味道,淡淡的清荷之香,随着清晨轻盈的风掠过鼻翼,让人无端想起盛夏湖畔优雅的青荷。

      她没由来的心情便很好,昨夜里那个梦带来的惆怅与不解瞬时烟消云散,她揉揉眼睛坐起身,道:“你醉酒好些了么?”声音含着将醒的沙哑。

      “好些了,就是头还有些晕。”言汐带着一丝余醉的慵懒,扶着额,金色的晨曦中,他玉白的指尖抵在太阳穴上,干净整齐的指甲闪着温润的光泽。

      “活该!谁让你喝这么多!”她的口气虽恶狠狠地,却麻溜地穿好衣衫外袍,风一阵冲下楼:“等着,我去给你做醒酒汤。”

      傍晚时分,日暮西山,霞光瑰艳,星空坐在葡萄藤下逗着咕噜。

      二楼的书房的窗户虽是合上的,但隐约听见有人在争论什么,应是方才来的言家下属们。他们来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恭敬,却一个个表情凝重,没一会便同言汐进了书房,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星空无心听他们的谈话,但有一个嗓门大的,稍不留神提高了声音,便会飘一两句出来。具体的星空听不明白,隐约只听到几个字眼,什么月城,什么奚氏,什么辽东,还有什么晋康王。

      多半是生意上的往来罢,她不懂这个,觉得有些无趣 ,看着天空发呆,忽地又想起了昨夜的梦。雪色衣衫的男子,白茫茫的雾,没由来的沉重与悲哀,像冬日夜半布下一场寒霜,缓缓渗入心底,竟让人有些压抑。

      书房里,几人已经商榷完毕,言家下人离开后,言汐捧着茶盅,倚在窗边。小书童在旁道:“少主,同燕北、辽东两国的瓷器贸易一事乃摄政王亲下旨意,事关重大,您还是尽快启程的好。”

      言汐没答话。

      小书童又出声问:“那这些天,我们就把星姑娘留在这里?”

      言汐默了默,指腹在茶盏上划着圈圈,左半圈,右半圈,然而颔首。

      小书童亦跟着沉默,又道:“少主,您不带星姑娘去,是怕路途遥远她的身子吃不消,还是……”他话音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不愿星姑娘见到那个人?”

      言汐抚着茶杯的手一顿,良久后道:“在你眼里,本少这么点肚量也没?”

      小书童赶紧解释道:“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言汐将目光投向窗外,翠绿的葡萄藤下,粉衣的女子的背影被落日拉的纤长。半晌言汐回过头,向着小书童淡淡地出声:“今天你的话,太多了。”

      他放下茶杯,转身往外走。临走时脚步倏然一顿,唇角含着笑,更多的却是郑重:“言葵,昨日她收了我的玉璧,对她的称呼,你们该改口了。”

      ……

      星空正扯着几缕葡萄藤丝逗着咕噜,光线倏然一暗,碧色的一角衣袍映入眼帘,她抬头一瞧,却是言汐。

      言汐抚抚她的发,问:“在想什么,没精打采的。”

      星空托着腮,老老实实回答:“没想什么,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罢了。”

      “哦?梦到了什么?”

      星空摸着脑袋:“梦见很大很大的雾,一个看不见相貌的男人,他不停的往前走。”

      言汐挑挑眉,“男人?”

      星空有些苦恼:“嗯,那男人穿着白色衣衫,指着一朵莲花,问我忘了没有……我梦见他好几次了,真奇怪,无缘无故的,为什么总梦见他呢?”

      “白衣衫?”言汐的笑陡然敛住,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瞧着星空,就在星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他又和煦笑起来,优优雅雅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长袍,道:“定是我老穿这颜色的衣裳,你瞧腻了,做梦都想着我换个颜色。”

      他抬脚施施然欲离开:“我这就去换身衣裳,你喜欢什么颜色?”

      “算了。”星空拦住他,换了个话题:“你们刚才在书房谈什么?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言汐挨着她坐下,道:“过两天我有要事要出趟院门,你乖乖在家里,好不好?”

      “去哪里?”

      言汐的目光落在远处,“北燕月城。”

      “去谈生意么?”

      “嗯。”

      “去多久?”

      “大概二十天。”

      “这么久!”星空跳起来,前些日子分隔才十来天她便望眼欲穿,这次居然大半个月,怎么熬得过去。她拉着言汐的袖子:“你带我一起去。”

      斜斜的夕晖投到言汐脸上,他温润的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情愫,他摆首,道:“你就留在家里。”

      星空一口回绝,“我不。我要跟你一起。”

      言汐的神色依旧平和泰然,口吻却一反常态的生硬:“不行。”他话落,起身就走,压根不留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不行!”星空连问几句,言汐却始终不回头。

      “真是莫名其妙!”星空瞧着他的背影,甩甩袖子,也跟着气呼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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