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念榭柳（短篇集）》醉三余

48、二

　　方晓安心修养的三天，除了第一次睁开眼见到的那个叫做小春的小厮外，很少有人来打搅她。她正好不用去应付府里这些随时都能看出不对劲的陌生人，也以为是原主喜欢清静，所以院子没什么人，根本就没想到自己已经露出了马脚。直到三天后，那个自称十一的侍卫领着个僧人进来，说是王君担心她，特地请了高僧来祈福。

　　她当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推三阻四了好几次。可十一看起来是那人的心腹，即便言语恭敬，却四两拨千斤地全部委婉回绝了。这下子，她真的是逃也逃不了。

　　那高僧在她面前念起经的时候，方晓觉得自己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口。然而，她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出现，那僧人似乎是个神棍，并没有看出她有什么问题。方晓只觉方才都没动静的心脏又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真正放松下来，十一送人离开前那回眸意味不明的一眼又让她所有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她之前以为的清静这时候仔细再想想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原主好歹也是个王爷，就算再不管事，这三天仅仅只有一个小厮来回伺候，一细想，怎么都像是她被架空软禁了似的！

　　她试图从小春口中套点消息，可那小厮却说是新来她身边伺候的，对原主并不熟悉。只告诉了她一些据说是府中上下都耳熟能详的事儿。不过对她而言，总归聊胜于无。

　　方晓没能知道原主叫什么名讳，只知皇家乃是楚姓，原主封号为旬。旬王是先皇的第六个女儿，常驻边关，战功累累，三年前回京之后，更是娶了秦丞相家的长公子秦舒羽为夫。那小厮虽然没点明，可方晓仍从他未尽之言中听了出来，那时只怕满朝文武都认为这皇位最后会是这位旬王的吧。可谁知，先皇驾崩，大皇女即位，秦家怕新帝因为忌惮旬王而受到牵连，家主直接辞了官位。

　　旬王和秦舒羽成亲三载，前两年可谓是过得如胶似漆。但自古女子少有长情，很快旬王又宠起了府中一个名叫红素的男人，为此秦舒羽甚至滑了胎，自此之后，夫妻二人关系大不如前，一开始还吵架，后来干脆直接分房冷战了。秦舒羽占着主院，可可悲的是他的妻主反而搬进了府中景色最好的院子，改了名字就叫红素阁。

　　方晓从小的生长环境算得上平顺，就职后虽偶尔有点小挫折，可这种如履薄冰，四周没有一个可信之人的情况却从来不曾有过。她虽然告诫自己小春也不过是个陌生人，却本能相信他几分，至少这些原委，确实也解释通了秦舒羽为何对她客气中带着点疏离，同时又能一下子发现她的不对劲。只是——

　　“那红素呢？”

　　如果说，她如今住的是红素阁，为何院子的主人却到现在没有露过面？不是说是她最宠爱的男人吗？

　　她这么一问，小春目光却有些躲闪，直到她摆起了王爷架子，才战战兢兢地回道：“王爷的伤听说是因红素公子而起，听说，听说是被王君关起来了。”

　　一听之下，似乎有点恶毒主夫趁着家主昏迷迫害良善侧室的戏码。方晓不知道这种猜测能对几分，可她这个时候却急需一个知道内幕的帮手，不管如何，总得见一见这个传说中宠侍。“既是因本王而起，自然得本王亲审。小春，你让人去领人过来。”

　　***

　　“王爷，舒羽听说，你要审问红素？”

　　面前的人依旧是那有些清冷的打扮，端庄地坐在她对面，脸上摆着算得上客气的神情，目光却没什么温度。屋里的下人全被他挥退了，方晓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他，此刻很是尴尬。“你，你怎么来了？”不仅尴尬，而且还觉得汗毛倒竖战栗不已，她的一言一行看来只要在这府里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秦舒羽像是没有看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道：“王爷，红素已经死了。”

　　“死了？！”他说得波澜不惊，方晓吸了一口冷气却一路寒到心里，望着他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恐惧。秦舒羽眉头也不曾蹙一下，谎说得跟真的一样：“更何况，这不是你自己下的令吗？”

　　“我什么时候——”不对，难道是原主？！秦舒羽说得一本正经似乎确有其事，这让到现在为止只听说了一星半点的方晓下意识地觉得极有可能。她抿着唇，不知道回什么。

　　秦舒羽瞟了眼她难看的脸色。“王爷，你看来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吧。”她当然没有下令赐死过红素，他不过是诈一诈她而已。上一次，法佛寺的高僧不曾看出什么，那似乎就只能用失忆来解释了。不管如何，什么都不记得对她们未必没有好处，养虎总为患呐。

　　方晓不是没想着用失忆这个借口，只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不曾假装，这个时候再用就怕被人瞧出来。如今秦舒羽主动提及，简直就像是瞌睡了送枕头。她连连点头。“对，确实如此，舒羽，你真是——”太聪明了！

　　方晓发现她的兴奋劲儿不合时宜，赶紧捂住了嘴。秦舒羽没怎么在意，反而因为她直呼其名，本能有些不舒服。“王爷虽然忘了以前的事，可想来也能明白你累累战绩，功高盖主，对于当今皇上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红素乃是皇上亲赐的侍人，如今能趁你的伤势除去，也算是再好不过。”

　　方晓僵了一下，什么温柔侧室，敢情还是个卧底？！那难道原主宠人也是宠给别人看的？可为何看秦舒羽的样子又是真不待见她呢？

　　她神情虽然有些震惊，更多的则是戒备，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秦舒羽微微一笑，“王爷如今不记事，旁人说什么确实也要多斟酌几分。不过，秦家和你始终是绑在一条绳上的，我虽不全然会帮你，却绝不会害你。”

　　他的话很现实，也很有道理。

　　方晓沉默地点了点头，总觉得他目光太过犀利，即便心中仍有疑虑，也不敢问出口。

　　***

　　红素的身份很快就得到了证实，没想到，秦舒羽赐下白绫一条的事情竟然传到了当今皇上耳朵里，紧接着听说自己的人伤了自家皇妹，皇上过意不去竟然让人来传口谕召她进宫去！幸好的是，原主虽然换了芯子，王君却还是那个机智的秦舒羽，接旨的时候就以她身体不好为由，推托了两日。

　　小说电视看得太多，一杯毒酒有去无回，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方晓感觉到一种像是被人掐着咽喉的危机感，这才穿来多久啊，美男一个没碰上，就要去见阎王了？！

　　“她，她不会怎么样我吧？”

　　尽管对秦舒羽并没完全放下戒备，但他确实是在替她出谋划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记事了，直接把她拎到了红素阁的书房准备让她临时抱下十一的佛脚。方晓几乎下意识将烦躁的情绪表现在他面前，企图得到一些安抚。

　　秦舒羽也没有让她失望。“王爷在军中素有威望，再加上我娘虽然辞官，但秦家子女出仕不少。你这两年韬光养晦，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动你的。没了一个红素，最多再来一个。”

　　“你是说，她要给我送人？”

　　“嗯。王爷接着就是了。”

　　秦舒羽到底是对她失望成什么样，还是说本就不是那种闺阁男子，竟然让她收男人的时候脸上一脸异样也无。方晓这个时候反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十一替她恶补，秦舒羽也没有走，坐在软榻上看书。方晓一边听着，一边偷眼去瞧那个男人，他微垂着眼帘的时候很娴静，因为看不见那犀利的目光整个人的感觉就柔和下来。可即便如此，他坐姿还是很端正，靠着椅背背脊也挺得笔直，没有一丝放松。怎么看都像是在陌生人面前，就算红素不是原因，她们这对夫妻之间只怕也还有其他吧。

　　“王爷，您可有什么不懂的？”

　　“唔。”方晓慌忙回过神，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朝十一笑笑，“你，你刚刚讲太快了，我……”

　　“王爷，两天时间属下能讲的也是有限，如果您不集中精神，只怕收效甚微。”

　　“……我知道了。”方晓又看了秦舒羽一眼，然而他自始至终视线都不在自己身上，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偷看他，“对了，说起来，我也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了，问小春他也没敢说。”大家既然都默认她失忆了，有些话方晓就问得干脆。

　　“王爷的名讳是——”

　　十一正想回答，却有人先她一步接口道：“荣钦。”

　　屋里一静，二人同时望过去，秦舒羽抬起手，轻轻将散发拂到耳后，唇边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浅笑，出口的声音似乎轻柔了许多：“楚荣钦，字谢羽。妻主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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