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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开门第一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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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黑色带血的靴子试着往前面草坪上踢了一踢,“喂,老兄,你是不是死透了?”
谷大风如今已是人形,黑发披肩,丹凤眼里透着人世无知的空灵和动物的狡黠。似乎很满意这具身体,向着凤栖的灵魂笑着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找顾芙蓉呢,这大商这么多顾芙蓉,你要我找哪个啊?”
“喂。”看来是真死了。谷大风直起腰,一叹。这人也真是可怜,生得一副这么好的相貌,却白白被人谋害在了这深山之中。
转念又想了想,迈了一步回来,右手成掌向前,一束蓝色的光缓缓就聚于他的手掌之上。正准备这么走,他想想,前面就是市镇,带着这么一片灵体走委实不妥。于是蹲下来,将那蓝光放在地上,一束红光从掌心汇入其中,通体游遍,不一会一个四五岁的童子就长了出来,肉嘟嘟的小手小脚,头上梳着一个小小的朝天辫,十分可爱。
谷大风捏了捏他的脸,笑笑,“你叫什么啊?”
“不知道。”男孩奶声奶气地回答。
“那你可记得,”他指指市镇的方向,“那里有你熟识的谁?”
“恩。”男孩想了想,“哦,有一个姐姐。”
“姐姐?”
“对,她比我大,应该就是我姐姐。”童子点点头,看着山下,“谷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谷大风一愣,顿时觉得谷先生这个名字好听极了,看了看自己的肉身,觉得要做人,就要好好做一世人来玩玩,“好,那就跟着先生,去找你姐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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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傍目瞪口呆。
“是啊,”谷大风松了松刚刚被绑的肩膀,挑起好看的睫毛,对阿傍笑道,“是凤栖还留在世上的一丝记忆。”
“你是说,是阿郎杀了人?”
“恩。”他喝了一口阿银泡过来的茶。
阿傍皱眉,难怪上次见着阿郎的时候,他没有影子。“既不是人,这案子如何了?”
“简单得很,阿傍姑娘,你家牛头山上应该有不少死掉的妖怪吧?”谷大风努努嘴道,“妖怪速来有些常人不知道的手段,随便扔一个到知府衙门这桩案子不就结了?”
“只是,小生还真有一桩事想要麻烦姑娘,”他依旧笑意盈盈,看向她眼底去,“不知姑娘的锁魂庄,还开张否?”
凤京城的冬天,以白色为主,风从西北带来干燥的泥沙被层叠的小山峦阻挡开去,给人们留下了一个安宁的生活环境。大雁从天上飞过,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大地上像花一样地开了出来。
阿傍弯了弯嘴角,一双妖瞳里跳跃着紫色的光,活脱脱一个老板娘的架势,朱唇一启,“开。”
阿傍找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坐着,眼风一转,徐徐道,“只是我家做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
“是正经生意,我还不做,”谷大风眼底沉沉,“阿傍姑娘,在下要的就是你这号,幽冥买卖。”
“那既然这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要谁的?”阿傍将桌上一只木雕貔貅放回原处,看着他目光炯炯。要知道最近几个月牛头山因为闹鬼的新闻,一单子生意都没有了。
“郎中,极好的郎中,什么病都能看好的郎中。”
“没有。”淡淡开口。
“什么?”谷大风讶异,“贵庄什么时候败落到此了,连一个郎中都找不出来。”
这一句话正中阿傍心事,她咳了咳,故作镇定,“我这是有郎中,可是郎中是不是天下第一,我可不能保证。能不能治好你说的各种病,我亦不能保证。”
“不过,”阿傍随即话锋一转,淡淡道,“我这虽然没有这么顶尖的郎中,却有一个过目不忘,经史典籍皆通,并且尤其钟爱钻研歧黄之术的状元。”
“就要他了。”
“那你拿什么来换?”
“一条尾巴。”谷大风眼睛一眨不眨。
阿傍:“尾巴?”
阿银:“尾巴?!”
“不行啊大哥,我们狐族靠的就是尾巴行走江湖啊。”
“阿傍姑娘是有见识之人,听姑娘这么说了,便知道这状元的一缕魂魄是上好的,没有合适的价钱,姑娘怎么会出手?”
“谷先生自是有眼光的,”阿傍一叹,“这肖状元的灵慧魄可是千年难得一见,当年觉得自己天赋太高却为人木衲,以此换走了一瓶千年帝姬的非毒,这两样可都是世人求之不得的物件,可是我要你那尾巴来干什么?”
九尾狐的尾巴能干的事情多了,谷大风真心想将方才那一句有见识给吃回去,“那姑娘想要什么?”
“欠条。”
“欠条?”
“我要一只九尾妖狐的欠条。”阿傍狡黠笑道。
“好。”谷大风笑应着,着实觉得这姑娘虽是人类,但是身上的妖气委实不比狐族的女妖们弱,这个欠条……短暂地默了一默,他开口,“阿银,笔墨。”
“是!”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只是这换魂一事复杂,”阿傍转了转,“恐怕要麻烦谷先生去我庄子里一趟。”
“怎么?你没有随身带着?”谷大风疑道。
“带是带了,只是没有魑魅魍魉,没有鬼神,这魂一下去,怕先生吃不消啊。”阿傍的睫毛扑闪扑闪。
只见书生一笑,“姑娘可别小瞧了在下,若不是你这鞭子是个不俗之物,也困不住我,若在平时,对付百八十个小妖怪,也不在话下。”
说完,只见阿傍耸了耸眉毛似是怀疑。
“阿银,你告诉她……”谷大风惊讶的是,阿银端着比自己身子还大些的文房四宝,表情和阿傍如出一辙,似乎在说,老大,你今日被这样一小姑娘给拿住了,平时说的那些不都是在吹牛吧。
阿傍淡淡道,“我倒不是担心先生的命,我是担心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那欠条最后,找谁领去。”
一袋金子就这么放在她面前,“姑娘若放心不下这张欠条,便可拿了这袋金子走。再说谁说我是要自己用的,我是要培养一个郎中,我这宅子时不时有狐子狐孙病倒,可是连一个郎中都找不到,岂不笑话?”谷大风信誓旦旦。
阿傍狐疑的看了看他,确认他是真严肃的时候,从怀中拿出一只润泽光洁的五彩鹤口瓶,瓶身为玉,上面流动着一丝明黄色的灵气,星星点点,递了过去,并不看他,“若是培灵,午时而拜,魑魅魍魉各敬一香,以灵力相佐,生魂以祭。人魂可以入草木花物,可切记不能用妖,若是要换魂,责万万不可莽撞……”
阿傍说完莽撞这个词,再看向书生的时候,立时像吃了只苍蝇,“你做什么?!”
只见谷大风十分无辜地鼓着腮帮子,将口中的东西吞下去后,咋舌,“好难吃。”再然后,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大哥!”阿银叫起来。
“混账。”阿傍立时将男子的衣襟扯开,掌风一起,四处的灯火齐齐亮了起来。一根银针从他锁骨处齐根没入,阿傍闭上眼睛,白色的光顺着缓缓念道,“天、地、人,喜、怒、哀、惧、爱……”四周的帷幔被风吹得飘动了起来。
“姑娘,我家大哥可还活着?”
阿傍再次听到声音的时候,只听见一只小狐狸嘤嘤嘤的哭声。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银针搜的回到她的袖口,阿傍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扶着右肩,一脸汗水,神色复杂地看向前面的那个人。
只见谷大风的眉头缓缓松开,墨发散落在结实的胸脯之上,半晌之后,睁开眼睛,看向阿傍,锁骨处渐渐生出一只金色的蝴蝶,生生就像长进肉里的一般,一双眼睛碧蓝一片,“这是怎么了?”
“大哥好帅!”阿银在他身后,哭着赞叹道,若是再不捧捧大哥的场,还不知他要再做出多傻的事情来。
阿傍心里现在翻江倒海难以平复,它居然把魂魄给生吞了?!而且融合得如此之快?!要知道历年来到锁魂庄里换魂的妖怪多不胜数,可是不要说全套缝合做下来了,三分之一的过程中死掉的不知有多少个,可是这次才一针一线,硬生生地将它融掉了。并且,她一丝魂都没有将他的引出来,似乎他的原神外头,本来就有一层不知名的东西保护。阿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心下一叹,这到底是一只什么妖怪……
***
顾家的门口,挂起了两只白色的灯笼。
阿郎在院子里头熬着中药,望向谷大风,“凤栖哥哥,姐姐吃完这个药就真的会好吗?”
男子坐在地上,望着天,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见屋内女子掀开一道帘子,哦了一声,急急奔了去。
一屋子的香烛味。
“我都没有好好给他们发过丧。我的姑父,姑母,姐妹兄弟,还有凤栖……”顾芙蓉一身白衣,如一株细柳静静地站在内室的棺材前,然后转过身看看阿傍,再看看谷大风,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一般,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还是停下,笑了一笑,“谷先生终究不是。”
“姐姐节哀。”阿傍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顾芙蓉笑着摇摇头,“我本来以为是凤栖放的那一把火,因为那一把火据说烧死了除秋雁以外的所有人。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加依一家误喝了那些毒酒,也随我家人死了去,”她抚摸着这具空棺,“表哥分别约了我和他在不同的地方,最后将他杀死。凤栖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善心之人,怎么下得了这种手……”
阿傍看向身后的谷大风,哂哂笑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走了出来。
“让她静静呆一会吧。”阿傍道,“这件事也总算是有个了结了。”
“要不你好人做到底,帮我把她和凤栖的记忆也拿了去?”谷大风突然想到什么,唔了一声。
阿傍跺了跺脚,有些冷的模样,“你以为这是切肉,切一块是一块?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可以让人忘却,一是病,病的什么都忘掉,连吃饭睡觉都忘掉;第二个是忘情水,也叫作孟婆汤,要忘了就得死。”
“不过,”阿傍看了看顾芙蓉所住的地方,无奈笑了笑,“一个女子能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变成蛇鼠惧怕的捕蛇女,能在被至亲迫害至此还坚强的女子,这些记忆,早晚也能战胜的吧。再说了,她的凤栖其实也没有死,”她转身看着阿郎,“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在她身边罢了。”
谷大风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还来不及言语,只听得阿傍红红的嘴唇翕张,“这都是命中带的,你不能与命换,除非你拿命换。”
“你们锁魂师,都是这么看待命数的?”
“可不是?”阿傍笑笑,“有多少事情,是人说得算了的呢?”
“与其如此,那活着多没有意思。”谷大风哂哂一笑,“还不如做妖怪好,死了,大不了就灰飞烟灭地来得痛快。”
“这些东西,谁又说得清楚,”阿傍看看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过头去,只见着白纸白穗飘飘摇摇,自己腰间的铃铛叮铃叮铃地敲了起来。
没多久,那宅子的侧室之中只听见阿郎嚎啕的哭声,“姐姐——”
阿傍不知道为什么,两行眼泪瞬时便落了出来,原是最终,她还是不愿意这么活着,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
谷大风大惊失色要跑进去看,被阿傍拦住,“别去了,死了。”
“为什么?大仇已报,我也给她调好解药了,她为什么还要死?”他甚是不解。
“方才你不是说了么?与其如此,还不如灰飞烟灭地来得痛快,”她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着的木门,缓缓道,“如果没猜错,阿郎现在应该有影子了。”
顾芙蓉的阴气阿傍终于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了。一则,她本是病重,二则,她服了一种东西,叫做蛇胆花。这种花开在人界和地狱交界之处,两所都能寻到,据说如果找到合适的方法,便能够使妖鬼之物幻化成人,而顾芙蓉找到的方法,便是将自己的命数和影子给了阿郎。
“我想到我要什么了。”她对谷大风道。
“我给了你一缕魂,作为酬劳,你将阿郎给我。虽不是你的记忆,但是终究受着你灵魂的操控。你觉得这桩买卖,值不值得?”
白纸白穗,纸巾飞得漫天漫地。
“你可知道,你到现在为止,浪费了我多少药材?”
“我们家乡的女子各个生得都比你健硕,可是都没你好看……”
“等我们成亲了,就去把你家阿嬷接来,我们一起去我家乡看芙蓉花……”
“凤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