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浓》喵太公

8、悬线

　　“七四一、七四二、七四三…”安浓气喘吁吁，时不时站住脚休息会，“已经离上层入口不太远了！”她抓紧护栏，大着胆子向下张望。

　　这里离地面超过两百米，房屋看上去像是一排排立起来标准橡皮，纵贯东西的大街似一把直尺铺在橡皮丛林中，太阳灯比昨天看起来更大、更亮，暖意融融，

　　“呼、呼、呼…”

　　安浓侧头看去，玛尔兰一手扶栏，另一手支着膝盖，稍微躬着腰在歇息。玛尔兰发现安浓在观察她，马上直起身，表情冷漠、微微愠怒。

　　“她什么时候追上来的…”安浓心道，她看看左右没有其他人，玛尔兰的女伴远远落在下面，阿略奥特在招呼着拉苏，没有注意这里，“…要不尝试沟通一下？”她问自己，犹豫了一阵。

　　玛尔兰继续向上，一副没看见她的样子，经过安浓。

　　“我和阿略奥特没有什么…”安浓冲口而出。

　　玛尔兰转头看向安浓，放缓了脚步。

　　“我刚来这里，暂时只认识他，所以可能让你误会了。”

　　玛尔兰没有改变那种敌视的眼神，“你认识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和他在交往吗？”

　　“我们交往不交往，跟你有什么关系！”

　　安浓皱起眉头来，心想，“这个玛尔兰，怎么这么说话…只对我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她跟着走上去，“我觉得你对我这种态度，一定有原因，所以…”

　　“当然有原因，什么事情会没有原因呢！”玛尔兰发出鄙视的轻哼，仍然维持着攀登的速度。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如果我是做错了，我会道歉，可是…”

　　“你不用道歉，谁都不用。”玛尔兰看安浓也跟上来，故意走在台阶中央，没有留给她可以超越的空隙。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你这么针对我呢？”

　　“说了你也不会懂！”

　　“你不说的话谁能懂！”安浓迫切得期望解决与玛尔兰之间的矛盾，紧跟在她身后。

　　玛尔兰不时回头观察安浓，挡住她前进的路线。两个女孩在不太宽的折梯上左右腾挪，互不相让。

　　阿略奥特向上一望，她们俩几乎并排在一起，在干什么？

　　“拉苏，快！”阿略奥特迈开大步，每一步跨过两、三个台阶，经过转台更是一步跳过四个，借助转台内侧的扶手，轻巧地做出回旋动作，加快追赶的步伐。

　　拉苏不太情愿地跟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汗流浃背，“这是受罪呢！艾露露又不在，我这么辛苦也是完全无利可图啊，天天都检修轮机系统的人，看到那些铁家伙难道还会兴奋吗…”

　　“少废话，快上来，要出事！”阿略奥特又翻过了一个转台，已经能听见两个女孩的对话了。

　　“…都跟你讲几次了，你不会明白的！”

　　“我脑子可没摔坏哦，一定会明白的！”安浓居然在此时回答了在小剧场听讲时玛尔兰说的话。

　　玛尔兰听起来更是气恼，好像安浓特意在讽刺她，“像你这样‘高高在上’、没有遭受过苦难洗礼的女孩，能明白什么！”

　　她心绪烦乱，脚步稍慢，被安浓一下追上，已经是真正的比肩而行了，好在她们是两个女孩，虽然有些摩肩接踵，将将可以并行。

　　安浓被阻挡了几个转台，终于成功赶上，心里一丝愉快泛上嘴角，“我虽然来自‘上面’…却是脚踏实地的人，唯一一次踩空…就掉进这里来了！”

　　“我真希望你多掉几次…这样才能体会我的心情呢…”玛尔兰觉得安浓脚步加快了，她抬头才发现快接近上层入口了，还有两个转台。

　　最后二十级台阶…

　　“就这一次已经够了…我可不要再‘掉下去’了！”安浓慨叹着，虽然腿脚累得酸软，又强弩着身体迈步，她咬紧牙想到，“不可以输啊，不要被疲惫吓退，不能止步不前！”

　　“哼！你太理想化了吧，生活总是挫折不断的，岂能尽如人意！”

　　阿略奥特离他们还有两个转台。

　　最后十五级台阶…

　　“就比如…比如这条折梯…”安浓呼吸急促，说话已经不能连贯。

　　“折梯怎么了…”

　　拉苏脱下外套系在腰上，上身只剩大背心，甩开两膀，大步赶上来。

　　最后十级台阶…

　　“这就像…人生…”

　　“人生…像人生？”

　　阿略奥特跳上转台、翻过扶手，只离他们一个转台了。

　　最后五级台阶…

　　“历经…磨难，困…困难重重…还是可以…战胜它！”

　　“你以为…你要赢了…吗？”

　　拉苏发现阿略奥特近乎于狂奔了，意识到了什么，拼命向上跑，顾不得脚步轻重了！

　　看到入口了！

　　“我赢了…”安浓踏上一级台阶，抢步迈上平台。

　　“给我躲开，‘地表人’！”玛尔兰顾不得分寸，把安浓向边上一推，硬挤了上去，“是我赢了！\"

　　“啊！”阿略奥特大叫，双脚离地，扑了过来！

　　玛尔兰转头，看见安浓的身体大半已经斜斜掉出了护栏。安浓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嘴巴张开，脸上惊愕，身体失衡！

　　“啊！”玛尔兰本能地捂嘴，心中大骇，“我做了什么！”

　　安浓整个凌空了，可怕的失重感瞬间把她的心掏空了，又是那种死寂！

　　“要再来一次了吗？”

　　阿略奥特扑过去，被护栏一挡，没有抱住！伸手再抓，抓住安浓的一只手腕，但安浓下坠的趋势还在继续，这股惯性带着阿略奥特的身体也向外倾斜，他用腿卡住护栏，右手抓紧栏杆，左手被安浓的体重拉得笔直，整个人的精神、力量全部灌注在左手上。

　　安浓本能的握紧手指，也抓住了阿略奥特。

　　“要抓紧啊！”阿略奥特已经没有思考余量去分辨他喉咙发出的声音，是在向自己喊，还是向安浓。

　　三百米高空，气流吹动着安浓，“叩”、“叩！”入口处，轮机的声音格外的大。

　　阿略奥特的全身的血液涌向左手，安浓这个人的性命，仅仅依靠这一只充血浮肿的手掌、无根铁钩一般的手指，安浓的手腕在这手掌中，显得那么瘦弱，她的生命也如飘絮、飞花，好像转瞬间就要破散在风里，马上就要从栏杆外掉下去，身影无影无踪…

　　“坚持住！”阿略奥特觉得左手就要爆炸开，难受死了，他手腕的力气好像要用光了，劲道很快消解着，他觉得不能等，试着提起手臂，手臂已经酸软无力，动弹不得！

　　“放开我，这样你也会死！”安浓凄然地说，她忽然觉得被讥刺、被指责、被无视等等已经再不重要，自己立刻就要死了，不能再连累别人。

　　“不许放！”阿略奥特从喉咙里撕破着心肺，“啊！”整个人抵在护栏上，身体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上身跟着安浓往下一沉。

　　拉苏终于到了！他猛然抱住阿略奥特，“呀啊啊！…呀呀呀！”他脚死死钉在铁合金地板上，双臂箍住同伴，开始向后拖。

　　“放开吧，我本就该如此…”安浓闭上眼睛，手指松开了！她的身体向下猛地一滑，又停住。

　　阿略奥特右手握紧左臂，双眼通红，大喊，“不许放！”

　　玛尔兰醒悟过来，想去帮助阿略奥特，一瞬间发现够不到，马上抱住阿略奥特，也开始向后拖，“不要啊，不要啊！”她把脸埋在阿略奥特身上，顾不得头发、衣服，整个人挤在拉苏旁，一起向后拖。

　　安浓感觉手腕一热，什么东西流进了袖管，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没掉下去，而头上阿略奥特的左手“咕咕”流出红艳艳的献血，经过自己的手腕、手臂，淌进袖子里。

　　“快放开我！你…”安浓想用另一只手撬开阿略奥特的手指，她向上看，却看到双眼血红的阿略奥特，紧闭嘴唇，表情坚毅，好像听见，“不许放！”

　　安浓另一只手臂伸了一下，没抓住，身体跟着摇晃起来，又伸起了一次，终于抓住，她两只手一起抓住阿略奥特，被唤醒了生存的本能。

　　入口处吵嚷起来，“快，快！”刚才先跑上来的男孩子们很早进去玩闹，有人发现后迅速赶过来，也有陆续上来的人发现紧急状况，相互转告，跑上来帮忙。

　　有人抱住阿略奥特，有人抱住拉苏，大家一起向后拖，阿略奥特向后移动，安浓身体慢慢向上提了。

　　上下拉扯的力量，几乎要拗断阿略奥特的肩胛、撕开他的胳膊，他咬着牙，牙龈被挤出了血，血腥味更激发了他心中的野性、勇猛，他大吼着，全身再一次振奋、发狂，一只脚蹬住护栏，像拔河一样拉扯自己的手臂，把安浓又往上提了一些…

　　已经有人能够到安浓了，几个男孩探着身体，或抓衣袖、斗篷，几只手同时拉起来，终于把她救了上来，拖过了护栏。

　　才过护栏，拉苏脚下一滑向后仰倒，二十几个挤在一起的人都倒下去，安浓被阿略奥特抱在怀里，玛尔兰摔在拉苏身上。

　　“…我去看看，小孩子们不要乱跑，我去看看安浓小姐他们…啊！安浓小姐！”讲师拉斐特从里面跑出来，看见一群人扎堆倒在平台上，不明所以，“这是在…做游戏？”

　　“哇啊啊…”玛尔兰意识到错了，忍不住大哭。

　　安浓从死亡线上被拖了回来，整个人如梦方醒，手足仍然无措，看着阿略奥特留学的手臂发着呆，木然无语。

　　“受伤了，快叫医生！”有人喊着，有人继续招呼人，有人飞奔着上来，有人慌忙地下去，入口平台乱作一团，而安浓内心却平静异常，她能听见入口里传来“叩”、“叩”、“叩”的轮机声，也能听见阿略奥特怀里“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试着从阿略奥特手掌中抽出手，却动弹不得，抬头看，阿略奥特紧紧盯着她看，身体虚脱，表情木讷，眼神里却无比满足，嘴角扬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