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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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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夜深人静,准备睡觉时,我忽而听到几声若有若无的声响,心莫名地被揪紧。
于是起身,循着声音寻去。
枯枝撑月,天上没有星子,月光也异常冷淡,风卷起地上的沙土和落叶呜呜地旋转着。
我呆呆站着,看着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
然后,疯了似的冲了上去。
……
……
他躺在那儿,身上衣衫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尽是鞭痕。胸口处有一条长长的刀口,蜈蚣般狰狞,血淋淋的,似乎有蚂蚁在上面爬动。
我的靠近惊飞了停在他身上犹豫着可否啄食的乌鸦。
我跪在他身旁,深吸一口气,拨开他杂乱的发,看见那张脸的时候,脑子里轰然炸响——
第五印墨。
我施法帮他愈合了伤口,此时已近三更,我怕他醒来肚子饿,于是隐身溜到军营里,偷了几个馒头。
回来时,只看他闭着眼坐在树下,头靠着树干,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清清冷冷地撒落一地,撒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
浓眉微蹙,似是梦魇了。脸色苍白,竟有几分无辜脆弱。
我走到他的面前蹲下,神使鬼差地伸手,想抚平他的眉间。
他突然睁眼,眼中杀气腾起。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你是谁!”
这小子,好的不学学人家暴力!还掐着我的脖子问我话,我这模样如何能出声!
我只能变为原形,悬在空中甩膀子蹬腿。
他怔了怔,眼中似有烟火牵过,盈满了不可置信和狂喜。
“小狐狸,真的是你?”他连忙松开我的脖子,将我捧起。
“咳咳,不是我还会是谁?我救了你,你反倒想掐死我!”
他终于笑了,这是我阔别了九年的笑容,灿烂得晃若荼靡花盏,晃若盛世烟火,晃若漆黑夜里乍然点亮的千盏灯花。
眼前蓦然雾汽氤氲,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伸手紧紧搂住我,在我头顶上喃喃着,声音哽咽而又带着喜悦:“我以为我要死了。我……我还活着?”
“嗯,你还活着。”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饿了么?”
我从他怀里出来,拿出几个馒头给他。他接了过去,狼吞虎咽地,还被噎了好几次。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昔日那个总摆着爱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总耍心机,不可一世的第五印墨全然无影无踪了。
我仰头看着他:“小子,为什么变成那副样子?”
他正吃着,听到我的话,停了动作,恨恨的“哼”了声,却又不答,继续吃了起来。
“你倒是告诉我啊,是哪个狼心狗肺的,我去挖了他的心吃!”
他被我逗乐了,“早就听过狐狸爱吃心,果真如此。”
我怕他误会,急急应道:“才不是呢!那是坏狐狸急于求成,像我这样的善良狐妖,都是靠辛苦修炼的。除非受了重伤或是失了精魂,迫不得已才去吃……诶诶诶你别看我呀,我可没吃过。”
他轻笑了声,眼神却阴沉起来,道:“若是有朝一日我有能力杀他,我一定挖了他的心给你补身子。”
我没想到他居然长成这般心性,有仇必报——很好。
“一个月前我初到军营,什么都不懂,总被老兵欺负。一个兄弟与我素不相识,却几次三番维护我,我很感动,记住了他的恩情。
“ 只是没想到,不久前他居然试图逃跑,当逃兵,被捉了回来。在军营里,逃兵是死罪。我在夜里偷偷去看他,他告诉我,他接到家里人的来信,说他媳妇难产死了,他爹又常年卧病在床,家徒四壁。而他媳妇的尸体如今已经腐臭,都没人把她葬了。他恳求军官放他几天假让他回家安顿一番,军官不准。于是万不得已之下,他才出此下策。
“他跪下来求我,说他如今必死无疑,可家里人还在等着他。他求我去葬了他媳妇,安抚他爹。还一个劲地给我磕头。我心酸不已,他又对我有恩,所以我答应了。
“没想到我们的话被军官那蛮横的儿子听见了,之前我得罪过他,他去告了密,结果我也被抓了。逃兵者,鞭杀。”
他的眼里充满仇恨和阴狠,杀戮之气极重,竟让我觉得有些怕。我伸出爪子拍拍他的肩,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狐狸,你是不是心疼我。”
我皱着眉头,无言。
气氛不大好,他于是拍拍我的头,故意扯开话题:“小狐狸,我是不是长得很俊?”
我抽了抽嘴角,哪有人说自己俊的?
我不接话,咬咬牙,望进他的眼里,信誓旦旦:“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他无奈地笑道:“就你这小不点。”
我不服气的说:“我已经修得人形了!别忘了刚才谁救了你。”
“你把我的伤治好的?”他问。
我“嗯”了一声,当做应了。
“我伤得不轻,你如何能办到?”
我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心头仍还闷痛着,头亦有些昏沉。
“是了,你现在可是九尾的狐狸精,有什么不能的。”他笑着捏了捏我尖尖的鼻子。
眼睛不听使唤地瞥向他赤裸的胸膛,定格了会,好不容易才移了开来,却又碰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忽而觉得一股燃烧沸燃之感自百会、后顶、风府、天柱穴行遍周身,然后老脸热热地烧了起来。
“是我哥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对么?我哥跟你的兄弟姐妹们都还好吧。”
“他们都很好。”
“……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唔……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发现你大劫将至,就来了。”
他低低笑了声,漾着的梨窝分明灿若桃花:“你这小狐狸真是……”顿了顿,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修得了人形。刚才却也没有细看,再让我看看可好?”
“唔……我刚才是易容了的。”
“那便与我瞧瞧。”
“这,这个,恐怕不大好吧呵呵。”我竟不大敢让他见着我那副造孽的样子。
“世人都说狐狸化人,是最为妩媚艳丽的。莫非,你化成了个丑八怪?”
“才不是……是我,我……哎,罢了,你若真想看,我便给你看。只是,你可莫要吓到。”
我闭目凝神,心中喃喃念诀……
月朗星稀,风拔凉得紧。
我坐在溪边,双脚赤裸着泡在水里。没有绾发,及膝的长发直直倾斜而下,铺了一地。
第五印墨却一反常态。从刚才我化为人形到现在,他一直跟块木头似的楞在那儿,直直盯着我。
果真是吓得不轻。
我有点内疚,便想唤他过来好好安抚一番。谁知道我刚开口说了个“咦”,他就垂了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臭小……”
伴着一声好听的“哗啦”水声,我很不幸地跌到水里。更不幸的是,那小溪小得很不道德——水深才过膝盖。
我不负众望地摔了个狗啃泥。
……
那死小孩居然没发觉我摔了!
甚无风度!
于是我对着溪底又磕了一口,手里攥着掉了的两个牙上前追他。
身影一晃,便站到他面前,照例呲牙。
“小……呃,你的牙?”
“我为了追你,摔坏了两颗牙,你居然还不理会!小子,我们的账可得好好算算。”
他竟是轻笑了声,“我不过是想找些柴火取暖,你那么担心我作甚?”
我白了他一眼,踮起脚尖正想捏他的脸以泄愤,却看到他俊朗的脸上竟有淡淡红晕。
我兴趣盎然,伸出手指绕着他脸上的红晕划了几圈。
第五印墨忽而抓住我的爪……手。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结了薄茧,掌心的温度透过我的皮肤深入血肉。我第一次以人形,与人类触碰。
没有迟疑地,我用另一只手握住我们交握的手,朝他笑。
那一刻,不见山高,不见月明风清。
我犹豫着,开口问他:“我的人形是不是很怪异?”
他却答非所问,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他说,“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我想,这小子,受他那书生哥哥的熏陶,竟长成这般模样——动不动就吟诗作对,太令人扼腕了。于是我教导了他一番,并要求他简明地告诉我他那句话的意思。
“意思就是怪异无比。”
我切了一声,顺便对他翻个白眼,心里止不住地竟有些许失落。
他放开我的手道:“一只狐妖,掉两颗牙不要紧吧?”
“这倒是无妨,只是牙新长出来时爱磨牙。”边说着,我用鲛绡把手里两颗牙包起递给第五印墨,
“唔,这个送你,给你压惊。”
他虽一脸嫌弃,却还是接了过去。
…………
夜里我化成狐身,蜷做一团睡在他脚下。
却睡意全无,心中感慨万千。
如梦,如梦,这一别九年,终得再见。这风,这夜,这月,这人,恍如梦境恍如昨。
睁眼怔怔地看天,夜空里仍是没有星子,月越发地凄冷,只身挂在天上。分明是夏日,月光仍是寒得我打了个哆嗦。恍恍惚惚地,我竟觉着,那月上,有人正冷眼看我,让我莫名地觉得恐惧。
第五印墨早已睡熟了。我起身,看见他嘴角漾起的浅笑。给他施念了个暖身术。
……
我飞鸽传书给第五靥。又满大街逛,顺了不少有钱人家的钱财做盘缠,然后我们开始南下。
一斛酒,一双人,一匹马,一落日。
本该是意境甚好。
无奈第五印墨那小子,竟以多日惨遭虐待身子骨虚弱为由,向我提出一个脱俗的要求。在他的美人计下,我竟可耻地屈服了——
他让我驾马,而且,还要坐在我怀中!原因是马身颠簸,他消受不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晕过去……
昨日的温良羞涩少年模样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他心安理得得意洋洋地坐在我的怀中。
他不再是那个小屁孩了,美色当前,我无法坐怀不乱。
抓着缰绳的手微微冒汗,手臂不时擦过他的腰,心里头好像有小猫在挠,痒痒的,又好似揣着小鼓,彭彭地响。
我一定是发烧了,一定是发烧了,得吃药。
而他悠然地坐在我前头,随着马的走动,脊背不时碰到我的,呃,胸。
以前他曾把我抱在怀里使劲儿蹂躏,一脸无耻地叫我小狐狸;曾把我提起来研究我的性别;曾把我的身子当枕头枕着。我却不曾如此心慌。
他索性将整个身子倚在我的身上。
我淡然白了他一眼,笑着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嘶——”他挺直了背,吃痛的说,“小狐狸精,你果然狠毒!”
“过奖了。
然而当他挺直身子,我便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喂,你……”
他似是知晓了,闷笑了声。长手伸来,一把将我捞到他身前,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我没料到他会这般,倒是惊讶得很:“不错。”
“过奖了。”
我回头,准备白他,却看到他精致的下巴,鲜明的唇和眼里的笑意。
然后我就白不了了……
马边走边抖,抖得极有规律。我安静地坐在他怀里,看一路芳华草树,看田间布衣锄禾谈笑。我未曾如此心安,这感觉仿佛隔了千万年之久。风轻拂,风里夹杂着他身上的清冽冽的味道,吹着十分惬意。
于是我倒在他怀里,顺理成章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