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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月望秋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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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御膳房的耳房。
弘昼手里执了方小小的锦盒,眉目含笑地走了过来。他穿了件黛蓝蜀绣暗纹长袍,上面用金线挑了四爪金龙,间以吉祥如意云,腰际是一条竹青云纹的锦带,足下一双缎面的黎色靴子,锦带华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步履平稳而急促,薄薄的嘴唇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因是要见一位佳人,所以并未让侍从跟着,只独身一人。
眼看到了一处房屋门前,他却不敢去敲门,手扬了扬又落下,思索着见面时要说的话,便在此时门却开了。一张秀丽娇艳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可如此美丽的一张面容却让他眼里的光芒骤然黯淡了下去,不是她,不是素依,却是杏儿。他怔在了那里,手里的锦盒倏然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裂开来,一只青玉簪子便暴露在空气里。
杏儿见到弘昼如约而至,心中早已万分欢喜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又见到锦盒中的簪子心中更是百般肯定,他没有忘记自己,他一直念着自己,不由得双颊醉红,忙俯身去拾那只簪子,放在手心里,娇羞的扬了扬唇角,赞道:“这簪子真好看。”
弘昼此时方如梦初醒,他心中滋味万般,却觉得一颗心仿佛浸在了黄连里,苦涩不堪,勾了勾唇角,却没有笑意:“你若喜欢便留着吧!”
他的意思是将这簪子送给杏儿了,可在杏儿听来却觉得似乎带着些不情愿,遂说道:“喜欢自是喜欢,可这簪子难道不是送与我的吗?”
弘昼从杏儿面前走过,坐到凳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说道:“是送给你的,可你不是不喜欢青玉吗?”
杏儿也坐到他面前,笑了笑:“你送的东西我怎会不喜欢?”
弘昼抿了抿杯子里的水,没有说话。
杏儿却从帘子后取了件披风放到桌子上:“素依说这披风是你借给她的,要我代她谢谢你,她自幼体寒最是怕冷,昨日多亏了你这披风,不过她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勾到什么地方勾了道口子,她绣工好,在上面绣了些如意云纹,你看看,是不是比原来的模样更好看了?”
弘昼瞧了瞧披风上用赤金丝线织的如意云纹,纹路清晰突出,倒将一件暗淡无光的披风衬出些闪耀夺目的味道来,鬼使神差的手便抚上那块绣纹,爱怜般的抚摸起来。这披风被人洗过了,可上面却依稀停留着些许的兰草香,淡淡的轻轻的若有若无,却无时无刻不在挑动人的心弦。
杏儿却没有注意到弘昼的眼神,她自见到弘昼便发现她送他的腰带他并没有戴,虽然那腰带是由素依替她绣的,可她明着却说是自己绣的,只是好像从送给弘昼开始,只见他戴过一次,心中万分疑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我送你的腰带,你怎么不戴啊?”
听得杏儿如此问,弘昼这才向杏儿望去,只见她双眸似水,含羞带喜,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弘昼心中叹了口气,眼前的女子才是自己一心一意要长相厮守的,不是吗?为何自己的心现在却飞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遂扬了扬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轻轻说道:“你费了那样大的心思好不容易才绣好的腰带,我怎能随便戴在身上,自然是该好生爱惜才对。”
杏儿启唇一笑,面色通红的嗔道:“油嘴滑舌!”
弘昼低低一笑,握住杏儿的手顺势将她带入了怀中,紧紧拥着她。杏儿身上馥郁的桂花香便隔着薄薄的衣衫透了出来,吸入鼻中却带着些苦涩,那苦涩直入肺腑,溢满了整个胸腔,杏儿娇羞的微抬面容,小巧红润的樱唇便凑了上去,覆上他的唇角,弘昼全身一颤,脑子里却浮现出素依又惊又怯的小脸,他低头看着杏儿紧闭双眼满面绯红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将她推了开来,起身说道:“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语罢,转身便向外走去,杏儿拿起披风匆忙地追了上来,柔声说道:“你落了东西。”弘昼接过披风,却连看都未看杏儿一眼转身便离去。杏儿静静地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觉得羞愧万分,她怎能主动去吻他?现在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一个轻佻水性杨花的女子,因为害怕失去他,所以多日未见便想主动去亲近他,可却让他难以接受。怎么会变成这样?
“素依。”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素依正倚在廊下,一个人默默出神,听到声音方向后望去。见到那人之后,方露出一抹浅笑:“秦大哥。”
“你怎么在这儿?”秦汉走到她面前,关切的问道。
“昨儿下了那样大的一场雨,今儿的空气难道的新鲜,便随便走走。”素依用执帕子的手放在额际挡着耀眼的阳光,灿然说道。
秦汉见她手指瘦削如葱玉般晶莹润泽,暖暖的阳光照在她指间,将她的手指映的仿若透明。
“噢。”秦汉低低唔了声,嘴唇噏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难得有与素依独处的机会,却不知为何这样幽静的园子,只有他们二人,他却觉得心中鼓噪不安,难以平静。
“秦大哥,你在宫里待了多久了?”素依突然问道。
“我十六岁进宫,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过了年便整整十个年头了。”秦汉收了收心神,回道。
“那样久了?”素依大出所望,低低喃了一句。
“其实也不算久,御膳房的疱人多的是比我久的,有的甚至已经待了二十年了。”
“那你在宫外可还有什么家人?”
“我是一个孤儿,自幼跟着师傅,师傅是以前御膳房的总疱长,你未见过他,你来御膳房时他便已经过世了。”秦汉轻轻说道。
素依听他说得云淡风轻,心中却替他心疼,歉然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碍事。都已经过去了。”秦汉打断她,笑了笑。
“我现在也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与你一样。”素依勾了勾唇,扬起一抹苦笑。
秦汉听她柔柔的说着与你一样,不由得心中一动,却见她满脸愁容,遂安慰到,“以后我便是你的亲人,我……”话到嘴边却又失声,他能说什么呢?说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话吗?他一个御膳房的庖长有资格说这话吗?他连自己何时能出宫都不知道,怎么去给她承诺呢?
素依莞尔一笑:“是,你是我的亲人,还有杏儿,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还有顾谚昭,自己在心中加了一句。
秦汉一时无语,只得抿唇笑了笑。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熬过了绵长繁热的夏季,很快素依便迎来了她在紫禁城中的第一个中秋佳节。
中秋佳节皇帝素来要大宴群臣,素依一早便开始了忙碌,几乎是没有空闲的时间,直到宫灯高悬,月上枝头她才忙完一切,杏儿便央着她一起去太和殿附近闲逛,杏儿想见到五阿哥,可她却不想只是那缘由却无法开口告诉杏儿,既无法拒绝便只能随着杏儿去了。
月如银盘,高高悬挂在九天宫阙,一盏盏明亮的宫灯更将肃穆的紫禁城渲染如画。
素依与杏儿顺着宫墙夹道饶过顺贞门,又走了一段距离方到了一处小花园,远远地便瞧见有太监提着羊角灯在前面引路,两个身姿挺拔的男子迎面而来,杏儿大喜,几乎要跳起来:“五阿哥!”
素依心中却是一滞,瞧着五阿哥越来越近,心中愈发紧张不安起来,急声说道:“五阿哥既来了,我便先走了。你们许久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在只怕也不好。”
“可你……”杏儿还未来得及阻止,素依却已然扭头就走了。望着素依离去的背影,杏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旋即便露出一副欢喜的笑容。
素依先是疾步而行,至后来几乎是小跑起来,终于到了一处池塘边这才停了下来,用手抚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头顶的明月映在湖面上发出清冷的光芒,岸边长廊上悬挂的宫灯皆数如星辰般散落在湖面上,经风一吹微微荡漾,素依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跑到上次遇险的假山来了。走了几步便瞧见那个秋千,似乎有人重新扎过,朱红的漆面崭新异常,素依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便坐在了上面,轻轻的晃动起来,明月的清辉洒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一团影子,素依瞧着自己极小的影子不觉无限凄清不由便落下泪来,去年此时自己还是承欢膝下的闺阁小姐,有父亲的爱护,家庭的温暖,可此时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哀戚地在紫禁城中,父亲逝世,沈家幻灭,温暖不再,抬头只见一轮明月寂寥地悬在天际,不禁苦笑,世人常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就连那月中的仙子亦是孤苦凄凉的又何况她?只怕这月圆之夜,天下仍有许多与她一样孤单落寞之人在月下独嗟。不禁便低声吟道:“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黑暗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素依紧张地握住秋千绳,凝声问道:“是谁?”
却没有人回话,只见一个身着鸦青福寿羽缎的男子踏月而来,素依立时便站了起来,充满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仍旧没有说话,只一步步向她走来,待他走得近了素依这才借着月光瞧见他的模样,却是四阿哥弘历。素依赧然,匆忙行了个礼:“奴才见过四阿哥。”
“奴才不知是四阿哥,失礼逾矩还望四阿哥莫要怪罪。”
弘历淡淡地说:“起来吧!”
素依尴尬地立在那儿,想走却又不敢开口,四阿哥一直是淡漠清冷的模样,却叫她觉得害怕不知如何应对。
“你方吟诵的是辛弃疾的词?”弘历问道。
“是。”素依应道。
“你竟识字?”弘历又道。
素依哑然失色,祖制宫人不得识字也不怪四阿哥会如此问,略略思索了一下,答道:“奴才在宫外时曾偶然得一位先生教过几个字。”
弘历颔了颔首,“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你可是想家了?”
素依鼻子一酸,几欲掉下泪来,凝了凝神,道:“奴才的家已经没了。”
弘历讶然一惊,见素依泪流欲语的模样心中只觉不忍,道:“月寄相思,你这般难过哀伤你家人也会看到的,若不想叫他们挂心,你便只能坚强些。”
素依拭了拭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奴才明白。”
弘历从腰际解下一个荷包递到素依面前说道:“今儿是中秋,这个福禄吉祥包便赏你了。”
“谢四爷赏赐。”素依缓缓接了过来,弘历瞧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素依小心地执着那荷包,只见上面是用秋香色丝线加蜀绣缎绣的手法织就而成,上面绣着应节的玉兔丹桂,掂在手里微微有些重量,素依小心翼翼地打开却见是一个用赤陵纸包裹圆形物体,层层剥开却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月饼,脆黄的面皮上印着一个福字,不由抿唇微微一笑,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入口香甜,心中登时便溢起一丝暖意,清冷的月光也仿佛有了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