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间犬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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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朱莉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也是朱莉的唯一。
日出和日落，都是从和朱莉一起散步开始，这也成为了一天中最重要而快乐的时光。
可是今天，有点不同。
朱莉从早晨就没有食欲，喊它几声，上午的它还耷拉着无精打采的耳朵，来你身边扑几下，可是到了下午，它完全没了力气，一直趴在院子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陈曜放学回家，看到了朱莉的小屋前，还摆着早上就装好的清水和狗粮。根本就没动过。
“妈，你看朱莉是不是病了？”陈曜在院子里对正在收衣服的母亲说。
“哎呀。我还炖着一锅鸡汤呢。要去看看火候。朱莉看上去好好的。没事。人还有不想吃饭的时候呢。何况是狗呢。”
陈曜望着母亲拿起脚盆转身进屋的背影，她的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阴影。
不。那是魔鬼。
陈曜攥紧了她的拳头。一股电流般的血液涌上前额，她望着此刻来到脚边的朱莉，它好像在对她说，“没关系的，我没事。”
她蹲下来，扶起朱莉的前肢，朱莉那双黑黝黝水汪汪的大眼睛今天蒙上了一层薄雾。她轻轻地用脸摩挲着朱莉的，朱莉灵活湿润的粉色小舌头又像往常一样在她的脸颊上舔着。这是朱莉的温柔。
朱莉是陈曜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得到的生日礼物。
陈曜从小虽然受到许多家人亲戚的爱护，但她很孤独，这是作为独生子女的一代的通病。那时候父亲开始经营自己的贸易公司，母亲则兼顾工作与家务，还要照顾年迈的的外婆和盯着陈曜的功课，已经精力透支。
陈曜想要一个伙伴，一个像兄弟姐妹一样可以天天住在一起，一起玩耍的同伴。
那一个夏天，她在看电视的时候，第一次知道了“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这个观点。电视里面的两个小男孩，和那只白色的大型犬整日在一片草地上奔跑嬉戏，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们的笑脸上，融化了幸福，连她都被这种愉快的香甜气息深深感染，深深的陶醉了。
于是，她想要养一只狗。随便什么样子不管多大多小，只要有这么一个可以一起玩耍的同伴就可以了。
然后那年生日，朱莉来到了她的家。
母亲和外婆极爱干净，不允许朱莉进入屋子。于是父亲利用周末，给朱莉做了一个小房子，于是朱莉就有了小小的家。
朱莉那时候好小只好小只，会很乖巧地跟在陈曜身后走，有时候想要从陈曜的步子里钻过去，但从未成功。
每次母亲叫陈曜进屋吃晚饭，朱莉就会送她到门口，然后看着她进屋，她转过身关门的时候，总看到朱莉那张忠心耿耿的脸，安静地蹲在门外，一脸惆怅的表情。
“朱莉才是我最好的朋友”，陈曜每看到一次，就更加坚定了内心，这种想法。
她高三那一年，朱莉死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朱莉是怎样死去的。
02
对于“朋友”这个词汇，理解最深刻的一点就是，一直在变。这种变化是陈曜无能为力的。
谁出现谁离开，谁给予陪伴谁又给予伤害。
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雨薇，算是一段比较长久的伙伴关系。
至今记得，高中入学的第一天，雨薇转过头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hi～我发现你长得很像我过去的一个朋友。”雨薇的脸上粉色的皮肤闪耀着年轻的光泽，鼻翼上有几颗微小的雀斑，但是笑容很温暖，有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陈曜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样回答她的，只是记得后来她们成为了最要好的闺蜜。
她的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失恋，第一次化妆，第一次上台表演，雨薇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
就是这样的形影不离的友情。
陈曜当时知道雨薇喜欢的那个隔壁班的高个子男生，他是陈曜的小学同学，那是个非常调皮聪明的男生，不是很帅，可就是很有人气，恐怕是他长得一副模特身材，穿衣特别有品味，酷酷的气场很有明星的样子。这个人，同时也是陈曜小学时的同桌，小学时，他还没有那么高，只不过是个总爱流鼻血的小不点。
陈曜喜欢的那个人，是学校里最帅气的不良少年。虽说是不良，但其实为人很温柔，尤其对待女生很有风度非常绅士。“不良”纯粹是老师给予的帽子，表示这个孩子已经无法教育，可以无视的代表。
陈曜知道不良少年的名字，她把他的名字写在笔记本里面，一遍又一遍的涂抹，用自己最喜欢的笔，最喜欢的颜色，那个笔记本到后来，每一页上，都出现了他的名，五彩斑斓的三个字，陈夏唯。”
他一定出生在夏天。陈曜想要知道他的生日具体是哪一天。
“啪”。笔记本被拍落在地。接着有人一脚踩了上去。
写满陈夏唯的那一页，被印上了一个重重的肮脏的脚印。
“啊啦～对不起对不起啦～”一个女生的声音传入耳际。
陈曜不看人，也清楚这是班里那个妖里妖气的魔女的嗓音。
那个人还不肯离开，站在原地。
陈曜弯下腰，伸出右手，去拣本子。
“哇～你的头发上都是头皮屑呢。多脏啊。我帮你洗洗吧。”
一股凉意从头顺势而下，是可乐的粘腻的味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全班的同学都嘲笑起来了。
陈曜用力一扯被魔女踩在脚下的本子。一页纸松落了，留在了原地。
她顾不上这么多，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走廊上，她埋着脑袋，与人撞了满怀。
上课铃声打响了。
“曜。上课了。你去哪里？”那是好友雨薇的声音。
陈曜没有回答。她已经难过的不知所措了。只想躲进厕所，不要出来。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哭。陈曜对自己说。
然后，眼泪还是控制不了，无法控制了。
“张老师，你们班的陈曜，性格太阴沉了。这样的学生很难教。最近你感觉到她看人的眼神都是充满怨念的么。不知道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
“小李，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团结友爱，不会有人被欺负的。陈曜是个很普通的同学，只要不发生什么大事件，平平安安毕业就好了。我这一辈子，教过的学生，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
“我是说如果，真的班里有人被欺负了，怎么处理呢？”
“真有人被欺负了，老师最好不要介入。表面平静就好了。班主任本来就事情多，哪管得了那么多。”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现在的学生本来就是难教。我们当老师的，绝不能当个热血教师了，热血教师，都是电视剧瞎编的。张老师，你家老公是不是又做了一笔大生意？我看到你换了一个新的香奈儿手袋呢……”
陈曜哭着哭着，听到了自己的班主任张老师和数学老师李老师的对话。
她知道，她的高中生活已经开始走向崩溃了。
03
当陈曜在家休息了三天之久，直到班主任张老师和班长来探视了两回，她才意识到，再不回去上课，将会很麻烦。
雨薇每天都来，晚上还会和她手机联络。
雨薇很期待陈曜回到学校。并向她传达了，那个欺负她的魔女已经得到了应有的警告处理。
陈曜的心情缓解了一些，决定回学校上课。
但，现实并非如此。
陈曜走到教室的门前，深呼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脸上的强颜欢笑还未完全展现，头顶一盆凉水又浇了下来。
这回是落汤鸡了。
班级里面的同学，顿时安静了三秒钟。然后，陈曜看到了雨薇，她的表情很奇怪。
接着，所有人所有人，包括雨薇，魔女，男同学，女同学，还有还有她自己，都觉得非常可笑。
大家一起笑着。各种扭曲的表情，捶胸顿足，气喘吁吁，眼泪横流。
教室里爆发出一股变异的力量。这个教室里的每个人，都是怪物。他们全都该下地狱。
然后陈曜扭过头，看到了黑板上面，她的名字被划上了大大的红叉。
一把伞下，写着她和陈夏唯的名字。中间还有一颗破碎的红心。
她的天塌了。她的心脏也似乎破碎了。
魔女拍着手，用力挽过了雨薇的手臂，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雨薇的眼神变了，接着，露出了陈曜一直以来都熟悉的微笑。
她们，原来，是同党。
“为什么？雨薇，你、为什么……”陈曜嗫嚅着，吐出这个艰难的质问。
“你这个小贱人，竟敢喜欢陈夏唯。喜欢阿唯就算了，还偏偏要勾引雨薇喜欢的人。”魔女挽着雨薇的手，扬起嘴角，给了她一个蔑视。
“我没有。我没有这样做。”陈曜否认着。
“你还狡辩！”魔女打开书包，丢出了一叠照片。
那是雨薇喜欢的男生，与陈曜一起回家的画面。
“不是这样子的。那天只是刚好下雨了，小杰忘带雨伞，我和小杰顺路，就一起走了。”陈曜解释。
“那天忘带伞的人太多了，你怎么都不一一去接送。雨薇，你看，这就是她的真面目，什么都可以信口雌黄，居心不良。有图为证，解释就是掩饰。”
“曜……你居然喊他‘小杰’？这是该有多亲密啊？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算我看错你了！”雨薇的表情依然平和，但声线颤抖着，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只是……”陈曜决定不再说下去了。
“你说啊。你说啊。你只是什么？难道是你勾三搭四，鬼鬼祟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你做朋友。亏我那么相信你！”雨薇低下头，抹去了眼泪，然后她的声调变了，“你以为我们会纵容你使坏吗？你应该受到更严厉的惩罚。”雨薇的嘴角上扬，扯出一丝冷笑，她压底了嗓音，那种声线，陈曜从未听过。
“对！让她做我们班级的奴隶吧！每天都折磨她，让她在教室里享受十八层地狱的感觉。”魔女号召起义了。
女孩子的友情，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不用渴望它能够长久而欢快，有时候淡如水都难以做到。太浓郁芬芳了，太过用力了，因此才会加快这种感情的崩坏。
所有人在17、8岁时，大多都情窦初开，拥有各种八卦话题，交换礼物，互通书信。女孩子们相互比较，彼此安慰，似乎每一对每一对都情同姐妹，骨肉连心。
但——
一旦男孩子出现了。这种感情会迅速沦为废墟。
女孩们都是天真而友善的生物，可惜男人们非常擅长利用这点，成为争执的焦点。女孩子们对于恋爱的迷恋，就如同迷恋一件得不到的昂贵华服，就算不能拥有它，也想长久地看到它，但无法接受它被另外一个女人霸占，穿在身上，到处炫耀。
男生真是非常可怕的生物。但被爱恋迷惑心智的女生们，更是一群变态的存在。
恋爱中的女生，改变的不是性格，而是人格。
比起最要好的朋友，更相信自己所爱的男生。
比起最真实的朋友，更相信无关旁人的调拨。
比起最认真的朋友，更相信众人口中的流言。
04
很多事情变了。一些事情没有变。
朱莉成为了更重要更重要的存在。
只有在朱莉身边，曜才能体会到被需要的存在感。无论如何，朱莉都是最好的伙伴。
学校的每一日，都差不多。
没有朋友。没有人关心。被老师无视。被隔壁班的同学嘲笑。
但只要一想到，放学后就能看到朱莉，朱莉会欢快地迎接自己。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只要忍耐就好了。一直忍耐下去。很快就毕业了。”曜这样想着。
05
“现在放送一条新闻。今天傍晚6时，本市发生一起灭门惨案。犯罪嫌疑人系被害者的家属C某……”电视台的主播饶有兴致的播送着这个新闻。
在这个看似平静却繁华的都市，每天如蝼蚁般忙碌着的上班族、努力学习的莘莘学子、退休后负责包揽所有家务的老年人，连无业游民都能自如地宅在家里逃避自我般的玩电脑游戏。他们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关心不属于自己的别人的辛苦，却往往在意身边最亲近的人获得的财富。所有人都忘记了最初的那个纯真美好的自己，只清楚要怎样更快获得最多的利益，然后在无知无觉中失去了最真实的自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个惊人的新闻在这个不太大的小镇掀起了轩然大波，民众们纷纷来到案发现场，围观记者和各种媒体的现场调查和采访。
每天都有新的旁证和所谓的目击证人上镜现身说法。
“她当时在学校就是一个阴沉的人，但没想到会这么傻，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我那时候，只是隐约感觉教导这个孩子有点难，不过也没有放弃她，好歹一直教她到毕业。我马上要退休了，出了这种事情，我这个班主任也很心痛。不过我相信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同学，如果你看得到的话，老师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做人，不要再令关心你的人心痛了。老师相对你说，老师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有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老师一定尽全力帮你。老师不会放弃你的，你永远是我的学生。就像我的孩子一样重要……”这是犯罪嫌疑人C某高中时代的班主任，那个曾经在洗手间大放厥词对C某被欺负无视的女人，她在镜头前表现得天衣无缝，甚至留下了善良的眼泪。她出镜的造型特别请人打造，全身名牌包装，根本不像是个兢兢业业的班主任，分明是一个贵妇。
“我是她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却抢走了我的男朋友。我听说后来她大学毕业后，就在家潜心养狗了，她专门收留流浪狗，我相信她是一个有爱心的人。一个爱狗的人，怎么可能会犯罪呢？我感觉是不是搞错了。我现在已经结婚了，我和我的老公很恩爱，你看这是我们的结婚照，所以我根本就不怪她当年抢了我爱的人，真的……”这是C某曾经最好的朋友的证词，明明事实并不是这样。
“啊！我想起来了，她的脸我认识。她就是我们流浪狗之家的会长，她专门关心流浪狗，到处收集流浪的病狗，把它们集中起来，养在自己家里，还积极帮它们寻找新的主人。她家还算有钱，算是富甲一方，可惜流浪狗大多老弱病残，根本无人认养。她人很好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这样的呀。反正我觉得她是好人。不过她只喜欢狗，不喜欢人，也确实很可怕。何况家里那么狗，也实在是奇怪啊……”
“我是她们家的邻居，做了快要20年的邻居了。她们家一开始刚来的时候，还不错。可是后来她饲养流浪狗之后，简直是我们这里的噩梦啊。狗每天都在夜里狂吠，还有臭味，真的不懂了，干嘛要养这么多的狗？我们这里的业主曾经找过居委会处理这个事情，但他们家太有钱了，后来不了了之了。听说，经济危机，他们家的公司也不景气了。是不是由于经济原因才会这样呢？反正我是不知道了，哎呀，我孙子要放学了，对不起，我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我今天还要去买菜。对不起了……”
“我是她的前男友，她人其实很好的。可是我现在和别人结婚了。就是因为她喜欢狗。太喜欢狗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痴迷狗到这个地步，什么事情都是狗放第一位的。她说她欠了狗一条命，要来赎罪。她说过她养的第一只狗，就是被她害死的。具体的，我也没问。她是个很好的人，我当时是真的想和她结婚的，现在想想，还好没有，否则我可能现在也成为被害人了。想想真是可怕。其实要怪也不能怪她，要怪狗啊……”这个所谓的前男友的表情还露出笑意。
“我是她的叔叔，其实她从小就很可爱，性格很好，人也聪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太忙了，疏于联络。果然，亲人之间还是需要多来往走动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哥哥一家太可怜了。我这个侄女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这次我请了很好的律师帮她辩护，我相信她是无意识的，哥哥家里的大笔财产，没有继承人也很麻烦。我是想告诉她，不用怕，叔叔永远会守护你的。要怪就怪我哥哥太忙于做生意开公司了，没想到自己家里问题这么大。可怜啊……”这个叔叔看起来很落魄潦倒，但还一副好人的嘴脸。
06
我们有时候只看到表象，却看不到真相。人与人的理解，本来就是南辕北辙。我们常常希望得到很多很多爱，或是得到很多很多钱，但事实上，这些东西没有付出就没有得到。凡事都有等价交换，但大多时候，一些付出都是徒劳无功，根本没办法获得等价的回报。但至少，我们要摆正自己的心态，明确这些道理，坚持自我，坚定做一个值得被人接纳和值得获得回报的人。
陈曜看着新闻，心如刀绞。她的手中抱着她的爱犬，她用心的抚摸着它的皮毛，她明白，一些沉迷该要清醒了。她的人生因为这条新闻而重启了。她也清楚，自己或许并不是最糟糕的人，那个电视新闻里面的C某，或许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她以她的悲剧，挽救了她的人生。
她微笑着默默地关掉了电视机。好让自己清净一些。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很多人，然后一一回顾了自己的爱犬。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三个最好的伙伴。她所有的狗都叫做“朱莉”。
她已经老了很多，她的父母也早已退休在家，以享天年。
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往事如风，放下就好了。
07
第二天的报纸又发布了新的后序，犯罪嫌疑人C某在看守所的悔过书，只写了这个句子：“世风日下，人不如狗。”
众人的评论永远没有消停过。
但是陈曜已经不去关心它了。这与她根本无关。
她早已不是从前的自己，她从别人的绝望中获得了新的希望。
只因为，她原谅了所有。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人间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