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剑且听江湖雨》肆月四

92、病发时

　　暮色四合，城中渐渐染上了一层轻烟，连周遭的景也跟着模糊起来，而在这静谧的天煞中，哪里还见得了白日的喧嚣？寻常人家早已回家，禁闭门扉，世居此地多年，早知在这毒物遍地的天煞城中，每逢夜晚，便是毒物绽开最为旺盛的时辰，此时，就是这空气之中，也弥漫着星星点点的毒气。

　　天煞城东，靠近城郊的一处破庙内。

　　姜璃三人站在门口，四周打量了一番，此处幽静，人烟稀少，而且离城外不过一墙之隔，凭借天煞派的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查不到这里，便算是查到了，他们也可及时退居城外，当下也就敲定今夜歇在此处。

　　步入庙中，只见秋风中带来一股冬天的肃杀，搅得落叶皆是打着旋儿的飞舞起来，愈发显得萧条，此处是一座废弃了的月老庙，看得出曾经是香火鼎盛，如今却不知为何被信徒遗弃，成了如今的模样。

　　十九在一旁生起了火，而姜璃一步步向前，打量着面前的月老像，白眉白发，长须及胸，双眼之中是看清尘世姻缘纠葛的淡然，有缘或无缘，也许有些人争了一辈子，于他却不过是一根红线的两端，系紧了便是一生幸福美满，若是不幸断掉，也不过是笑忘江湖的惘然。

　　她忽而想到幼时，听师父在月色之下，静静看着远方，低声吟出：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那时她还年幼，自是不懂这些牵牵绊绊，便是游走江湖间，多了这么多年的阅历，也始终是在看别人的故事，生离死别，爱恨贪嗔，到底与她无半分关系，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开始了解，在那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沁在月光下的师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她，也如师父一般，有了牵挂，午夜梦回间，眼前会多了一个人的影子，执剑长歌，笑问九天。

　　姜璃一步步来到月老像前，毫无征兆的跪下，双手合起，垂眸闭眼，如一个真正的信徒般虔诚的祈祷，她从来都是不信命的，一如她不曾信那所谓的卦象那般，可今天，她真心真意的企盼，企盼促成无数对姻缘的月老，能够听到她心底的期盼。

　　信女姜璃，恳求月老，能保佑姜璃所爱之人姻缘顺利，幸福美满，若是……若是姜璃此次能躲过此劫，了却心事，安然回到隐阁，还望姜璃能够与他相伴，届时能看他与所爱之人执手到老，已是天赐。紫衣少女跪在月老像前，心中默默念道，她从不奢望自己能与沈修宸白头偕老，抛开其他，便是她如今要调查的人就有他的大师伯，这一点，就足够让二人从此相悖。

　　她这一生，何其短暂，即便是毒医不曾告诉她，她也猜到，如此怪病缠身，定不能如常人那般的寿命，所以她不贪求什么，只求自己所爱以及所爱自己之人，从此平安喜乐。

　　：“小姐……”红莺站在身后，静静打量着紫衣少女，她又哪里忍心打断此时陷入自己思绪的人？即便是隐藏的再深，在隐阁，她多多少少也曾看出来些许什么，尤其是在小姐受了伤之后，那一贯温润如玉的绝世公子，整个人居然带上了从未见过的戾气，就好似……就好似有人夺最珍视的宝贝一般，能让沈少侠这般为之变色的人，想来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自己小姐一人而已。

　　虽不知为何后来二人有了争执，可小姐离开隐阁时的恋恋不舍，她全都看在眼里，就连之后与欧阳掌门的互动，也许她自己未曾注意，眼里总有一股化不开的落魄，此刻，这姻缘之庙，能让小姐祈求的，怕是也只有隐阁那位了罢？

　　姜璃就这般跪着，忽而心口一阵悸动，突突跳动的血脉好似是一种预兆，她冷眸一怔，微微皱起了眉，手不自觉的覆上胸口，这份感觉她已然太熟悉，当下站起，对着红莺与十九吩咐道：“十九，红莺，你们俩守好外面，不要放任何人进来，你们自己也是。”

　　：“记着，不管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进来。”

　　十九微微杵了眉头，自家女主子到底是何意他至今没有弄明白，一如她为何非要挑今天离开天煞，就好像……有什么秘密不能让天煞知晓一般。

　　待二人皆是满脸疑惑的转身离开后，她终于忍受不住浑身而来的那股寒冷的战栗，抱作一团蜷缩在火边，身上的血液好似在那一瞬间就要凝固了一般，心口之处还有密密的针刺般的疼痛，整齐的针脚在她的心房来回穿梭，让她不能控制的在地上来回翻滚，唯有死死抓住手边的流华，放在自己手边，好似只有这般，那个人就在她身边一样。

　　：“谪仙……”第一波的疼痛渐缓，在第二波的寒意还未到达之前，她抬头看了看，夜色之中月光正好，那一轮明月与隐阁看到的别无二致，是否，那个人此刻也在望着它，思念着一个人？

　　姜璃喘着粗气，嘴角微微咧开一个笑，她躺在地上，试图伸出手，去触及那轮明月，却最终是无力的垂下，今夜还长，这般的疼痛绵延，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便是到了后半夜，也不知是多少波痛意袭来的时候，她终于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惹得外面守夜的二人一惊几乎就要冲进来，却听到姜璃猛然一声：“不要进来！”忽而想起姜璃之前的吩咐，只有硬生生的止住了步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小姐会有这般好似被撕裂般的呼喊？他们皆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知此刻的姜璃一定是痛苦无比，却始终拦着他们不让他们二人而入，倔强如她，便是此刻，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此刻的模样，红莺第一次，忽而觉得这个紫衣姑娘，让人心疼的紧。

　　：“谪仙……”姜璃对着流华轻声喃喃，嘴角是始终没有断绝的浅笑，鬓角却早已被汗湿透，她抚过剑身，仿佛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很想你……”随即又是一波的寒意在体内炸开，她终究是连喊得力气也没有了，只有捂着胸口缩成小小的一团，火焰依旧明亮，将她笼罩包围，却是一丝暖意也不曾有……

　　与此同时，离山隐阁，沈修宸本在批阅密信，忽而胸口一阵猛烈的疼痛，笔尖一滞，竟在密信上硬生生的给染花了一大块的墨渍，他心生不好的预感，顺眼看向靠在桌脚旁的鸿影，只见鸿影颤抖，好似也在回应这他此刻的不安。

　　他将笔一甩，双手负于背后走至窗边，看着天煞的那个方向，心中一阵凌乱，唯有不停的重复道：再等等，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便能将这一切处理好……

　　再等等我，阿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