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一树白》财迷女巫

6、第六章

　　“你说我爹去哪儿了！？”
　　宝华“腾”地站起来，手里的算盘一下子落在脚上。那算盘是铁铸的，砸得人生疼。宝华顾不得，咬着牙瘸着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白面太监的身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爹早上好端端地出门，下半晌就出差了？还是临时通知的？
　　“宋大人是国之栋梁，朝之肱骨，深得皇上信重。”
　　栋梁你妹！她老爹要是会治水，冬瓜就能进宫当娘娘，做她太奶奶。宝华背着手原地转了三圈，猛地想起传话的太监还晾在一边儿，忙拿出赏银，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人家。
　　动了动嘴皮子就坑走她五两银，她没日没夜辛辛苦苦都不够打赏这帮祖宗的。

　　这下好，她费了好几天的功夫，翻古籍、查卷宗、还花了十好几两银子买了一摞讲水利的书，绞尽脑汁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稿费一文没有，还把老爹送上前线了。
　　宝华咬牙切齿地问候了她皇帝太爷爷。这老头儿虽然打仗有两把刷子，别的却是一概不会，更是个旱鸭子，万一被水泡发了可让宝华乖囡哪里寻爹去？

　　宝华去找娘亲商量，宋夫人扭着小手帕楚楚可怜地反问“我儿，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宝华安慰了一会儿她娘，又重回到集贤堂里独自苦恼。这偌大的府里，竟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在确定了秋红的业务水平不如自己之后，梨子彻底地放心了。自信满满的梨子每天斗志昂扬，干活的当口更有兴致指点起秋红的日常工作来。
　　泡茶的水不能太烫。
　　这件衣服要翻过来晾，这种料子不宜见光。
　　这个点儿不能加点心，会积食。
　　……
　　显得咱们京城来的丫头派头就是不一样。
　　一般秋红都会一一照做，完了在心里暗骂瞎讲究穷摆谱。秋红自幼家贫，惯会看人脸色，算盘也精，不似有些梨，心里想什么恨不得全写在脑门儿上。秋红不想留在豫东县过苦日子，她想让钦差大人收留她，梨子是钦差大人家的大丫头，自然得罪不得。

　　话说这些天梨子小腰上缠得粗粗的好似一只行走的矮冬瓜，来顺看了，简直不忍直视，每每遇见梨子都低着头快步往前走，肩膀还会可疑地一耸一耸。连来顺养的那条大狗都学会了抬起一只爪子遮住眼睛。
　　只有文少白越看越满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当然，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文少白会很好心很好心地劝梨子把缠在腰上的床单解下来透透气。

　　可是把床单解下来会涉及到一个脱外衫的问题。一开始梨子万死不从，两只手揪着领口惊悚地看着她家少爷好像遇到采花大盗。那控诉的眼神让文少白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都冤得慌。但是文少白硬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劝服梨子相信这是一件道德又正义的事情。
　　他大致是这样说的：
　　文少爷身为梨子的领导，就如她的长辈一般。好比有“医者父母心”一说，大夫要帮你看屁股蛋蛋上的疮，难道是为了看你的屁股蛋蛋吗？不是的，他是为了治病救人，在大夫面前，男女大防可以退而其次，在父母长辈面前也是如此。长辈让你把外衫脱了，放开床单透透气，完全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你怎么可以这样曲解长辈的好意呢？
　　“那么长辈少爷，我可以不用系被单吗？”捂得慌，干活也不方便。
　　“在房间里可以，出去不可以。”
　　文少白教导完不成器的小丫头，气定神闲地看着梨子把腰带解开，慢吞吞掏出一大坨床单，露出楚楚可怜的小蛮腰，一身素白色中衣开始前前后后地忙了起来。
　　深郊荒野，苦寒之地，还有这样的赏心乐事。文少白抿着茶，几不可见地笑了下，并不觉有何不妥。
　　“你多大了？”
　　梨子正在哼哧哼哧铺床，突闻她家“长辈”发问，于是就这么跪在床上，掰开指头数了数，半晌斩钉截铁地回道：“十六了”。
　　“十六，你已经及笄了？”
　　“对啊。”梨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已经这么大了呢，按赵大娘的话说，快成老姑娘了呢。
　　文少白猛地咽了一口茶，捏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他还以为梨子十三四岁，原来已经……这么大了啊，都到了可以许人家的年纪了。

　　翌日清晨，梨子到厨房去端早饭。路过花厅的时候，发现文少白已经在里面了。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姑娘。
　　虽然只是个侧影，头顶只梳着一个书生样的圆髻，但梨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姑娘。姑娘穿着件鸦青色的丝绸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领，衣服裁剪成很简单的款式，和男装有点像，但是干净利落，看着很清爽。
　　桌子上摆着一碟小包子，看起来没动过。少爷坐在对面，一只手指指点点地划过桌案，好像在和姑娘说着什么。姑娘一会儿歪头思索，一会儿又眉目舒展，时不时还和少爷讨论上几句。
　　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
　　梨子压下心底莫名其妙范上来的酸意，脚步匆匆地走进厨房，四周转了转，把面条和粥端出来，又回到花厅，摆出两个碗在二人面前，若无其事地伺候着。
　　“这是县衙里的丫头？”
　　“不是，是我府里的。”
　　“难怪，我还想呢，这么个地方能有这么水灵的小姑娘，看起来比我家冬瓜讨喜多了，要是这县衙里的，我就带回去了。”
　　梨子把小菜放在姑娘的面前，傻乖傻乖地笑了下。
　　“啧啧，这一笑更可爱了……小姑娘，你家文大人一个月给你多少月钱？”
　　“二……”
　　“二两。”梨子后面“钱银子”三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文少白抢断了。
　　这么贵呀，宝华惊讶地耸了耸肩，嘴巴张大得能塞下一个鸭蛋，心里那点小算盘也打消了。她还是和冬瓜凑合着搭伙吧，冬瓜一个月只要二钱银子。

　　宋宝华拉着梨子聊了一会儿天，一刻钟过后和文少白一起去堤坝了。梨子收拾完餐桌心情复杂地走了出来。
　　她清醒地看到了自己和少爷的差距。瞧瞧少爷和宋小姐聊得多投机，他们俩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自己最多只能和少爷说说今天吃什么穿什么，哪本书放在哪一格，茶要滚水泡还是温水泡，可是宋小姐和少爷聊的都是百姓稼穑春秋大计，偶尔掺个雪月风花她更加听不懂。她还偷偷嘲笑秋红是个土丫头来着，她自己何尝不是个土丫头？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呀，千金小姐就是千金小姐，烧火丫头就是烧火丫头，难过个什么劲儿呢？梨子使劲儿拍了拍脑袋，强迫自己不能多想。

　　今日还算天空作美，没有再下雨，虽然没有出太阳，但风吹在身上，比前两天却是舒服了不少。堤岸上，河工和士兵正匆匆忙碌着，文少白和宋宝华逛了一会儿，宋大人气喘吁吁地跑来。
　　“乖囡乖囡，我的好乖囡，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不来，等着你在这里抓瞎么。”
　　“这个臭乖囡，怎么能这样说爹，爹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爹就是咬文嚼字不会，这点儿营生，那还不是小意思！”宋大人腆着个老脸把胸脯拍得乓乓响，文少白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到一边看风景去了。

　　“乖囡，你见过文大人了吧，文大人是我朝第一大才子，皇上钦点的状元郎，你没事多跟他聊聊。”宋之廉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朝宝华挤了挤眼睛。
　　“哪里哪里，宋小姐惊才绝艳，不输男儿。”文少白恭敬地做了个揖。
　　“那是，我家乖囡，什么都会干，连奏——”哎呀差点说破，宋之廉赶忙捂住嘴，聊了两句天气，拉着宝华如数家珍地显摆起他这些天的丰功伟绩来。
　　一行人回到县衙的时候，天边又开始乌云滚滚。梨子正站在大门后的廊檐下，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试着有没有落雨。
　　是一抹窈窕纤细的青色影子，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立在廊柱后，眼睛看着天空，带着雾蒙蒙的水汽，乍看上去，就好像一枝清丽的雨后梨花。
　　端的是赏心悦目，只不过身边这聊起来招三不招四的一老一少一起正好凑成个二，不免有些煞风景。
　　文少白摇了摇头，暗叹可惜。旁边一路上叽里咕噜的宋大人却突然噤了声，如同见了鬼一般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爹，你怎么了？”
　　文少白闻言回头，只见宋宝华一脸疑惑，宋之廉则张大了嘴巴，一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陵，粗糙的手背青筋暴起，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梨子站的方向。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这……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