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十七章) ...

  •   我躺在病房里,迷迷糊糊睡着,脑中影像一样闪着各种事物,车,太平间,楼梯,血,还有一块肾。我没有见过肾长什么样,但我猜,那就是一块肾,那么亲切的感觉,是我的肾...最后是一层云彩,这次是我在云彩里,模糊,不清,这是梦。
      我梦见我在一个儿童乐园里,到处都是缩小版的房子,有很多小朋友在游玩,在一处角落里,是一个大型的滑梯,滑梯下面有许多塑料球,蓝色白色的塑料球像海洋...聂砷站在边上,球海里有一对母子,一直看不见他们的脸,我呢?我站在聂砷后面,穿着大熊工作服,戴着口罩,唔,我是游乐园员工。那小孩子只有一岁不到的样子,蹒跚学步,小腿一蹬一蹬,跳给他妈妈看,那女子呵呵笑,转过头来看我,不是看我,她是看聂砷,那是聂砷的孩子,跟聂砷的妻子。没有见过的一个女子,白皮肤,大眼睛,刘海覆在额头上,像融融一团棉花,聂砷最后还是选了棉花一样的女子。
      “聂,你要不要试试?”那女子将孩子的手放到聂砷手里,聂砷试探着轻轻牵了孩子的手,孩子便在地上欢乐地蹬跳。我身边鼓风机呼呼吹着风,风尖上的塑料球随着风浪上下跳跃,扑扑腾腾,三个鼓风眼对着三个球,仿佛他们一家三口,我插不进去,单单站在一旁,穿着玩偶工作服,看不见本来面貌。
      梦境一转,这次是那个214平米的顶层公寓,客厅宽阔的墙上挂着大幅照片,油画一样的色彩,我坐在一根黑色软沙凳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礼服,只肩膀锁骨周围留白,不像礼服,像修女的衣服。衣服裙摆拖曳委地,层层褶皱。我留着披肩的短发,挑染金黄,中分挡住四分之一的脸,眼睛清澈萧寒,鼻尖泛着光,清丽的模样对着我浅浅微笑。聂砷站在我旁边,一贯的冷模冷样,穿一件米白色西装,跟我衣领一个色,浅粉的领带,上面是挺鼻细唇,深邃的眸子光影淡薄,用清远的目光望着我。
      婚纱照。
      墙面是暖暖的咖啡色,挂着一面太阳镜,不锈钢砌成狰狞张扬的光束,镜子中间明亮清晰映着我的脸,苍白的,眼角还有一滴泪......
      梦境再转,这次是医院,聂砷穿着医生服,林霜穿着护士服,我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林霜手里拿着注射针,手指圈成环弹了弹针管,我看见针尖上挂着一滴墨绿色液体,是绿色,像妖精的血,那估计是林霜身体里的。针头没入我的手臂,液体消失。聂砷拿出一盘刀具,将我肚子划开,像刨地瓜一样翻我的内脏,再像拔地瓜一样将它们扯出来扔垃圾桶里,我着急了,大喊:“不要扔完了,把肾留下!”林霜看我还能说话,拿起匕首在我心脏上猛扎一刀,我看见血溅起,在空气里喷成薄雾,末端喷在了她的脸上,她睫毛上挂着一滴血,像晶莹的一滴泪,颤一颤,没有掉下来。我以为我死了,结果还没有,聂砷跟林霜走了,我从床上爬起来,肚子里乱糟糟的,没有血,我翻一通没有找到肾,走到垃圾桶里找也没有。我抬头看见林霜拿着我的一颗肾在我面前笑笑,再笑笑:“你要这个吗?我拿去卖了可以买来几个iphone?你算算,可是我不卖,我切片炒了拿来喂狗,狗可能不吃呢,肾是排泄身体废物用的,脏得很......哎呦!我怎么还拿在手里?”她说着就要将肾扔在地上,“只有肾功能衰竭的人才有用,我拿来干嘛,哦,你爷爷好像需要它......”
      我蹭地从地上跳起来接住那颗肾,林霜握着一把匕首割开我的喉咙,“不自量力”她说。
      所有的伪装与坚强都在这场戚白无光的梦境中化为灰烬。我身体忽冷忽热,疼痛感席卷着我,我呼吸绵长轻柔,胸口起伏均匀,我醒了过来。我轻轻的拭碰我的喉咙,触手是温暖的柔顺肌理,完好无损,我为梦中的情景悲伤,除却林霜,除却那颗肾,我原来浅意识里这样想聂砷,想来他不过是一个身为我丈夫的男人,也是别人的情人。那些爱,那些错,已经让我这样怨他。我从来不认为生活是一场童话,没有王子,没有骑士,可是每个姑娘都娇弱,需要关怀,白雪公主落难森林的时候是小矮人收留她;每天与仙度瑞纳相依为命的是一只狗,一匹马,和若干耗子;美人鱼化为泡沫却等来王子与别人的婚礼。王子只能锦上添花,从来不会雪中送炭。而聂砷,聂砷更是一个在大雪天里朝着我泼冰雹的人。
      爱情果然是奢侈,幸而我幡然醒悟,我想起林霜刺我的两刀。
      我不能这样死了,我从床上蹭地一下弹起来,眼睛睁得老大,入目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医生,护士,楼梯,流产,所有感知迅速归位,手脚仍是无力,身体虚弱得很。我看着医生,医生看着我,我们这样对望了很久,“是男孩吗?”我说。
      医生凝视了我一会,说:“是男孩。”
      我努力微笑,怎么会知道性别,一两个月大,就是一团模糊的肉,像有名的川菜“狮子头”。我仰起头眨眨眼睛,用力吸一口气:“有多大?”
      医生合着手捧了一捧:“有这么大。”鸡蛋大小罢了,他还用两只手。
      我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微弯:“是不是扔了?能不能留一小块给我,骨灰也行,血也可以的。只要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我装真空玻璃罐,不会烂。”
      医生叫来护士吩咐了几句,她们带来一个袋子,是常见的保鲜袋,里面装了一块带血的布,血只浸透了三分之一,漫开的图案像一个保温罐子。
      我不敢呼吸,几乎每一次都是哽咽,我接过袋子,要将封口打开,护士抓住我的手,手抖的厉害,她在轻声抽泣,她哭什么呢?她爷爷死了吗?她怀了快两个月的孩子死了吗?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吗?她哭什么呢?她又不是我。
      护士觉得万分心酸,我看着她的脸,和我一样年轻的眉目,还有大把青春可以燃烧,而我21岁,离婚,丧亲,流产,将这辈子可能经历的痛都经历了一遍。另一个护士过来安慰她,她小声说着“没事。”我听出来那个声音,是在楼梯发现我再给医生打电话的那个护士。
      护士出去了,医生给我重新量了血压,叫我好好休息。我身体实在无力,睡在床上像躺在轻飘的云上,我终于抑制不住,将头埋在枕头里嚎啕大哭,爷爷死了,孩子死了,没有了,生离死别没有了,世间芸芸众生,没有人再来牵挂,长且碎的生活没有幸福,冰天冻地里没有温暖,我的火炉没有家来安放,将要熄灭。
      这辈子,生活如此孤苦,再也没有希望。
      我父母死的时候,我被颜爽用安眠针放倒在床上,爷爷死的时候,我被聂砷儿子放倒在床上。我在床上躺了一周,医生说不能哭了,护士也来陪伴我,我才知道原来她叫芊芊,是这年的大学毕业生,在楼梯看见我的时候是她刚来医院的第一天。芊芊常常讲些笑话逗我,是真的不能哭了。我看见初夏的暖阳,六月份,我也要毕业了。
      出院后我在学校碰到陈堇珍,她说她失恋了,我说我离婚了,同是天涯伤心客,我们深深地抱在了一起。
      “对了,西月,刚才老师找你了,问我你的号码。”陈堇珍说。
      “说了什么事吗?要延迟毕业,不会吧,我还等着学位证找工作呢。”我说。
      “怎么会,你又不是坏学生,肯定是好事。”
      没想到是校领导找我,我站在他宽大的办公室里听他说着,我甚是麻木,北京H大?我一直知道我父母有些能耐,只猜可能是爷爷能耐比较大,可爷爷是清官,不走裙带关系,还是父母面子比较大。这位校领导是父亲的同学,父亲投身科学研究,他投身教育事业,他妻子的前夫是H大一把手,高校间友好往来,常常报送研究生玩,可是20个名额只有19个人去,临时有个人3月去马来西亚时没能回来,他们不想白白浪费这个名额,打算便宜给我。看我举目无亲,给我制造点关怀。
      “为什么是我呢?”我明知那是可怜我,却还想再问一问,也许是聂砷安排。
      “你父亲是了不起的人,你爷爷又是一心为民,我不该让你无依无靠,内人与H大校领导较熟,这个关系疏通疏通就有了,你不要觉得难为情。对我们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回去收拾一下,8月份就去北京吧,前途无量,小姑娘。”
      也许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是我无心庆祝,我将家里的东西收拾干净,从早到晚,一遍一遍清洗窗帘被褥,爷爷的珍藏都小心翼翼擦拭,这个世界真是残忍,让一个人从□□上消失,他身边的人看着到他存在过的痕迹,恍若隔世,缥缈不定。
      我打车去聂砷家,那处214平米的顶层公寓,里面没人,客厅窗子没有关,夜风抚过,窗帘起伏,180度的落地窗外是成都繁华的夜景,我走进卧室,床单被褥一应是原来的样子,梳妆台上蒙了一层浅浅的灰,第一个抽屉里是结婚协议书,安排表,我全部拿出来,这些东西形同虚设,我想起当初我一本正经与聂砷签协议书,列行程安排,结果从来没有用到过,聂砷主宰了一切,我将它拿出来装进袋子里。第二个抽屉是笔记本,我时常写些文字,偶尔埋怨聂砷几句,他从来没有翻过这些东西。我将笔记本打开,最后一页里写着:“三月末,颜爽去了美国治疗,舅妈陪同,舅舅一夜之间衰老,爷爷不知所踪,我在他家里翻到诊断书,肾功能衰竭,好几张都是来自北京X医院,我决定去寻他。聂砷有孩子了,聂家一直嫌我生不了孩子,聂砷该要有所表示,我便是多余,今晚最后睡一次这床,下次来就是搬家。聂砷是混蛋!!”
      我将笔记本拿出来,放进袋子里,第三个抽屉空空,我对着它说了一句话,悄悄关上,看着吊灯照下的光束从宽变窄,最后合缝无痕。
      我将戒指从包里拿出来,戒指十分精致,双环扣着,两颗粉钻挨在一起,像相拥的小人儿。戒指没用盒子装着,单单躺在那里,指环在灯光下投下一圈阴影,我随手拉开一格抽屉将它放进去,起身走到屋子中央,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细细打量着间屋子,桔黄色的台灯,宫廷雕花床,乌木地板,我最后将目光转到我脚上,灰绿色船鞋,脚背光洁如玉,皮肤白得像是陶器,一滴泪掉落下来,砸在脚背上。
      我走到床边,将耳钉取下来,放在床底下,一朵紫荆花,因为镀金是淡黄色,花瓣上随意的撒着碎钻,仿佛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倒映着的晚霞的风采。
      我深深地呼吸,我听见我的声音,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
      收拾完东西我将屋子打扫一遍,最后站在大门口,看着一室的窗明几净,关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我缓缓将门关上。一室黑暗尽数消失在门后,走廊上光亮如白昼。
      “再见,我的爱人。”
      我将这句话藏在了抽屉里,关在大门后,聂砷永远也不会发现。
      高中的时候喜欢看悲情剧,那时候听过一首歌叫《心如刀割》:
      我是真的为你爱了,
      你是真的跟他走了,
      能给的我全都给了我都舍得,
      除了让你知道我心如刀割。
      我是真的不想对你恋恋不舍,聂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