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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大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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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圣上崩于畅春园。
隆科多宣先皇遗诏,由皇四子胤禛克成大统,以诚亲王胤祉为首,诸人向新皇叩首,胤禛悲痛之极,一面命马齐,隆科多,胤禩和胤祥为总事务大臣,一面领众皇子,皇孙,宗室皇亲,在骑兵护卫下,扶先皇灵柩入宫。
为防意外,胤禛让宫门紧闭,北京城城门紧闭。
十六日胤禛于朝臣面前宣先皇遗命,二十日正式即皇帝位,二十八日拟先皇庙号。
外人看到的不过是,先皇崩逝,新皇即位。
可这十几日里,紫禁城内,几股势力之间的殊死搏斗,又有几个人知道。
等舒伦再次见到胤禛的时候,一切都已风平浪静,万事都已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是夜里骑马由侍卫护送赶回府中的,一回来直奔后院。
舒伦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时,他已进房了,一身缟素,满脸伤悲。他也一直看着舒伦,同样一身素白孝衣,鬓边簪着白花。
胤禛向她伸手,说:“过来,让我抱抱。”
舒伦闻声,便落了泪,扑到了他怀中,死死的抱着他。
胤禛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时,这悬了十几日的心,才安定下来。皇父崩逝的悲恸,几个兄弟相搏的惊心,也是到这一刻,才有了着落。
他说:“这些时,教你受惊了。”
舒伦呜咽着说:“我只要你好好的。”
胤禛从她肩上离开,替她擦着泪说:“你放心,再不能有人把我怎么样了。”
舒伦握着他的手,在唇边轻吻着。是呀,他如今是一国之君了,天下都是他的,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胤禛说:“今儿个回来,是要接你入宫的,皇考国丧,额娘身子又不好,还有朝里的一堆事,我实在有些应接不暇,你帮帮我,嗯?”
舒伦点了点头,说:“好。”
走出那座住了十几年的院子,舒伦才知道,胤禛的处境有多难。
先是即位的风波,风言风语的说他谋害先皇,抢夺本是十四的皇位。与十四走的近的廉亲王,贝子胤禟,也不安分,背后里多有动作。
朝里呢,国库空虚,贪污成风,前方还有战事,急需用钱。
舒伦到宫里几天,胤禛忙的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这般忙碌情景,直到雍正元年四月里,才渐渐结束。
只是有一件事一直不能让胤禛心静,那就是,德妃一直不肯从永和宫搬出来,移居太后居所,亦不许人称她为太后。
五月里一日,德妃派人过来,说要见胤禛,胤禛放下手里的折子,立即就赶了过去,直到半夜才回来,两眼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脚步也不稳,竟是晃晃悠悠的。
舒伦赶紧将他扶到榻上休息。
五月里的天,已经热起来了。
舒伦将他脖子间的盘扣解开了两颗,透透风。
她抬头看他时,他竟又偏着头,落泪了。他直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对舒伦说:“你信不信我,我真的没有谋害皇父?也没有篡夺大位。”
他说着,心痛难止,呜咽声又起。
舒伦替他是这泪,说:“信,我自然信你。”
胤禛说:“他们都不信我,连额娘都不信我。”
舒伦看着他,他现在像个孩子,被人冤枉了,母亲也怀疑他,不信他,他无从申辩,只能委屈的哭泣。
舒伦说:“我信你,我相信皇父是病逝的,也相信皇父生前留诏书,让你即位。”
胤禛攥着她的手,说:“额娘今个儿叫我过去,当着奴才们的面,问我是不是谋害先皇,篡改诏书。我说没有。她便说,我可敢当着诸位先祖英灵,皇父在天之灵起誓。我是她的亲骨肉,外人不明事理,污蔑我,她是我的额娘,怎么可以不信我。”
他们母子间一直有隔阂,如今竟到这种地步,舒伦也不知说什么。
胤禛说:“我心中无愧,自然敢起誓。她却说,我如今坐了皇帝,什么都不怕了,连祖宗都不放在眼里,明明做了错事,还敢理直气壮,说没有。她说,若她去了,也不许我将她与皇父藏在一处,她说,她养了我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子,便是到了那边也无脸见先皇。”
他说道此,已是泣不成声。
舒伦安慰道:“这些话,你别放在心里,先皇崩逝,额娘是太伤心了,才说这样的话的。”
胤禛说:“不是的,她是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了,所以宁愿相信外边儿那些风言风语,也不信我。她眼里只有十四弟,她认为皇位是十四弟的,是我硬夺过来的。还说,我不叫十四弟进城,就是最好的证据,说我不念骨肉亲情,要治死十四弟。”
先皇崩逝,当时十四还在西北平叛,胤禛下旨,让他办完交接事宜,回京奔丧,那时朝局初定,局势还不太稳妥,胤禛怕十四一回京,刚被压下去的几股势力会以为有了靠山,再闹出什么事,便在城门外拦了十四,不许他进京,而是于几日之后,让他到景山寿皇殿拜谒皇父灵柩。
在那儿,他们兄弟间似乎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胤禛未提及,她也不问。
不过依十四的倔强脾气,必不会在胤禛面前低头,胤禛呢,也不是软弱的,两人多半又闹了一场。四月里,先皇宫梓移往遵化景陵安葬后,胤禛便下旨让十四在遵化守灵,不许他回京。德妃本就对小儿子有些偏爱,如今见他落得这样的结果,少不得要怨恨胤禛。
胤禛说:“额娘一味的不信我,我便说,皇父临终前,几个兄弟皆在御前,皇父是否传位与我,他们最清楚,至于我有没有谋害皇父,太监时时在皇父身边伺候,看的最真,我说可把他们一块儿召来,叫额娘问个清楚。额娘却说,现如今,他们一个个命都叫我捏在手里,哪个敢说实话。”
他断断续续的说了很久,舒伦一直听着。
到最后他说:“外头那些人不信我,额娘也不信我,只你一个人信我,你要永远相信我才好。”
舒伦答应了,他才慢慢的闭了眼,睡觉。
只是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说:额娘,我没有,一会儿又唤一声皇父。模模糊糊的又说:舒伦,我心里难受的紧,腿也疼的很。
舒伦听见他喊了两遍,说腿疼,便挽了他的裤腿,他膝盖上竟是青紫一片,看样子,他在永和宫这几个时辰,一直都跪着,跪的太久了,才能这般模样。
舒伦抬手招了小盛子,要他去拿祛瘀消肿的药膏,细细给胤禛抹了,他安稳的睡了一会儿。
没过多长时间,德妃竟病的起不来床,胤禛亲自在床亲侍候,所有事,都不假他人之手。只是德妃不愿见他,凡是他端过来的药,她一口不吃,并一直说要见十四。胤禛没法儿,着人传召,令十四速速回京。
可德妃到底未能见到小儿子,十四到的时候,德妃已薨了。
从此,十四又恨胤禛一分,而胤禛的罪名又多了一条,逼死母亲。
只是他们母子之间亲亲疏疏,他们自己都弄不清,外人又能知道多少呢。
十二月里胤禛册封后妃,从此,舒伦入住中宫,成了大清国的皇后。
而内务府拨过来伺候她的人,有一个竟是李嬷嬷。李嬷嬷这许多年一直在御前伺候,直到先皇驾崩。
这回过来服侍舒伦,原本就是她自己的意思。
两人坐在一处说话,只觉造化弄人。
李嬷嬷说:“当时一心一意想让你出宫,终于出去了,谁想得到,兜兜转转这许多年,又回来了。”
舒伦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才入宫那会儿,李嬷嬷交待她,一定要藏能守拙,能出宫,比什么都强。
她说:“是呀,又回来了。”
李嬷嬷看了看她身上明黄的宫装,说:“回来是回来了,可身份却不一样了,怎么想得到呢,当初的小丫头,如今成了皇后,成了后宫之主了。”
舒伦说:“我也没想到,只是他坐了皇帝,我总是跟着他的。”
李嬷嬷说:“圣上还在潜邸的时候,你们府上的事儿,我也听了些,说是原喜欢齐妃,后又喜欢年贵妃,是真是假也弄不清。”
年家如今正得势,夷琨的孩子又连连夭折,胤禛安抚,便给了贵妃的分位。清韵呢,有弘时在,所以封了齐妃。
册封的前一天晚上,胤禛来问她的意思,她觉得没什么不妥,便说可以。
他不信,说:“你心里说可以才可以,苦了这么多年,事到如今,我总事事依着你,再不教你受委屈的。”
她不委屈了,那他就难过了,年羹尧在西北战场,正是用他的时候,怎能不给年家一个恩典。清韵呢,弘时也那么大了,总不能叫他们父子之间有什么仇怨。
舒伦说:“真的可以,不过一个名分。况且,我是皇后,你也是喜欢我的,我还想其他的做什么。”他这才同意。
如今,舒伦是皇后,李嬷嬷这番话,外人听来定要说大不敬,可细想了,才知是体己贴心的话,真向着她的人,才会问胤禛是不是喜欢着别人,不喜欢她,然后替她出主意,想法子。
舒伦说:“他心里是有我的,我知道。”
李嬷嬷一听,笑道:“那就好,皇家里多的是薄情的,圣上和你心意相通这很难得。只可惜,没个孩子。”她见舒伦低头,低声说:“说道你的痛处了?”
舒伦摇了摇头:“该痛的好些年前就痛过了,我如今,只守着他罢了。”
李嬷嬷说:“有个孩子还可以分一分神儿,你只守着他一个人才最苦。后宫里那么多女人,人人都等着他呢。”
舒伦说:“我信他。”
李嬷嬷说:“傻孩子,本想开导开导你,你却一根筋,不过也说不定,你们两个能是个例外。”
舒伦抚了抚手腕上的美人镯,没说话。
李嬷嬷默了好一会儿,跟舒伦说:“你若能够的话,去咸安宫一趟吧,二阿哥这些年,哎,入冬以来,身子越发不好了,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儿呢。”
舒伦心里突然一紧,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