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半生垂眸》如宝

41、哥哥

　　嫣然一夜都在辗转反侧，心里仿佛一直被一双手狠狠揪着，酸疼得几乎窒息。她原本对自己装作小然骗他的事情耿耿于怀，想着终于坦白了，心里能舒服一些，可没想到，说完之后，自己的心居然更疼了。嫣然忘不了度生苍白如纸的脸和他轻轻颤抖的身体，尤其是眸子里刹那消失到完全寂灭的幽黑凄惨，让她也仿佛瞬间置身于黑暗之中。嫣然的眼泪止不住往地外流，她几乎哭了一夜，即便是在好不容易睡着后的梦中，心和眼睛也一直在哭泣。

　　度生枯坐一宿，直到嫣然来敲门时，才恍惚回神。嫣然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度生开门，嫣然抬头刚想唤他，就惊得说不出话。

　　度生微愣，挤出一个笑容，可声音却是哑的：“怎么了？”

　　嫣然指着度生：“你的头发……”

　　度生下意识伸手抹了抹，带下一根长发，他看了一眼随手扔掉，淡淡笑道：“没关系。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嫣然站着没动，眼泪在眼眶中聚集翻滚、盈盈欲滴。度生叹了口气，情不自禁伸手想要牵住她，可刚一伸出便停住了，他从怀中拿出一方素布的手巾递到嫣然手里：“不过是头发而已，不用难过。小然当年为了我，把满头长发都剪了，我当时也伤心不已，可她却说剪得是头发又不是头，总有一天会长出来的”。

　　嫣然一动不动，呆呆看着度生藏在衣袖中的手，心里又弥漫起了深深的难过。

　　两人走出客栈，令狐秀就站在门前，他看到度生也愣了一瞬，度生神情倒是平静，他走上前去，对令狐秀说道：“令狐公子，你、我还有小然前世纠缠已经不重要了，若你对小然还有一点情义，应知她所想所愿皆不是你。前世已往，今生还请您放手，还我们一个清净。”

　　说完，度生转身要走，令狐秀高声道：“你们？！哈，你怎知夏姑娘心中之人就是你？！她亲口告诉我，不过把你当弟弟，当有恩之人看待！”

　　嫣然不忍看到度生难过，大声道：“你们俩都别说了！小然已经……消失了，你们争论这些还有什么用？天下之大，又不只有小然一人，你们……你们……还是早些放下吧！”

　　度生听她说完，轻叹一声，淡淡说道：“走吧”。

　　嫣然顺从地点点头，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度生的袖摆，度生回头看她，目光中的痛楚带上了一丝欣慰，他反手将她握住，两人抬步向前走去。

　　令狐秀站在他俩身后，一双黑眸子寒光闪闪。

　　一路上，除了嫣然偶尔言语之外，度生几乎无话。嫣然知道他腿脚不便，故意走得慢了些，本想说些有趣的逗他，可每每抬头，看见度生的头发，嫣然心里便酸涩地说不出来。倒是度生神情平静，仿佛一切事情都未发生。

　　快到碧云寺时，度生幽幽开口：“夏侯姑娘……”

　　嫣然只觉得全身一颤，下意识说道：“别叫我夏侯姑娘……还是……叫我小然吧”。

　　度生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笑意，他点点头：“小然，昨晚我有一句话没来及的对你说。”

　　“什么话？”

　　度生站定，目光温暖地将嫣然笼住：“这些日子，若没有你的照顾，我怕是早就不在人世”。

　　嫣然摇头：“你是为了救我才跌落山崖的，而且……你若不用身子护着我，也不会伤的这么严重”。

　　度生笑笑：“无论如何，我都该跟你说一声谢谢。”

　　虽然在笑，可嫣然觉得度生的笑容含着浓重的悲伤，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度生，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这段日子，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一般对待，我……我想……咱们不如以后就兄妹相称……好吗？”

　　度生眸光颤了颤，生是咽下快要涌出胸口的眼泪，点了点头，哑声吐出一个字：“好！”

　　嫣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她拉起度生的手，甜甜笑道：“那我以后就唤你哥哥！”

　　度生点点头，还是只有一个字：“好”。

　　嫣然神情自在起来：“我自小只有姐姐，没有哥哥，现在好了，不仅有了一位哥哥，还是长安城中，人人思慕的美男子呢！”

　　度生讪讪笑笑。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俩身后传出：“看来度生师傅已经大安了！”

　　两人回头，只见慎明正一脸笑容地款步走来。嫣然眼眸一亮，丢开度生，冲着慎明冲了过去：“表哥，你来了！”

　　慎明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上下打量嫣然，笑道：“多日不见，表妹可是黑瘦了不少啊”。

　　嫣然已经到了慎明身旁，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撅着嘴说道：“你怎么看不到我强健了许多，就看到我黑瘦了啊！”

　　慎明温和笑着，目光已经落到了度生身上，可以看之下，满脸惊讶：“度生师傅，你的头发怎么花白了？”

　　度生笑道：“死里逃生，定然要有些损失。”

　　嫣然揪着心看了度生一眼，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度生脸上依旧是清风不改的笑容：“倒是这段日子辛苦了小然，我能这么快康复都是她的功劳”。

　　慎明笑着走到度生身边，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点头道：“虽然有了些白发，但看气色，度生师傅恢复的很不错呢。”

　　度生点点头。嫣然说道：“表哥，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慎明摇头：“我是专门来接你回去的！”

　　“回去？！”嫣然一惊：“难道家里出事了吗？”

　　慎明叹了口：“你若再不回去，便真是要出事了！姨母来请了你多次，你都坚决不回，在这清幽之地乐不思蜀。你可知姨夫、姨母都要急坏了！”

　　“父亲、母亲为什么事儿着急？”嫣然还是一头雾水。

　　慎明责怪地看向嫣然，叹气道：“还真是个孩子！你可知道你自己马上就要及笄了！这两天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姨夫、姨母招待的头都大了呢！”

　　嫣然一下子愣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她盯着慎明的，开口问道：“表哥……你说什么？”

　　慎明笑容明媚：“嫣然，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害羞不成？！我说，这两天府里正愁为你挑一个好夫君呢！”

　　嫣然整个人都僵在慎明此刻的笑容里，她身子轻轻颤抖，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是哭还是笑。度生走上前来，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嫣然的肩头：“慎明公子走了一路一定也累了，不如进屋说话吧。”

　　慎明点点头，先步而行。度生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嫣然，叹气道：“一切还没定数，还是先回府再说吧”。

　　嫣然在禅房里收拾东西，度生与慎明在小木屋内喝茶，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度生突然开口道：“慎明公子，有件事，我觉得你需得知道。”

　　慎明抬起头，清澈的眼睛带着疑问。度生低眉，掩藏起心酸，尽量平静道：“小然……她钟情于你。你……应该感觉得到”。

　　慎明没有否认，苦笑着说道：“我与嫣然从小一起长大，岂能不知她对我有情。可是……”，下半句的意思显而易见，慎明没有说下去，而是反问道：“其实，我也感觉到度生师傅对小然非同寻常”。

　　度生坦荡地点点头：“小然对我来说的确非比寻常，甚至说，我这一生便是为她而来也不为过”。

　　慎明大惊：“度生师傅……”

　　度生苦笑摇头：“可惜，她还没有认出我，而且心中之人也不是我……”。

　　慎明听不懂，可看到度生的表情也不便再问。他叹了口气：“嫣然是个好姑娘，是我……心中无爱”。

　　他话音刚落，嫣然便提着包袱，没精打采地走了进来：“我收拾好了。”

　　慎明立时恢复了淡雅的笑容：“既然收拾好了，咱们别过净云师太就走吧”。

　　嫣然抬头看向度生：“哥哥，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慎明诧异，赶紧看向度生，度生脸上带着笑容，可眼底的悲切却清清楚楚。度生淡淡说道：“府中的佛堂壁画已经完成，我不需要再回去了”。

　　“那怎么行！”嫣然不依：“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呢！我不管，你要不走，我就不走！”

　　慎明想了想，上前一步诚恳说道：“度生师傅，嫣然盛情难却，您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其实我一直想与您切磋佛法教义，不如回到长安之后，您到我的竹园小住几日。”

　　度生想了想，点头道：“那便要叨扰了”。

　　嫣然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她看着度生，鼓着嘴巴说道：“你的伤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走。不，便是好了也不要再四处流浪了……就留在长安吧，这里虽然不是你的家，但……我是你的亲人，你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这话似曾相识，像一把火般得烧起了度生所有压抑着的思念和痛楚，十五年了，老天爷给了他两次命中注定的相遇，但却躲不开一次又一次的错失。第一次，她想成为他的“姐姐”，他拒绝了。而这一次，他却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