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半生垂眸》如宝

36、垂眸

　　一个人需得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得到上天一次的垂眸？！

　　度生如死人般躺在榻上已经半个月了，每日三餐只能小口小口地灌入。净云本想将度生送到山外医治，可这距离京城四十多里，而且一路颠簸，她怕度生还没回到京城，就先丧命途中。幸好钟南山上庙宇道观不少，净云专门请来一位老师傅给度生瞧病，老师傅说度生身体里的骨头都断成了好几节，他到现在还不咽气已然是造化功德了。嫣然不信，又从京城请来了最好的大夫，可也说已经无药可治，便是醒来也是回光返照。

　　度生乃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画师，他成了这个样子，夏侯府紧张的不知所措，夏侯夫人亲自来到碧云寺，想将嫣然接回去。可嫣然就是不肯，一开始她寸步不离的哭着守着，可守了五日之后，突然变了个人般，开始在佛像前长跪不起，诚心祷祝，又过了五日，她连祷祝也不了，每天捧着银钵接水，从早到晚，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擦拭佛像。不仅如此，她还把度生的床榻搬到了自己的屋子，晚上一刻不睡地照顾他。尽管男女有别，嫣然又是未出阁的女子，但此时度生凶多吉少，碧云寺里的人也便觉得理所当然。

　　夏侯夫人无奈，只能由她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已是立秋。嫣然爬在度生床榻边，这段时间，她瘦了整整一大圈，眼睛显得更大了，而且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儿。嫣然的手也变得苍白粗糙，整日来往几十次的打水，没日没夜地擦拭佛像，让她全然没有了曾经的娇气。

　　嫣然爬在度生旁边，轻声说道：“度生，他们都说你活不了了，但我不信！你说过一定要找到仙女的，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嫣然一边说一边流泪，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难过，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变成钢针，深深地扎入每一个毛孔。她不能睡觉，只要闭上眼，度生满身是血的样子就会占满整个天地。难道度生对自己这么重要？！冥冥中，嫣然感觉到在她的心里，度生绝不只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师，或是温和亲近的哥哥，而是……自己绝不能失去的亲人。

　　就在这时，度生腕上的手串发出隐隐的光芒。嫣然好奇，伸手轻轻抚摸了上面的一颗珠子，在她接触到珠子的瞬间，那隐隐的红光突然变成一道炫目的七彩流光！嫣然吓了一跳，连忙将手缩回来，那流光也跟着消失。

　　这时，度生轻轻发出一声：“小然……”。

　　嫣然愣了一瞬，惊叫着扑到度生面前：“度生，你醒啦！度生！”

　　可一切又归于寂静。嫣然咬了咬嘴唇，将手串从度生手臂上褪下，轻轻戴在了自己腕上，刹那间，仿佛千万道流光从头顶灌入，嫣然一下子晕倒在地。

　　她隐约看到了一条并不宽大的河，河边崖壁上是刚刚开凿的洞窟。洞窟里有三个人，其中一个男子站在洞口，将阳光挡住了大半。洞窟地上还有两人，其中一个女子安静地躺着，嫣然想看清她的样子，可她整个人仿佛是透明的一般，飘忽的没有形状。嫣然抬眼，这才看到抱着女子的男子是度生，他满脸血污，额头上青肿一片。嫣然刚想开口，突然度生放下女子，冲着洞窟里的石壁猛撞了去，鲜血喷溅，铺天盖地。

　　嫣然吓得想要尖叫，可一声也发不出来。一切场景都如烟雾般飘散，最后成了白茫茫一片。一个老和尚坐在云雾里，目光慈祥地看着她：“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嫣然害怕，不肯说话。

　　老和尚道：“度生又到了在劫难逃之时对吗？”

　　嫣然一愣，连忙点头：“是的！是的！他为了救我从山崖上滚落下来，受了很严重的伤，大夫……都说治不好了……”

　　嫣然一边说一边哭，老和尚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度生执念极重，十五年前，为了夏然，他曾在佛祖前发下重誓。可……唉……若再固执下去，他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他发了什么重誓？”嫣然急忙问道：“为什么不兑现？”

　　老和尚摇摇头，没有回答嫣然的问题，只是叹声说道：“度生的心结是姑娘，他生他死都在于姑娘。”

　　嫣然疑惑：“在于我？！可是我怎么才能让他活过来？”

　　老和尚不再言语，那团白雾也逐渐消失，直到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嫣然惊醒，腕上的手串流光闪动，抬起头，嫣然正看到屋内摆放的坐莲观音像，观音低垂着眸子，嘴角轻扬，似在笑也似在叹。嫣然一动不动看了半天，脸上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眼泪。她幽幽转向度生，伏在他的耳边轻唤道：“度生，醒醒，我是小然……”。

　　一颗又大又圆的眼泪从度生眼角滚落，砸在嫣然的手上。仿佛天意一般，一动不动昏迷了半个月多的度生缓缓睁开眼睛。嫣然紧紧握住度生的手，又说道：“度生，我回来了，小然回来了。”

　　度生一点一点转过头，眼眸迷离又模糊，好半天才在嫣然的脸上定了下来，他看了好久好久，仿佛用了一生一世的时间，目光中仿佛凝了千万个轮回的期待……度生努力张口，可怎么也发不出声，只有眼泪流淌不停。

　　嫣然伸手轻轻擦着度生的眼泪，安慰道：”别急，你躺了很久，现在没有力气。我给你倒些水来”。

　　嫣然刚要站起身，度生哆哆嗦嗦拉住了她，目光似乎再说，别离开我。嫣然冲他笑了笑：“我倒杯水就回来”。

　　度生这才松开手，嫣然端着茶杯走到床边，扶起他小小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嫣然又趴在度生身边，度生眸子亮晶晶的，像个孩子一样单纯，他想努力往床里靠，但却纹丝不动，可又浑然不觉，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榻，示意嫣然躺在身边。

　　嫣然没有犹豫，侧着身子躺在了度生身边。尽管一直艰难地转着头，但度生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嫣然片刻。嫣然也笑盈盈地看着他，两人没有说话，可一点儿都不觉得沉默，月光安静地流淌在他们身上，仿佛轻柔的纱网，将重逢后的喜悦、温软、悲伤、离苦都全部笼住，变成此刻的静谧。

　　度生终于开口：“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