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半生垂眸》如宝

16、莽撞相遇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有人等候在骡马市，看到夏然和度生抱着画板过来，立即迎了上去。那人岁数略大，穿着素白的粗布衣服，看起来十分和善。他行了个礼说道：“见过两位小师傅。”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羞怯，度生没有搭话，还向后躲了几步。夏然倒是从容，学着那人的样子也行了个礼：“您好。”

　　那人起身看着他俩，笑眯眯说道：“两位就是昨日在这儿卖画的师傅吧？”

　　夏然点点头：“正是。不知您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那人客气极了：“我是令狐府的管家，两位可唤我清福。府上老夫人要过寿诞，想请一位画师开窟作画。”

　　夏然眸子一亮，高兴地看了眼度生，度生眉头皱着，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夏然撇撇嘴：“这个嘛……我家画师周游西域而来，本是打算到长安去的。若是给你家老太太作画……肯定就会耽误时辰，若是耽误了时辰，那一旦进了冬日，路上就不好走了，若是路上不好走，那车马费……自然也要涨了……”。

　　那人耐心地听完，笑着从怀中拿出一袋银钱：“酬劳不是问题，小师傅周游西域，银子总是方便一些。这些银钱先给您二位做订金，若是我家老夫人满意，那自然厚酬！”

　　夏然接过银钱，她虽不知道这袋银子到底能值多少，可他俩现在已经快身无分文，总算是能有个接济。

　　“我还有个要求”，夏然厚着脸皮说道：“府上能否……能否给我们提供个住处？”

　　那人笑道：“这是自然！”

　　简单收拾了一下，夏然和度生往令狐府上走去。度生并没有显得十分兴奋，他看着夏然说道：“你不是向来敦煌城玩儿吗，现在揽了这个事儿，我还如何有时间陪你玩呢。”

　　夏然摆摆手：“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儿啊。再说，你现在接了这个活，只要画的好，肯定能扬名敦煌城，这样你就不必回村子里受气了。没准儿还能就此在这儿扬名立万，成家立业呢！”

　　听到“成家立业”时，度生明显神情一滞，半天他才低声说道：“就剩一个月了……”。

　　夏然没有听清，回问道：“你说什么？”

　　度生摇摇头，挤出个惨淡的笑容：“我说一切凭你喜欢就好。”

　　两个人站在令狐府门前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府邸高大气派，红门绿柱，彩绘缤纷，在这黄沙沉沉的敦煌城简直犹如天宫。小厮将他俩带至侧门进入，管家清福给他俩安置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夏然伶俐说道：“谢谢福叔，不知老夫人要在哪儿开窟，我们何时开始作画。”

　　福叔笑道：“开窟之事不急，现在要紧的是给老夫人作画。在过五日就是我家老夫人知天命的大寿，我们找了好多画师为老夫人作画，可是画得却无一称心。现在就剩五日了，小师傅务必要在寿诞之前画出老夫人的全相。”

　　夏然一听，忙说：“那现在就赶紧画吧！”

　　福叔叹了口气：“唉，老夫人近日身子不适，不仅精神不济，而且不能久坐。”

　　夏然看向度生，度生小声道：“若是全相，怕要坐上一阵子呢。”

　　福叔点头：“这也许就是其他画师为难的地方吧。”

　　夏然眼睛一亮，看向度生道：“没关系！我虽没你画的好，但是我也会啊。咱俩合作，我来速写，把老夫人轮廓、体态、衣着粗略画下来，然后你在细致雕琢！”

　　度生从未听过“速写”一词，所以一副懵懂的样子。福叔立即高兴起来：“若真是如此，那便再好不过！我这就去向老爷禀报，尽快安排画像！”

　　度生和夏然住的地方是令狐府的后院杂房，与府中其他住所隔开，专门有一个偏门出入。这可是仔细观察唐朝民居住宅的好机会，夏然心心念念地想到前面参观，可自己毕竟是个外人，登堂入室没有规矩是小，就怕给度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夏然等到晚上实在熬不下去了，这时，前面院子传来音乐歌舞的声音。她好奇问道：“度生，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度生张望了一下：“他们应该是在给老夫人做寿吧。”

　　“不是五天之后才是老夫人的生日吗？”夏然不解：“现在怎么就开始了？”

　　度生平静地说道：“大户人家做寿，要热闹一个月呢。”

　　“怎么个热闹法？”

　　度生拧紧眉头：“我在村子里做工时曾见过一次做寿，总不外乎是请歌姬、杂耍热闹一番。”

　　“歌姬？杂耍？”夏然眼眸一下子亮了，她想起了闻名丝绸之路的胡旋舞。西域歌舞名胡旋，传入宫掖靡长安。吹奏何必琼林宴，市间到处闻管弦。可惜这种舞蹈失传已久，后人只能在文人骚客的诗中幻想那翩然的裙角。现在有机会亲眼所见，夏然绝对不能错过！

　　好在他们的小院进入内院不方便，但外出却十分容易。夏然凭着记忆摸到了一处专营胡服的成衣店，也不知贵贱的用福叔给的银子买了一件胡女服饰，胡女所穿大多窄小细瘦，紧身而动，夏然发短，只能用纱巾蒙头遮脸，她挑了一件绿色窄袖短襦，紧身半臂衣穿于襦的外面，齐腰红黄间色曳地窄长裙更衬得她身姿婀娜。

　　夏然穿戴整齐几步跳到度生面前：“怎么样？好看吗？”

　　度生早已看呆，此刻听她询问，脸颊悄悄红了，低声道：“好……好看！”

　　“像胡姬吗？”夏然原地打了个转，笑盈盈地眸子犹如柳梢俏月。

　　度生红着脸，声音更低了：“比胡姬……好看。”

　　老板也笑道：“姑娘姿态翩然，相貌秀丽，那是胡姬可以比得上的！”

　　夏然也不由得得意起来，现在只要装扮成胡姬混入令狐府的前院就可以现场一睹胡旋舞的精妙了！

　　令狐府为了给老夫人祝寿，装扮的富丽堂皇。前门大开，迎接宾客，侧门留给歌舞伎人出入，夏然瞅准时机，跟在一队歌姬后面溜了进去。度生本也想跟着，可夏然怕万一两个人都被认出，不好脱身，便命令他在小院等着。

　　令狐府上的宾客熙熙攘攘，跟着歌姬一路穿堂入室倒也没人发现，夏然窃喜，一会儿她就呆在戏班子后面，隔着帘子观赏便可。这时手边正巧有一个琵琶，夏然一把抱起来做掩护，悄悄躲开歌舞班子，走到纱帘另一侧僻静处。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白居易的这首《胡旋舞》闻名天下，可是也难描夏然此时看到胡旋舞的惊叹心情。她呆呆看着，眼前不见胡姬，之间朵朵绚烂盛开的鲜花，那飞扬的裙角仿佛风过，就连飞驶的车轮也追不上她……。

　　夏然看呆了，直到宴席散去她才从震惊于沉醉中清醒过来，四下一看，歌舞伎都走得差不多了，就连宾客也大多离去，只剩下喝醉了的酒徒。夏然赶紧往外走，可是走出厅堂，走过廊子，却找不到来时的路。令狐府太大了，夜间更是不辨东西，夏然急得满头是汗，她想找人询问，可又怕被人认了出来，所以只能到处乱撞走走看看。

　　刚要穿过一条幽暗的回廊，一个黑影突然从回廊中站了出来，夏然吓得高声尖叫，那黑影怔住，反而怒气冲冲反问道：“你是谁？！”

　　夏然被吓得不清，心头也冲上来一阵怒火：“你是人是鬼，黑灯瞎火的躲在这儿也不出声，想要吓死人吗！”

　　“你不是胡姬？！”那人从幽暗中歪歪扭扭走了出来，站在灯烛之下，一双眸子冷冷打量夏然。

　　夏然一愣，冲到头上的火气立时变成冷汗，她吓得转身就跑，那男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扭住了她的胳膊，一个大力将她拽到眼前。

　　四目相对，一个如寒冰冷箭，一个颤颤惊恐。那男人愣了一下，喷着酒气问道：“你到底是谁？”

　　夏然心惊肉跳，满脑子只有一个“逃”字，下意识地她猛地举起琵琶对着那人身子砸去，那男人身材魁梧，本不会被她砸倒，可是他饮了好多酒，身子本就踉跄，琵琶砸过来时，竟然被砸得歪到一边。

　　人虽然倒了，手却攥得生紧，夏然险些被他扯倒。没办法了，夏然一咬牙就势将穿在外面的紧身半臂衣脱下，那男人手中一松，夏然已经跳开几步之外。

　　衣裙翻动见，盈盈锁骨若隐若现。那男人目光一颤，流露出几丝荡漾。夏然见他歪歪扭扭坐在地上，心虽不忍，但更多是害怕。她匆匆回头看着他无比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不是坏人，就是想看看胡旋舞而已”。

　　说完，她转身就跑。

　　那男人在身后喝道：“你站住！”可惜，那摸红黄间色曳地长裙已经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