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雪》八*绫

2、红莲初绽，白郁城

　　那情景似曾相识，漆宸只觉得四肢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推开门。

　　随着沉闷的吱呀声，门外的灯柱自门前至湖边逐一亮起，同于此时，一声琵琶前奏响起，湖中的莲花竟接连发出光亮，延伸到灯柱尽头，此刻没有游船遮挡，静谧干净的黑色湖面连同楼阁被成片莲花映射淡淡粉光。

　　琵琶乐曲再次响起，众人寻音望去，舞者的身影出现在大门正前方的湖面上，脚下踏着小片莲花，轻盈立于其上，未起一丝波澜。这才看清，舞者身着朱红色华丽长裙，依旧是刚才的起舞之势，不过怀中多了一架琵琶，再往上看去，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

　　那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容颜，玉骨冰肌，娥眉朱唇，眉间描画着红梅印记、妖冶眼妆与淡漠眼神形成对比在姣好脸型上却毫无违和，仅是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便让众人难以移开视线。骤然而起的夜风吹起飘逸的裙带和发丝，她稍稍低着头，与漆宸对上视线，只一眼，便让漆宸联想到一个评价——有着孤山野狼般眼睛的美人。

　　右手触弦，弹、挑、剔、抚，美人摆动曼妙腰肢，一面弹奏，一面翩然起舞，宛若万粉丛中一朵盛开的红莲，众人不由看呆。旋律逐渐由散渐快，扣、抹、弹、抹，红绸随着动作幅度加大从袖口被抛出，凌空飞舞。李氏上前一把攥住抛来的绸缎，凑至鼻尖享受般细嗅芳香，没有放开的意思，美人淡淡一笑，就这被锢住的姿势向四面灯柱抛去六条相同红绸，布料紧紧缠绕上柱身，从高处看宛若绽放的六瓣花，她小跑几步跃上了花蕊处，一个旋身将琵琶顺着那条单独的绸缎滑到李氏面前，李氏陶醉般一手攥着另手接过琵琶学着弹挑，一声、两声、铿锵有力的乐曲响起，美人变换舞步，配合着节奏的加快加重在半空旋舞摆步，虽是少女，举手投足间却带有功夫的劲道，一分一寸都恰到好处，此舞非仅舞，此时她周身充斥着的，是若隐若现的傲然气息。绝非一般女子。

　　一曲近末，美人摆了一个收势，解开了那条绸缎，没有人看到它是何时与六条红绸合为一体的，美人踏上红绸一端，在众人的惊呼中划着优美弧线跃下，直直向李氏飞来，华丽拖尾在绸面铺展开，随着她的移动滑落，衣袂在她身后纷飞，暗红如瀑的长发被夜风吹起，宛若踏月而行。随着她的一路滑行，灯柱逐一熄灭，众人目光牢牢定格在她愈发清晰的容颜上无法移开，接近绸尾，霎时场内弥漫开馥郁花香，李氏欣喜张开怀抱迎接，倏尔美人再次跃向空中，越过李氏，越过众人，缓慢而精准地飞上最初的楼顶，飞扬的裙摆随着脚尖踏上房檐缓缓飘落，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周身尽是一股飘逸之气。

　　这，便是「倾城」。

　　时间仿佛被定格在此刻，场内灯光骤然恢复，漆宸有节奏的掌声响起，包括李氏在内的众宾客才恍若梦回般惊赞不绝，掌声雷动，经历过百年难得一遇的美景，宴会已达到高潮，不惜赶路千里专程来参加的宾客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名不虚传，不枉此行！

　　「倾城」渐渐转过身来，居高临下注视着楼外人群，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嘴角弧度也未变过。鸨母带着等候已久的女子们从楼内出来招呼宾客回席，这时李氏的声音突兀响起：“这花魁，今儿个本公子要定了！”当下便叫了几个彪壮大汉上楼顶带花魁下来。李家在未冬城是财力势力与漆家不相上下的名门贵族，若稍有得罪只会对自己不利，众人虽强烈斥责这种行为却不敢作声。

　　「倾城」移目望向两个糙汉，礼貌颔首，后者哪顾得上这些礼数，一个糙汉带头照着她胳膊抓过去，侧身避开那大手，一个挪步旋身已经到了他身后，衣摆尚未落下一手刀便已劈晕了糙汉，动作干脆利落力道却大得惊人，「倾城」侧着脸看向另外一人，轻松表情微微带上嘲讽的笑意，糙汉顿时怒火中烧，挥着拳就朝美人打去，对他来说，怜香惜玉算……个屁。仍是方才的步法，「倾城」有些不耐地偏头躲过拳头，未料那人猛地收回手拽住红色华服衣襟向旁一扯，上好布料应声被撕裂，白皙脖颈往下的香肩半露，暗红发丝顺着倾斜的身形披散到肩膀上几缕，霎时场内惊呼声连连，「倾城」秀眉微蹙但很快舒展，抿着唇，双手并用扣住大汉手腕不紧不慢向外掰，笑意依旧充满挑衅。大汉脸憋得通红，挥起另一拳也将打上来，似是忘记了本来目的，李氏在下面焦急的跺脚叫喊，可惜距离太远糙汉根本听不真切。这时，「倾城」斜睨向刚刚舞蹈的方向，漆宸不知何时也站到了那条红绸的顶端，以一个还算优雅的姿势顺着那条弧线一路飞行，踏上楼顶，未等大汉反应过来，手腕已经“喀嚓”一声被掰断。漆宸打横抱起美人，随着大汉惨叫声响起，当着众人的面俯首吻上美人薄唇，而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带着「倾城」从楼的另一端跃下，不见踪影。

　　“真对不住，花魁早就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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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的街道格外热闹，许多平民百姓无法亲身到倾莲楼一睹花魁风采，便隔岸远观。只见漆黑的湖面不知怎的亮起一朵朵粉色莲花，美丽异常，霎时逛街的妇人、孩童以及小贩都围在湖边议论纷纷，甚至有了花魁是仙的猜想。这时一个小女孩扯着自己母亲的衣角，天真地说道：“娘，那里的花魁姐姐是妖吧，只有妖才会变出那么漂亮的花儿呀……”妇人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回道：“乖，三年前妖魔暴动，与仙界大战，漆家老爷早在那时就上奏让皇帝下令加强城外守卫，再说，邪不胜正，加上现在这一带被仙界排名最高的十里派接管守护，怎么会有妖能进入未冬城呢？别乱想，一会儿娘去给你买糖人吃。” 旁边的花龄女子也主动接话：“是呀是呀！听说三年前那场战役仙魔二界损失非常惨重，魔君差点就攻到十里派的领域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你猜怎么着？妖王出手了！他把魔君打败并且统治了妖魔二界，二界哎！他简直太厉害了~”“而且妖王竟然没有一举击垮仙界，反而下令让魔军退回各自领地，三年来与我们人类互不侵犯，你们说是为什么呀？”“说不定是只好妖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女孩似懂非懂点点头，眼角不经意间瞥到斜后方。一位身着紫纱长裙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后面，长裙两边高高的分叉，隐隐露出的修长大腿，显出一种勾魂夺魄的魅惑感，在身边女子的高声畅谈中显得那么平静。女孩第一次看到这样特别的服饰，好奇地往上望去，只见她也和人群一样，望着被粉莲围簇的湖中楼阁，只是面纱上方的双眼，在熠熠灯火的辉映下闪烁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许久，潸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翘起。

　　找到了……

　　月光如水银般流淌在混乱的湖中广场上，不久之前的热闹气氛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李氏家丁大肆搜人的叫嚣声和红绫院女子的娇嗔。李公子认定漆宸挟走花魁定还藏在楼中，将器物摔的叮当作响以泄愤怒，宾客虽不满意被打扰，但鸨母尚未发话自己也不便开口，各顾各的划拳喝酒。倾莲楼一时间喧闹异常，却不知这场骚动即将引来的，是怎样的客人。

　　为了配合花魁的演出，所有游船事先被红绫院安排到倾莲楼后方，视野的死角处。

　　漆宸此刻正躺在船中，怀抱着「倾城」，一脸痛苦

　　没错，是痛苦。

　　他此时正捂着嘴，愤懑揉着被咬出血的下唇，含糊不清道：“白郁城你属狼吗你，亲了一下而已干嘛咬我啊？！”当事人则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顾自脱去厚重花魁服，换上紫白相间的丝绸质便装，暗红中长发末端扎了小辫，零散的几缕发丝松垮贴服胸前。恢复男装的白郁城如释重负般施展了关节，继而慢悠悠回头瞟了漆宸一眼：“你应该庆幸自己没伸舌头，不然爷把你剁成肉块喂狼。”

　　没错，芳名远扬的「倾城」其实是个男子，公子你心碎了吗？

　　说到这位白郁城，道上的人无一不牙齿打颤。若说人界第一美人是「倾城」，那白郁城便是紧随其后的第二，无关性别。至于第三，还没出生。白郁城本人倒是对这排名没意见——反正第一第二都是自己咯。

　　没错，前两名都是同一个男子，姑娘你心碎了吗？

　　人界第一帅哥倒是另有其人，这里不提。

　　平日无论在漆家地盘亦或别人家地盘，白郁城脾气是谁也管不了的，就算大罗神仙来也要先挨过他最擅长的毒舌。虽说孤儿出身，生活条件却远远胜于普通人家的子弟，和漆宸、君珞从小玩到大，从不练武，能偷懒则偷，刚才的几招也是漆宸好说歹说硬教他的防身术。白郁城不和除漆宸、君珞外的任何人深交，两人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刀子嘴豆腐心，自尊心强，即使武功一窍不通也能凭一张嘴秒杀江湖无敌手……

　　认识未过几个月白郁城便放弃了习武转向红绫院，自号「倾城」，不出所料凭他的姿色在极短时间内便成为名遍江湖的红绫花魁，而花魁真实性别之事，除漆宸、君珞和红绫院部分高层人物之外是无人知晓的。时光飞逝，三人都已成年，白郁城容貌却依旧中性，漆宸和君珞渐渐不再叫他全名，都习惯称他为“橙子”或，面上不说，平日对白郁城的纵容和庇护却是极全面的，比如：

　　敢碰橙子？人走，碰到的部分留下来。

　　敢反驳橙子？在君珞特制辣椒水里淹到求饶为止。

　　敢调戏橙子？拖出去砍五分钟，死了算红绫院的。

　　漆宸早已习惯了白郁城的威胁，也不恼，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笑答：“小时候不是经常跟漆哥哥玩亲亲吗？怎么，知道害羞了，小橙橙？”

　　后者不语，抱臂望着船外，表情被阴影覆盖看不真切，许久才问道：“你是怎么飞上去的？”漆宸一愣，未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爽快一摊手：“简单，当时所有目光都被空中舞者吸引，自然无人留意那红绫上的机关，以及事先在楼阁之间处理好的滑索。”见白郁城脸色变得有点差，漆宸在心中忙给自己一巴掌，竟然三言两语把人家精心筹备的演出拆穿了。连忙换了个话题：“今天是你的生辰吧！生日快乐，我们的大美人。”

　　却见白郁城猛地转过头来，狭长瞳眸微眯，唇际勾起一丝危险弧度，一脸「漆宸你丫找死」的表情揪住他衣襟使劲往面前一拽并在离嘴唇不到半公分的间距准确停了下来，一字一顿道：“好啊，原来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漆宸垂眸瞅了瞅近在咫尺一张一合的薄唇再抬眼看向那似燃起火光的眸子，猛然想起……礼物，又忘记了。

　　如果漆宸成为皇上身边的近臣，靠这记性，会被满门抄斩几辈吧。

　　“怎……么会，你看这是什么。”说罢，漆宸后退一步隔开距离，从袖中抽出一根发簪。借着岸边灯火，只见那簪子洁白清丽，色泽白润，顶端两朵微微收拢的梅花，花蕊到花瓣朱红渐浅，搭配上精致的琉璃合欢花吊坠，皆为昆仑上好白玉所制。栩栩如生，又不失优雅。

　　白郁城怔怔看着那白玉簪，没有注意到漆宸是何时主动靠过来的，他伸出双手，环过白郁城脖颈，三两下将暗红长辫盘了起来，动作温柔把手中玉簪插入对方的盘发中，手背不经意蹭到白郁城脸颊，后者微微一颤，抬起眼睑蕴含复杂信息的瞳眸与漆宸对视。半晌，随着不远处如鹰呼啸而过的一声啼鸣似的声响，巨大华丽的烟花绽放于夜空，迸发出七彩流光火花，湖面反射的烟火光芒照亮两人面容，如此接近的距离、脸颊留下的对方余温、彼此清晰的呼吸和……漆宸在他脸上捏来捏去的痛感，白郁城终于反应过来，随即炸了毛——

　　“漆老流氓不要离我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