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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十年后·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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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龙云悠冲冲地一把推开了龙家大门。门栓吱吱嘎嘎的响着,声音在这个冬初的上午,透出无法逆转的腐败气息。龙进戴着帽子,穿着厚厚的大衣,正从屋里走出来,脸上表情凝重,似是刚要出门。
见到面前的龙云悠,瞬间惊讶的张大了嘴。“云悠?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龙云悠微微喘着粗气,脱口便问道,“进叔,东海呢?他回来了是吧?他现在人呢?在哪?”
龙进沧桑的脸上,浮起沉重的复杂。他默不作声的瞧着龙云悠,惆怅着,眼神恍惚躲闪。
龙云悠上前,声音颤抖个不停。“进叔,你快告诉我,是不是东海回来了?恩?……”
良久,龙进似是终于狠下心来。他深深吐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凝重,“云悠,我正要出去……,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和我一起去吧。”
看守所里,龙云悠和龙进一起,见到了铁栏杆后面的,据说是叫于瑞的男人。又或者,该叫老头。
他的身材高大,看的出年轻时候应该十分魁梧,如今肩头却羸弱绵塌,双臂瘦削的,即使套在棉衣下,都仿佛能感觉到它稀松的肌肉。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如初收割的棉花,连下颚冒出的胡茬都泛起青白色的光。
他并未像想象中那样表情恹恹地坐在椅子上。隔着冰冷的铁栏杆,龙云悠看到他的脸上,依然有股隐隐的戾气散发。他瘦削的腰杆挺直,宽大地外套几乎垂到膝盖,整个人就像是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他的眼神昏黄而浑浊,岁月赋予了它超出年龄的苍老感。他的脸上皱纹深深交错,每条都仿佛饱含故事,望去,里面似有沧桑在涌动。
已经临近傍晚,阳光透过他背后的窗棂倾斜而入,拉的他身旁的阴影又斜又长。他间或抬起青筋爆满的,被手铐死死扣在一起的双手,抹一把自己的脸。龙云悠看到,他那爆满青筋的手背上,薄薄的皮肤软塌塌一片。
龙进和龙云悠两人,以当年车祸家属的身份,隔着铁栏杆,并排对坐在于瑞的面前。
右手用尽气力握住椅子的右边扶手,龙云悠觉得自己才可以勉强支撑起快要跌到地下的身体。
她的左手拇指被攥在拳中,其他四指的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然紧紧的攥着,攥着。
她的嘴唇因为悲愤到无与伦比,愈发青紫,咬紧的牙关在打着冷战,不停地上下颤抖着轻敲。
她的身体前倾到快要滑落,眼睛始终瞪的死死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的人,像是要从面前这张苍老的脸上,寻找到哪怕一丝,另一个人的影子。
时间凝滞。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让人窒息。
终于,还是龙进开了口。他的声音沉重而哀痛,像是无法承受、不能置信的,嘶哑哀伤,“当年,真的是你,害死了啸天吗?”
龙云悠紧咬着下嘴唇,血色泛起,她却似毫无知觉,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于瑞。
铁栏杆内,于瑞苍老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嘴角轻蔑般一扯,并没有答话。他的目光从龙进身上带过,最后径直的,落在了龙云悠身上。
良久,他苍老而沙哑的开口,“你,就是那张画上的,龙啸天的闺女?”
声音像是穿过空气,带着血腥味的罪恶扑面卷过,龙云悠脑中瞬间浮起浑身湿透,孤独的裹着白色塑料布的,龙啸天那僵直的身躯。
她颤抖的更加厉害,身体不受掌控的向下滑去。身边,龙进握住了她的胳膊。她一把反抓住了龙进的手,攥的龙进的手指都变的青白一片。十年间经受的磨难一瞬间穿越时空袭来,龙云悠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喉咙里便噎的难受到了极致,堵的死死的连呼吸都开始困难,眼圈浮起了猩红的愤恨。右手握住的右边扶手已经麻木到失去血色,左手指甲已经嵌进的掌心,泛起隐隐的血红色。她眼睛瞪的大大的,死死的盯着他,并不回答。
另一边,于瑞也在定定的盯着她。
忽然,于瑞竟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牙齿浊黄,牙龈没有颜色的青白着,脱落出来的牙根暴露在空气中,干燥的嘴唇似乎要被笑容撕裂,眼角的皱纹像涨潮一样涌起在眼梢。
“好!好!不愧是龙啸天的闺女,不愧是我儿子相中的女人!”
龙进忍无可忍,攸的站起身,扑到栏杆前,握住栏杆朝里面的人愤怒的撕吼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他们?到底为什么!”
于瑞瞧着被栏杆阻拦着的龙进,冷笑着,“为什么?别人不明白,你龙进还能不明白?”
龙进周身散发的愤恨,越过栏杆,朝着里面的于瑞漫去。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时于瑞应该依然倒在血泊中了。
“景云最后嫁的是你,是你啊,不是啸天!她是你老婆,她给你生了儿子!就为了当年?那么多年过去,难道你还在为当初耿耿于怀?”
龙云悠的下唇,渗出的猩红终于连成了线。她那往日明媚的双眸,如今被愤怒灼烧着,红红的,似要喷出火来。她愤怒着,仿佛又哀伤着,末了,竟又似怜悯着,同情着。不同属性的心绪交错,像是几柄冷热交换的利剑,生生的将她的心撕裂成了碎片。
于瑞斜眼瞥了龙进一眼,口中冷哼一声,沙哑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啸天?呵呵,龙进,你叫的真亲热,你以为他龙啸天真的把你当自己人看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也对景云动过心思。可是,你只会默默躲在龙啸天身后,连话都不敢跟她说,你就是个孬种!”
龙进猩红着双眼,双拳死命敲打着栏杆,嘶吼着,“于瑞,你混蛋!”
于瑞轻蔑的望着栏杆外咆哮的龙进,戴着手铐的双手握起了拳头。他的眼眶开始泛红。浑浊的目光中,闪动起凛冽和狠戾的光芒。这个被禁锢的中年男人,似乎被回忆诱发了身体最后的血性,他牙关紧咬,浊黄的牙齿上,凸露着没有血色的牙龈。
“是,我是混蛋,我混蛋是被谁逼的?是被他龙啸天逼的!他明知道景云她娘早就和我爹定下了我们的亲事,竟然不顾念兄弟情分礼义廉耻,横刀夺爱!景云最后终于嫁给我,她嫁的还是我于瑞,可是他龙啸天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
于瑞痛苦的闭起了眼睛,他的头忽的向后仰去。回荡的声音瞬间便被空气吞没殆尽。
栏杆外,龙进不再向他嘶吼,他垂下了握住栏杆的手臂,嘴里喃喃的道,“造孽啊”……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推那块石头下山吗?呵,其实我只是想挡住路,让他停车,我好亲手打死他。亲手!如果那天不是正巧我回来,如果不是我正好撞破他对景云的纠缠,如果不是他老婆正好闯了进来,或许我在龙家厨房,就把他打死了!”
哈哈哈哈,于瑞挥舞了下戴着手铐的双臂,旁若无人的笑着,整张脸,充斥着狰狞恐怖。
“可惜呀,雨太大,路滑,龙啸天一打方向盘,带着老婆一块掉山下去了,呵呵呵呵,天不遂人愿……”
爸爸。
妈妈。
爷爷。
家。
十年。
还有,我,和于东海的人生。
所有一切都如同十年前的方向盘转过,所有人的人生便也硬生生的滑向了不幸的深渊。
所有的伤痛与哀伤,所有的纠缠与嗔痴,都起于贪念。
命运千回百转,该忘记的偏偏记着,该记着的偏偏躲着,该躲着的偏偏遇着,该遇着的偏偏岔着。风情万种的,便是这人生的种种际遇了。
如果痛苦,也能像那夜的暴雨,总有停歇雨过,总有天亮放晴,该有多好?
龙云悠没有听完于瑞的话,她泪满双颊,昏死过去。咣,身体重重的敲在了看守所的地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