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玉传》明若兰

9、奕园

　　翼洲位于楚国南部，过了碧月天，便进入翼洲境内，世人皆知翼洲好风光，自紫幽门入，翼洲便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天然画卷，一步一景，处处令人流连。这里的山平地拔起，千姿百态，风姿绰约，月沙河的水蜿蜒曲折，明洁如镜，碧月湖烟波浩渺，映着群山的倒影，仿如人间仙境。泛一叶扁舟，便入了诗“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进入碧月湖的深处，绕过两岸的枫林，在一片翠红掩映中，现出一座别院来。别院大门上方一块紫檀木的扁上上书着奕园两个大字。

　　奕园里有着大大小小五十六个院落，各院落的分布大致上来说呈不规则的吕字型，别院的正门对着的是主院，主院旁各有两个小院，穿过主院，便进入了奕园的前院紫华园，园中间是一大片铺着青石板的空地，边上有各色景致，假山流水，碧草繁花，美不胜收。将紫华园围在中间，周边散布着二十个各具特色的院落。绕过紫华园，穿过一条幽径，便进入了奕园的后院风华园。风华园占地颇广，中心一个大湖约方圆五里左右，这湖占了风华园一半以上的面积，湖边亭台楼阁，九曲回廊，杨柳依依。风华园的周边散布着大大小小三十六个院落，朱檐碧瓦桃红柳绿相掩映，组成了一副迤逦的园林山水画。因了占地颇广，若大的奕园十分地幽静。

　　午后，一个青衫男子走进主院，穿过幽径，来到一个小院里，院中十分安静，他推开门走进屋内，闪入屏风后，走上楼梯，停在二楼一间紧闭的房门前，举手轻轻敲了敲门，“少主。”

　　“进来。”一个清润而柔和的声音传来。

　　青衫男子推开门，向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揖了一礼，“清风见过少主。”

　　“让你去查的事怎么样了？”那人转过轮椅来。

　　“这一个月来，所有的人都经过了仔细盘查，并无收获。”清风垂首道。

　　“罢了，这事也急不来，命他们继续追踪便是。”

　　“是，少主，这是庄主来信。”清风将一封信双手递上。

　　那人接过信，挥了挥手，让清风退下。

　　紫华园的一处小院里，几个丫头正在门口打睦睡，整个小院静悄悄地。

　　厢房内，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单薄的小身影，纱帐被悬挂了起来，一个人坐在床前的矮凳上，一只手臂枕着头趴在床上，另一只手抓着一只纤细雪白的小手。

　　婆娑的树影掩映下，房中一片安宁。

　　昭玉一眼睁开便看见若尘正趴在她的床头，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哎，她这是破天荒地昏过去了么？想前世的她多么健康啊，在太阳下站军姿的时候，怎么也不肯晕倒。虽然这次情况特殊了点，手轻轻捏了捏若尘的手指。

　　“你醒了？昭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若尘抬头见昭玉睁开了眼睛，高兴得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昭玉点了点头，若尘赶紧倒了杯水过来坐在床上，一手将她揽起来，一手将杯子递到她唇边。

　　昭玉想说自己手可以动的，但看若尘这么热情的服务，不好泼他冷水，便乖乖地就着杯口喝了起来。

　　“若尘，这是什么地方？谁救了我们？你没事了么？”昭玉的嗓子有些微哑，一连串的问。

　　“别急，我慢慢告诉你。”若尘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轻轻扶着昭玉的肩，“我们现在在翼洲……”话说到一半就被昭玉打断，“啊，到翼洲了么？”昭玉十分惊奇，没想到这么一下就到了，她记得当时好像落入了水中，难道顺着河道直接飘到了翼洲？“我们在水中飘了多久？”

　　翼洲距沧洲两千多里啊，他们难道在水中走了这么远？

　　若尘看着她不敢置信的小脸，觉得十分好玩，手下意识地轻轻抚顺昭玉的黑发，“我们在水中飘了三天三夜。”

　　昭玉睁大了一双漂亮的黑眸愣愣地看着他，这件事情匪夷所思到超过了她的理解程度，在水中飘了三天三夜，那是个什么概念？她还活着么？仔细地看若尘，还是那张脸，皮肤白得像女孩子一样，黑亮清澈的眸子，有点娃娃脸，一袭青衣衬着少年单薄的身材，看上去的确像是活着的样子，然而这件事情实在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若尘好玩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她脸上的皮肤已经从之前的发白起皱恢复了光滑如初，“是个奇迹吧？老天眷顾我们，舍不得让我们死。”这件事情若尘自己也很糊涂，想了想只有这个理由，“你在床上躺了两天了，有哪里不舒服么？”见昭玉摇了摇头，他放下心来，“我们运气很好，一位公子在离江救了我们，这里是公子在翼洲的别庄。你看你都躺了两天，你饿么？吃点东西吧，你五天没吃东西了。我让人准备点粥来好不好？”

　　昭玉点了下头，她确实手脚酸软，浑身乏力。若尘喊了一个小丫头进来，吩咐她去弄一碗粥过来，自己陪着昭玉絮絮地说话。

　　不一会儿，粥端来了，若尘将粥吹凉了才喂给她，被若尘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昭玉心里有些暖暖的。

　　“想出去走走么？”将碗放下，若尘细心地给她擦干净了嘴，“我扶你出去吧。”

　　现在已是夏天，倒也不担心昭玉着凉，便直接掀开薄被，扶着穿着单衣的她走出了房间。两人走过穿堂，来到小院里，院中假山流水，小桥回廊，花木扶苏，倒十分别致，假山旁有一个石桌，石桌周围放着四个截口已磨得十分光滑的树桩。时近申末，阳光已不十分强烈。

　　昭玉只觉得这阳光照在身上十分的舒服，如小猫般懒洋洋地眯着眼睛任若尘扶着在院中漫步。

　　“天气真好！”昭玉感叹。

　　若尘笑了笑，瞥了她一眼，“是啊，阳光真好。”

　　“能够这样晒太阳也是一种幸福。”昭玉望着满院的阳光，嘴角上扬，舒展了一下身体，让阳光在指尖跳跃。

　　一阵车轱辘碾过地板的声音响起。

　　昭玉回头，只见阳光下林荫旁，那人坐在轮椅上缓缓而来，一身月白锦衣，头戴朱冠，端的是玉树临风，风流旖旎，绝世倾城，细腻白晰的肌肤恍若透明，眉若刀裁，瞳如寒星，那是一种跨越性别的美，让人雌雄莫辨。

　　昭玉恍惚了一下，上次惊鸿一瞥，已叫她惊若天人，这次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竟然让她有种无法逼视的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昭玉，便是这位公子救了我们。”若尘见昭玉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在一旁道。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昭玉做了个抱拳的动作，没想到见了两次面，每次都劳他帮忙，而这一次是救命之恩，却不知道要怎么言谢？昭玉的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突然闪过以身相许的念头，然后立即被她掐灭了，现实生活中谁动不动就以身相许呢？自然有别的途径可以报答。

　　“举手之劳。”凤目在眼前的“小少年”的脸上淡淡一扫，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光芒。

　　夕阳西下，昭玉推着轮椅走在林荫道上，两个绝世佳人一前一后，将这西天绚丽的晚霞也比了下去。

　　“小……公子如何称呼？”仿若不经意地一问，凤目流连在池边摇曳的扬柳上。

　　“昭玉。” 昭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推着轮椅在散步了，可能是少年坐在轮椅上的身姿让她心底的某根弦被触动了，便自然而然走到了他的身后帮他推着轮椅，而少年在起初的微微一怔之后，竟然也随她了。

　　“昭玉。”轻轻的两个字在少年的嘴里含了一会儿吐出来，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羽毛般轻轻搔动着人的心尖，骚痒而酥麻。

　　昭玉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被人念出来竟然这样动听，心中微微一悸。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昭玉除了知道少年的名字叫墨绯，关于他的身世却是一概不知，少年只字不提，昭玉也就识趣地不问。

　　走了一段，墨绯抬手示意停下来，“昭玉身体还未复元，早点回去休息。”

　　昭玉看见穿过草坪而来的拿着斗篷的青衫男子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灰衣双髻小童，意识到墨绯可能是累了，需要回去休息，便点了下头，和他告辞，小童过来给她和若尘引路。

　　昭玉走了两步回头，只见青衫男子将斗篷披在墨绯的身上，虽然时近傍晚，太阳的热度已经退了下去，但有冷到需要加衣服的地步么？

　　第二日，昭玉和若尘两人用完早饭，便兴起出去游玩的念头。墨绯因有事不在奕园，派了清泉给他们带路。

　　先前昭玉是一路昏迷着来到奕园的，是以当她走出奕园，第一次看见外面的景致，便惊讶地张大了美目。

　　只见山峰在碧水中林立，姿态娉婷，水中倒映着青山，白云，蓝天，平静的湖面婉如一面镜子，将所有的景物照得纤毫毕现，眼前的湖光山色仿如从画中出来一般。

　　“哇！这里实在是太美了！”昭玉高兴地简直想跳起来，想不到墨绯竟然住在这般如人间仙境的地方。

　　“小公子，前面就是望月湖，要不要去看下？”清泉见昭玉高兴，笑着在一旁提议道。

　　“好啊！好啊！”昭玉简直乐疯了，如此美景，也不枉她这一路上受的罪了。

　　清泉招手叫过一艘小船来，若尘将昭玉一揽，轻轻一跃便上了船，清泉随后跟着上了船，命船夫开船。

　　小船荡过一片湖水，穿过一条两岸枫林夹道的水巷，便进入了望月湖。艳阳高照，碧空如洗，云朵像一团团洁白的棉花飘浮在纯净而深邃的蓝天中，林立的山峰倒映在湖面上，仿如仙境，分不清是上面天空更蓝，还是水中的蓝天更蓝？

　　湖上泛着一叶叶扁舟，三五人在舟上指点周边的景色，还有三两只画舫穿梭其间。

　　昭玉张大了美目四处流连，一处一景，一步一画，只忙得目不暇接，大饱眼福，“哇——好漂亮啊！若尘，我喜欢这里！我决定了，在这附近定居，每天看美景入睡……”昭玉乐得像个小疯子，若尘先前来的时候已见过这景致了，倒不像她那么激动，嘴角却也上扬着，似乎感染了她的快乐。

　　“有笛么？”若尘觉得美中似有不足，想了半天，原来是静了一些。

　　“我这有一只萧，小公子看可以么？”清泉将一只箫递上来。

　　“也好。”昭玉接过箫来，放在唇边。

　　一曲空灵而美妙的萧声在湖面上传了开来，这箫声一出，四下寂静，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向昭玉这边看来，然后便仿佛入定了般，眼神发直。

　　萧声缥缈而悠远，仿佛仙音跌落凡尘，撞击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轻轻荡漾开来，一忽儿变得轻灵而欢快，仿佛一群快乐的百灵鸟正在林中清啸。那美妙的歌声，令闻者为之陶醉沉溺。

　　这时，湖心一阵琴声应和而起，琴音悠扬婉转，仿佛轻风阵阵拂过树梢，为百灵鸟的欢唱和鸣，又如流水潺潺地滑过森林。

　　昭玉咦了一下，竟然能有人跟上她的萧声，要知道她的曲是应景而生，即兴而奏，而这人竟然能跟上？她突然玩兴大起，曲调一变，萧声空蒙而明净，如有禅意，琴音也随之一变，轻幽而低沉，仿如古佛钟声余韵缭绕。

　　昭玉仿如突遇知音，竟是说不出的激动来，回眸向画舫一望，曲音随心变化，仿如化蝶翩翩，那人亦紧跟而上，与之在嬉戏花丛，弦弦扣人心神。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琴萧和鸣，甚是融洽，昭玉曲调不断地变化，那人总能立即跟上，无论昭玉怎么变，琴音都始终和谐地相伴。众人听得如痴入醉，这琴与萧仿佛天生就是一对，相依相生。

　　昭玉十分地震撼，竟然有人可以与她心意相通！她上辈子都没遇见的知音，难道在这古代终于让她遇见了么？

　　小舟在湖上飘移，画舫也在渐渐地靠近。

　　昭玉转过身，画舫中的轻纱被风撩起，那人白衣胜雪，修长而好看的手指划过琴弦，一道道美妙的音符便流泻出来。

　　小舟与画舫在短暂的交汇后，便向着各自的方向行去。

　　虽不曾见到面容，然而那隐约的一瞥身影，却仿如定格在了昭玉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