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记忆 ...
-
周惠婉侧耳一倾听,果然车外传来喧哗的人声跟叫卖声。
朱雀大街是宣城最中心也最繁华的一条道路,总长约三里,五辆马车宽的青石板路从朱雀大门一直通到最顶端的皇宫。但凡宣城或皇宫有什么重大的仪式,都会从朱雀大街经过,据说站在皇宫出云阁的最顶层可以看到近半条朱雀大街。这要是叫嚷起来,还真是……
她倏地就冷静下来。
她眨眨眼睛示意自己不会再喊,让周惠芸松开手。周惠芸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看了半晌,终于放开手,从她身上起来,把脚边的另一个包袱扔到她怀里,“即然不闹了就快点把衣服换上,一会路上就要禁行,咱们得趁这之前下车。”
周惠婉抚着额头再次倚回车壁,虚弱地说:“我头晕得厉害,脚上也没力气,要不妹妹自己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她本来就长得弱不禁风,就是平日健康时也是三分病态,这会斜斜躺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气,面上寡白,还真像那么回事。
周惠芸狐疑地凑到她跟前,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又装模做样地抓起她的手腕听了听,才放下,“即然如此,你就在车上等我,等迎军仪式结束,我们再一起去庙里找大夫人她们?”
“嗯。”周惠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二妹妹你自己也小心点,碰到脸熟的就赶紧回来。”
“知道啦,一会回来我给你带庆丰楼的绿豆糕。”笑着答应完,周惠芸就掀了帘子出去。
周惠婉倾着身子,竖起耳朵,眯着眼睛,就差没附到车帘口,也没听清周惠芸跟车夫对话一个字。感受到车身的轻轻摇晃,她知道周惠芸是真的下车了,才小心地地将窗帘挑开个角,便看到一身草绿色儒袍的周惠芸左手负于背后,右手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走向马路对面的庆丰楼,那招摇劲,就怕别人看不到她。周惠婉的眼珠子再一次凸出来。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周惠婉的扼腕叹息还没结束,马车又重新走起来,不过很快就停下。她挑开帘子,对面还是庆丰楼,马车只是挪到路边的巷子口。
“李贵,再把车往巷子里停点。”她隔着帘子吩咐马夫。
李贵转过身,“要再往里大小姐可就看不到大军进城的景况。”
上辈子就是好奇枉死,这世周惠婉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她压低嗓音,冷冷道:“一会大军进城来保不准人群要嚷叫,万一马受惊惹出祸端,后果可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李贵也不是个糊涂人,一点即分清利害,忙恭敬答应:“知道了大小姐,我这就把车再往里赶点。”就拉起缰绳就吆喝着马儿往里去,行了有一段才停下,“小姐,已经到巷子中断,再远怕二小姐出来找不到咱们。”
车外喧嚣声小了许多,周惠婉靠回车壁,“嗯,那就在这吧。”
她无聊地坐在马车里,摆弄着手里的兰花绢帕。绢帕是用上好的蚕丝织成,又薄又轻又透,要在这种料子上绣花,那是很讲功底的。她在诗词歌赋方面造诣颇深,女红一类却是她的死穴。好在她有个女红厉害的丫头青槐,给她挣了不少脸面。青槐跟青榆的性格完全相反,话不多,做事细心,就是性子太闷。前两世的周惠婉总觉得自己已经够闷的了,再跟个哑巴丫头更会让人不喜,所以一般都让她在后院呆着,甚少带她出门。后面这丫头好像被二叔家的一个奴才求去,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也不知道后面是过得如何。
她惆怅地抚着帕子上的兰花。前两世她一直很喜欢兰花,认为这花的品性跟她最像,一样的清婉素淡,不俗于尘,便学着痴爱牡丹的周惠芸一样,吃穿往行上都要烙上兰花的标志。现在想来,真是肤浅。
车外的喧嚣声忽然变大,人群发出阵阵亢奋的呼喊,把周惠婉的思绪拉回来。她将帘子撩开一条小缝,透过缝隙看出去隐约有兵马经过。果然大军已经进城了,正气势磅礴地朝这边行进。
虽然已避开人群,周惠婉还是担心被人发现,只看了两眼便要收帘子。突然人群中又喧起一波尖叫:“薛玉郎,快看薛玉郎要过来啦!”“天哪,他看我了,他看我了!”扑通,一个姑娘激动得晕过去了。可女人的尖叫一点没减小,反而更大,“薛玉郎,快看这里,看这里!”
薛玉郎?周惠婉全身一震,失态地撩开车帘,探直身子往巷口眺望,这一看,她差点没灵魂出位。
前排骑马的几位参将中,一位身着银白色软皮甲,面容异常俊美的年轻男子——薛靖!
脑子似被重锤猛地一击,短暂的头昏眼花之后,记忆如洪水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终于记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是她第一次见到未婚夫薛靖的日子!
她跟薛靖的婚约来于祖上一代的约定,那时候她爹爹跟薛靖的爹都还没成亲,两位侯爷在一次酒聚兴志高涨时给他们未知的第三代定下婚约:谁家先生了嫡长子,便娶对方家的嫡长女为妻。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周家第二代的嫡长子居然会娶了一个庶女为正妻,还再无别的女人。周惠婉的母亲孙氏身体弱,成亲三载都没怀上孩子,倒是后来居上的薛清恩先得了嫡子。等到周惠婉出生时,薛靖已经5岁了。
薛靖的母亲梅氏出身承恩公梅家,嫡亲的姐姐乃当今皇后,梅氏只得他一子及一女,他将来继承定南侯的爵位是绝无意外。薛靖自小便聪明过人,文武俱佳,长相又俊美,薛家上上下下对他都期望很高,自然对他将来的另一伴也相应要求很高,自然也就不希望周家的嫡长女是没有官职,妻又是庶女的周志高家生出。那时候周志远的妻子凑巧又有了身孕,裘氏也是大族出身,与梅氏自小便熟识,薛家人都希望薛靖能娶裘氏的女儿。谁料孙氏突然曝出有孕,且提前裘氏诞下嫡长女,除了周志高与孙氏,所有人都气坏了。所以周惠婉与薛靖这婚事,得的很不得人心。
小时候的周惠婉并不懂这其中玄机,直到近几年才渐渐觉出点就里。她也曾跟母亲提出把婚约让给妹妹,结果把母亲气出一场大病。从此后,她便再也不敢提退婚的事。后面她听说薛靖跟随其三叔去了边关从军,一去四年,前段时间周惠芸跑来告诉她,薛靖要回来了。说他凭着自己的实力,已经当上正八品的宣节校尉。过些天就要随凯旋的大军一起回来,邀她一起来看他。她头脑一热,居然就答应了周惠芸的荒唐提议,然后……
又是一声惊雷脑中劈响,她终于知道老天爷会让她在今天重生,为什么上一世的重生她没能逃开悲剧,原来所有悲剧的根源都在今天!
来不及多想那些人的狠辣,周惠芸深吸一口气,肃起嗓子对外面的李贵喊:“我想起件重要的事忘了跟大夫人说,你速速送我去圆通寺,一会再返回来接二小姐。”
李贵有些迟疑:“可二小姐说了让我们在这里等她。”
周惠婉心里急,口气便也重了些,“混账奴才,你眼里就只有二小姐,不识大小姐我了?这边一时半会也完不了,等你从圆通寺回来,这边兴许还没结束呢,快点调了马头先去圆通寺,误了大夫人的事,回去有你好瞧!”
李贵是二房的人,出门前二小姐的丫环就跟他打了招呼,要拖住大小姐,这会哪能让她走。更何况大房在周家没地位,周惠婉这大小姐还不如二房的庶出小姐风光,听她的,怎么可能。不好直接拒绝周惠婉,他便婉言道:“这迎接仪式用不了多长时间,再等个一盏茶功夫差不多就结束,要是二小姐出来见不着我们,奴才照样免不了责罚,大小姐你菩萨心肠,就体谅体谅奴才,再耐心再等一会,一盏茶过了二小姐还不回来,我二话不说就送您去圆通寺。”
李贵明摆是在拖延时间,跟他磨嘴皮子正如了他的意。一盏茶功夫发生的事足可以把周惠婉重生的希望扼杀在摇篮,她怎能等得?
她柳眉一竖,果断地掀开帘子,向李贵伸手:“把鞭子给我!”少女的青涩面容上染上与年龄不符的煞气,李贵咋一抬头仰视,还真被骇得递出马鞭。
“即然你这么担心二小姐,那就留在这里等她吧!”说罢,不等李贵反应,她就狠狠蹬出一脚,正中李贵心口。
李贵措不及防,“哎呀”一声,便跌落到地上,头晕眼花地爬起来,周惠婉已经熟练地调转马头,要往巷子另一头去。他当即也顾不得胸口上的痛,就去拉马缰绳,被周惠婉一鞭子抽到手上,吃痛地收回,“大小姐你快下来,这马儿危险得很,可不是您能驾驭得!”
周惠婉冷瞥他一眼,“行不行,试了才知道。”言罢,一扬鞭子,便驱了马儿奔跑起来。
李贵怕把人放跑了,回去挨收拾,还不死心地跟在后面追了一段,试图把马车拽停下来。可惜周惠婉不给他这机会,马鞭加吆喝,一会就把他甩出去老远。
这边朱雀大街的骑马将领中,一同样着白色软甲的魁梧男子斜身对并排的薛靖喝笑:“边上这么多爱慕你的姑娘不见你给个正眼,倒是盯着条青砖巷子眼也不眨,薛玉郎真是不解风情。”
薛靖的性子跟他的长相完全是两个相反:孤傲、冷情。长相是爹娘给的,他没法选择,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接受薛玉朗这个“赞美”,他回过头,无情绪地睨了他一眼,拉了拉缰绳,加快了速度。魁梧男子被他瞧得心里一紧,也忙拉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