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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红容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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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里的人如潮水般开始朝油画这个方向涌来,周围逐渐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安枝河站在最前端,望着油画里的女人,她有些许的错觉,那油画里的女人,仿佛是侧头回望着她。
千种娇媚,万种风情,全都暗含在那盈盈回眸间。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看到湖面红光一闪,恍若一片血海。
“我依旧偏爱你的容颜,
永不凋谢的红容颜……”
忽然,身后的人七嘴八舌的说开了,像一锅沸腾的水。
“那个女人,是12世纪中叶英国某位伯爵的夫人,她出身寒微,幸好在如花似玉的年纪里遇见了伯爵大人,有幸与伯爵大人共度一生……”
立刻就有人反驳道:“哪有,她是当时某位权贵的女儿,天生是美人坯子,与伯爵大人是政治联姻,伯爵大人心爱之人不是她,虽然生的美,但生活毫无幸福可言。”
又有人说道:“不是,听说她只是一介婢女,最终也是死于非命。”
“……”
周围的影子越来越多,重重叠叠。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杂。
安枝河身旁的男人只是专注的望着挂在墙上的油画,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想起了美好的事。周围灯光晦暗不清,给他披上了一层暧昧的光泽,他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安枝河看不清他的眼神。
许是安枝河注视他时间过长,男人转过头来,对上安枝河的眼神,温和的问了一句:“怎么呢?看了我这么久。”
安枝河因这一对视,面上一窘,漫吞吞的摇了摇头。
“呵呵,这位美丽的小姐,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男人绅士的行了一礼,微笑着问道。
周围的嘈杂声依旧,人们还在为油画里女人扑朔迷离的身世争论不休。
安枝河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好奇心强的人,她看着油画里的女人眼角上挑,嘴角含笑,似乎是无数的秘密在此倾吐,引诱她答应男人。她低头沉思了几分钟,再抬起头时轻声答道:“好。”
男人狡黠的笑起来,似乎很满意安枝河的回答。
随后,男人朝身后的人群挥了挥手,人们开始一个一个的消失,像纸张燃尽剩下的纸灰,随风散尽……安枝河并不惊讶,她明白男人肯定是有一定能力的。人群散去之后,安枝河周围几米之内,不,应该说整个画展厅,都鸦雀无声。
安枝河挑眉,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男人答道:“不要担心,我们只是在另一个相似度很高的空间里,世上没有绝对一模一样的两个东西,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是重叠在原来空间之上的,很相似,但却不一样,这个空间里所有东西都是静止的,时间不会流动。”
“是你创造的这个空间吗?”
“不是我,”男人摇摇头,伸手往前一指,说:“是她,她创造的。”
“她?是画中的这个女人吗?”
男人笑笑,说:“不是的,是这幅画。”
男人接着说:“这幅画的创造者,赋予了这幅画时间静止的能力。你知道时间静止可以做什么吗?”
“抵达永恒,”安枝河眯了眯眼睛,干脆的答道。
男人微笑起来,说:“是的,时间静止,从而抵达永恒的圣地。”
“好了,我来告诉你关于这幅画的故事。”
*******
那些人说的都不对……
的确,画中的女人,叫做莫蒂莎,从小就生得美,生活在16世纪中叶的英国。但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的同时,就会为你关上一扇门。但她的父亲是个不得志的酒鬼,喝了酒就去赌,赌输了再去家里拿钱,母亲若是把钱藏起来,父亲便会往死里打母亲,最终,母亲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这样的家庭本就是不幸。
莫蒂莎便在肮脏的小巷子里成长起来,她变相的做作优雅,她恨自己的父亲,更恨自己的母亲。
母亲出走之前,亲吻莫蒂莎的额头,哭泣着说:“莫蒂莎,我爱你,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会明白的,我不是离开你……”
母亲让自己明白什么呢,莫蒂莎觉得她想不出来,她只是恨母亲就这样飞走了,而她却依旧留在这个肮脏油腻的家里,一辈子都要被虫蛀腐蚀,一辈子就这样了,再也没有自由之日。母亲曾是一位贵族小姐,当时,年轻的父亲是乡间的一位杂货商的儿子,母亲还是十七、八岁幻想的年纪的时候,那时候父亲才情洋溢,母亲便不顾祖父的反对,与他在破旧的教堂里交换戒指、在圣经下庄严发誓:无论生老病死,贫穷或是富足,都愿意陪在彼此的身旁,不离不弃。
莫蒂莎觉得讽刺至极,不离不弃,真是最大的谎言。
父亲因喝酒日益肥胖,完全不见了当年的风采,每日都在没完没了的抱怨。而母亲,也没有了那时候贵族小姐的矜持与礼仪,当街对骂,为了一块面包或是鱼肉能够便宜一些,能够和贩商争论好久。
所有的一切,在生活面前都是要折腰的。
母亲的出走,让莫蒂莎惊醒。
她不能再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她的血液里流淌的是贵族的血液,她和那些平民不一样。
她在十七、八岁的时候遇见了弗瑞德——一个年轻俊俏的画师。
俊俏的画师从远方而来,在这个镇子上稍作停留,他的言语里充满热情,待人彬彬有礼,他喜欢朗诵十四行诗,喜欢跳乡间的社交舞,他喜欢背着画板到处作画,中午时分,天气热的时候,他喜欢挽起缀满花边的袖子,露出一截小麦色、结实的小臂。
莫蒂莎觉得自己深深的被画师迷住了,她觉得那就是另一个自己,自由的、不受拘束的自己。
她开始主动接近弗瑞德,时间一久,便陷入了爱河。
但弗瑞德只是在这个小镇稍作停留,他还要前往远方……于是他们约定,在莫蒂莎二十岁的时候,弗瑞德会回来找她,与她完婚,带她去向远方,去往美丽的新世界。
莫蒂莎点头应允。
但她是不信的,她的生活早就造就了她多疑的性格。
一年之后,莫蒂莎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踏上了寻找弗瑞德的路。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她也不知道会不会为了路上的其他诱惑而停留,但弗瑞德总归是她最初的爱。
最初的爱啊,那个热情的小伙子。
但她没有找到弗瑞德,她的钱即将要花光了,她觉得恐慌……
正当她穷愁潦倒的时候,她遇见了威尔特伯爵。
威尔特是个好色的伯爵,人到中年,体态臃肿,牙齿发黄。而莫蒂莎正值大好年华,一头金发,湛蓝的眼睛扑闪扑闪,美好的脸庞一如娇嫩初绽的玫瑰。
莫蒂莎第一眼见到威尔特的时候就明白了他想法。
威尔特给了她大堆大堆的金银财宝,她做了威尔特的情妇,过上了挥金如土的生活。
又过了一年,弗瑞德依约回到小镇上,却不见了金发少女的身影。弗瑞德询问莫蒂莎的父亲少女的去向,她的父亲一听是来找莫蒂莎的,直接破口大骂,说:那个兔崽子偷了我的钱,现在不知道去何处了!!
弗瑞德便开始寻找莫蒂莎。
过了几年,莫蒂莎开始提前衰老,威尔特看着莫蒂莎枯燥的金发,不再娇嫩的容颜,有些索然无味,摔门而去。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莫蒂莎嘴里叼着烟卷,浑浊的眼里有些不屑,她擦掉嘴上猩红色的唇膏,松垮垮的披了一件丝绸睡衣,毫无形象的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这几年里,她怀过莫蒂莎的孩子,自己偷偷去打掉了;她是威尔特伯爵情妇的事情已经是这里公开的秘密,很多时候,人们都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她,但她不在乎,她已经不再贫穷……威尔特出钱,她出身体,等价交换,没什么不好。
这天,莫蒂莎化好妆,挎着个精致的小包,去街上买东西。
街上一阵动乱,有人挤了她一下,她正要准备张口好好骂那个人一顿时,那人一回头,莫蒂莎便愣住了……
这张脸,是弗瑞德的脸。
弗瑞德还是和初见时一样,脸部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英气逼人。
弗瑞德见她也是一愣,随后立马惊喜起来,叫道:“莫蒂莎!”
一时间所有的回忆全部涌进来……
弗瑞德为她作画;
弗瑞德和她一起跳舞;
弗瑞德露出一小截小麦色的小臂;
弗瑞德摘一朵鲜艳的野花别在她的耳后;
弗瑞德和她一起坐在山坡上、在风中接吻;
弗瑞德在磨坊旁边和她约定,二十岁的时候回来找她。
对啊,他们曾经这样约定过,二十岁啊,那已经是过去的年纪了。
莫蒂莎死死抓住小包的提带,僵硬的说:“你认错人了。”
青年表情疑惑,拉住她的衣角,问:“莫蒂莎,你怎么了?”
莫蒂莎回过头来,表情凶狠,说:“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干什么,不是和你说认错人了嘛!”
青年一愣,莫蒂莎趁机快速离开。
弗瑞德还在疑惑,一旁的贩商不屑的说:“小伙子,你认错人了吧,她应该不是你认识的姑娘,她可是威尔特伯爵的情妇啊。”
弗瑞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一整天,莫蒂莎都心神不宁。
傍晚,门铃响起,莫蒂莎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的青年侧过身子。莫蒂莎心里忽然有些惶恐,那是弗瑞德。
弗瑞德还是那时候的弗瑞德,可自己已经不是那时候的自己了。
弗瑞德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开门,他默默的沉吟了几声:“莫蒂莎、莫蒂莎……”随即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莫蒂莎倚在冰冷的门后,渐渐下滑,繁琐的宫廷长裙在地摊上铺开一朵雪白的花,莫蒂莎忽然觉得心里苦楚,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能哭出来,结果一滴泪也未流下来,眼底已经干涸了……
时光让很多东西都变了摸样,唯有那最初的爱,它在回忆里日益美好,最终成了难以企及的模样。
再也没有愿意和她约定的青年了,可是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啊。
莫蒂莎浑浑噩噩的睡了一会儿,威尔特已经好几天没来这里了,估计已经对她腻烦,另寻新欢去了。厚重的天鹅绒帘子遮挡光线,莫蒂莎吐出一口烟圈,她看着烟圈袅袅升起,也不知现在是何时,她只管自己快活,在小角落里沉沉浮浮。
晚上,莫蒂莎打开房门,看到弗瑞德倚在楼梯的栏杆上,睡着了。
她走下楼梯,在弗瑞德身旁的台阶上坐下,紧挨着他。她忽然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跑出肮脏油腻的小巷子,弗瑞德在风中的山坡上画画,她跑过去,和他接吻。
她缓缓靠在弗瑞德的臂膀上,不禁笑了起来。
弗瑞德一动,揉了揉眼睛,看着旁边的女人,温和一笑:“莫蒂莎……”
……
从此之后,弗瑞德经常去找莫蒂莎,为她画画。弗瑞德说,想保留她最美的时刻。
弗瑞德常说:作画一定要给画赋予灵魂……
威尔特伯爵知道此事之后,大发雷霆,决定杀掉弗瑞德这个画师。
最终,弗瑞德被割断了手筋,丢弃在一条肮脏的河道里。
但他还是活下来了,即使此生再也不能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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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讲到这里,歪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女。
安枝河感受道探寻的目光,便说:“《红容颜》是弗瑞德画的吗?”
“是啊,是他最后一幅作品。”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啊,小姑娘……”男人的语气忽然变得缥缈起来……
莫蒂莎得知弗瑞德遇害后,穿上最华贵的礼服,画好精致妆容,染好指甲,在包里藏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坐上马车,前往威尔特的宅邸。
她就像年轻时的她的母亲,端庄而美丽,充满贵族气息,与那个在房间里吞云吐雾、出卖灵魂的堕落女人不同,她完美的微笑着,快了,弗瑞德,我很快就让他去陪葬。莫蒂莎坐在伯爵宅邸的沙发上,等待威尔特的回来,她已经计划好一切,就等他的出现!
威尔特很快就出现在宅邸,一看是莫蒂莎,心里不屑:果然是个下贱的妓女,情人死了,立马就打扮的漂漂亮亮回归他的怀抱。
莫蒂莎看到油腻的威尔特出现,立刻娇笑,极尽媚态,一路赔笑着和威尔特进了卧室。进到卧室,威尔特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脱衣服,莫蒂莎握紧小包里的匕首,猝不及防的给了威尔特的心脏一刀。
几乎是一刀毙命。
莫蒂莎没有给他挣扎的机会,又狠狠的往心脏处扎了几刀。
莫蒂莎冷冷的笑着,舌尖轻抵上颚,嘴里不断的重复着三个字:“弗瑞德,弗瑞德……”仿佛这就是通往天国的三步阶梯。
最终,莫蒂莎累了,她往地上一躺,把手里的匕首一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休息了一会儿,她从里面把卧室锁上,把煤油泼在窗帘上、床上、沙发上,扔了一个小火种,便一路摧枯拉朽的烧起来。
她在火光之中笑的很愉快,弗瑞德,你看,我放了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很快便会和你相遇,不过我这种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吧;你不一样,你肯定会天国。
弗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