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狐之秘(2) ...
-
狐王依旧站在台阶中央,狭长的眼角媚红火烫、直渲染到云鬓里,眼珠也是血玛瑙的颜色,却满含冰冷,闪烁着轻蔑的光,仿佛安枝河她们不过是一介蝼蚁……
安枝河怔怔的和她对视着,只觉得怀里一空,一只巨大的白狐狸突然腾空而起,身形足足有半座宫殿大,白色的皮毛在夜空里浮动,身后的六条尾巴随意一甩,便在空中卷携起一道飓风。一霎间,静谧的空气如同被割裂般,狂风四起,台阶上的侍女被气流震得东倒西歪。
一个腾空,狐狸已然奔到女人的脸前。狐狸直直的盯着女人,眼睛里一片血红,没有眼白,犹如燃烧沸腾的地狱岩浆。
那是阿婴的真身!是只雪狐。
安枝河异常心悸,看着眼下的情形,再傻也明白了:都要上去和人家打了,肯定不是来玩的。
雪狐的鼻孔里不断喘出粗气,长长的白须随着身体的呼吸而颤动,振振欲飞。侍女们都尖叫着扔掉了手上的宫灯,四散而逃。白狐狸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毕现,眼睛此刻全部都成了凝固的红褐色,带着化不开的恨意。雪狐往上走几步,鼻尖挨近狐王,呼出的气流吹得她的紫红色的长袍乱飞、猎猎作响,雪狐恨恨的开口:“女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话毕,有些发狂的举起利爪,利刃尖钩猛地增长,重重挥下,空气里几道尖利的白光一闪而过。
狐王依旧挺直着脊背,眼里带着些愉悦的光泽,嘴角甚至都勾起了小小的弧度。
安枝河心里惶惶不安的情绪愈来愈大,她看到狐王讥讽的笑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来不及思考,安枝河不顾一切的往宫殿的方向跑去。
“阿婴,快跑!”
话音未落,女人从容的抬起一只白皙纤弱的手,手指上的蔻丹在暗淡的光线闪耀出血液般鲜艳的颜色,她微一晃动手臂,沉甸甸的金钏子发出碰撞的金属声,一瞬间,刺眼的光芒袭来。
电光火石间,无数的金光接连爆裂,到处都是轰鸣的炸响声,远处的金翅鸟被声音惊起,扑棱棱的飞向了更远的高空,整座宫殿在处在一片金光与尘嚣之中。安枝河只觉得被一股大力贯倒,关节硬生生的砸到地面上,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待尘雾散去,眼前的情景让安枝河倒抽一口冷气。
雪狐奄奄一息的倒在宫殿下的地面上,不断地喘着粗气。空气里散发着烧焦的味道,雪狐身下的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地面破裂的纹路一直延伸安枝河身下的地方。雪狐身上大块大块的白毛被汨汨流出的血液染成了红色,黏成了一团一团。宫殿上还没来得急逃走的侍女全部都横七竖八的躺着,不知是否被震晕了还是已经死亡了。而狐王,她完好无损的站在台阶中央,她脚下的台阶已成了一片废墟,而那些勾花团锦的地毯,此刻也成了黑色的烧焦物,有些还燃烧着一小团火焰。
她收回手,染了蔻丹甲的双手依旧优雅的交叠在长袍外,金钏子安静地堆叠在细瘦的手腕处。她冷冷的瞥了一眼地上的雪狐,随后她的眼光扫到躺在另一侧的安枝河,慢慢的裂开嘴,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安枝河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狐王一步一步从台阶的碎石中往下走,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安枝河有些焦急的看了一眼倒在远处的雪狐,一颗心直往下坠,直直的坠进了冰窟,她不顾疼痛的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往那边跑。
阿婴,阿婴……安枝河的心突然陷入了绝望,以她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面前这个女人抗衡。
突然,“崩”的一声巨响,前面的地面瞬间爆裂,安枝河及时止住脚步,立刻用披风护住头部,破裂的石头碎块崩在了安枝河身上,安枝河小小的呼痛一声。再往前一看,狐王已经移形幻影般逶迤而来,停在了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狐王温柔的笑起来,殷红的指甲瞬间增长,狠厉的一挥掌,罡风烈烈、呼啸而过,还没等安枝河反应过来,便一下子被扇到了地面上。
安枝河往地上吐了口血,缓缓的爬起来,她摸了一下脸,觉得火辣辣的疼。狐王低眉温柔的摩挲着腕上的金钏子,说:“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失策,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将你碎尸万段,我亲爱的大祭司。”
她的声音里犹如粘稠的化不开的浆液,安枝河听了直恶心,在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子,冷冷的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呵呵……呵呵……”狐王有些发狂的笑起来,眼里都带上了疯狂的颜色:“怎么会听不懂呢,你忘了我是怎么杀死你的吗,你的鲜血,真是美丽呢。”
安枝河眯起双瞳,止住想吐的欲望,看着面前疯狂而诡异的女人。背后的“妖”字,隔着一层衬衫,她都觉得热的发烫。安枝河在心里暗骂了莲泱无数遍,该死的给她穿这个披风,要是今天她死在这里,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现在要怎么办,安枝河望了一眼躺在远处的雪狐,发现雪狐已经回到原来孩子的模样了,心想,这样抱着阿婴逃跑的话,应该几率会大一些。
打定主意,安枝河对着狐王身后笑起来:“父王,你来了……”
狐王一转身,安枝河立刻往阿婴的方向跑,猛地听见身后矫揉造作的声音传来:“你逃不了的!”随后金钏子碰撞的金属声沉闷的响起,安枝河觉得肩膀连着手臂尖利一痛,一下子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看见无数的发丝在风里纷纷扬扬。
她艰难的回头,狐王一步一步走过来,手上的金钏子的流光恍成一片,一刹那,无数金光袭来。
安枝河猛地捂住头,心想,这一次死定了吧。
金光闪烁,随后湮灭在寂静的空气里,没有爆裂声,安枝河从地面上抬起头,呼出几口浊气,呼吸还在、心跳还在,自己还活着。
她心有余悸的往旁侧一看,一条绣了青绿色孔雀的衣摆迎风飞舞,映入安枝河的眼底,视线上移,一张妖艳的脸转过来,说:“嘿,小妖面,我来了~”
“莲泱……”她的语气里掺杂了沉重的疲惫:“你来的真晚!”
安枝河的长发被削去了一大段,手臂也被利刃划了一道长口子,血淋淋的,皮肉翻卷,安枝河紧紧的咬住牙关,连腮帮子都咬得酸痛难耐。
莲泱回过身来,一只手从她的腿弯下穿过,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脖颈,一把抱起安枝河,被削断的整齐的发尾在空气里荡了几下,莲泱的眼神一暗,语气里满是嫌弃的说:“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这么丑……”
安枝河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什么了,手臂的疼痛令她焦灼而清醒,她努力扬起颈子,附在莲泱的耳边,嘴唇哆哆嗦嗦的说:“阿婴,在那边……”
“好好,我知道了,”莲泱安抚性的说道。他抱着安枝河到另一侧,让她扶着自己站好,接着便往阿婴的方向一指,指尖的盈盈的光球飘向阿婴的方向,把阿婴幼小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莲泱低头轻声说:“好了,她安全了……”安枝河看到光球里阿婴沉睡的脸,有些担忧的点了点头。
莲泱突然抬首望着面前的狐王,一贯的笑着,浅薄的笑意未达眼底,眼睛里黑魆魆的,掩住了眼瞳深处冷漠的坚冰,他缓慢的说:“老女人,有了权利,还有了这张脸,你还不知足。”
狐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顷刻便淹没在一片傲慢里,她有些不屑的说:“游神,你根本不能插手妖市的事,这是处在阴世与阳世的地方。”
莲泱的笑容扩大,声音里像是填满了愉悦的气息:“是啊,我不能,但是有人能。”
一时间,空气里暗流涌动,莲泱那绣有繁复枝叶的广袖在夜风中轻柔的飞扬,哑光在缎面上上下浮动,一波推着一波,衬得莲泱整个人仿佛是万千星辉环绕,如同行走在云端。
安枝河抓着莲泱的衣襟,眼睛紧紧的盯住狐王……突然间,一道身影快速掠过,毛发在夜色里雪亮亮的。
那是一只雪狐!
安枝河突然心里一紧,雪狐的毛发犹如顺着河面的波纹盈动,一丝一丝、纷纷扬扬,身后的九条尾巴沾染着星辉粉末,轻柔浮动,恍若银河划开暗沉的无边无际的夜空。
狐王似乎是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死死地睁着眼睛,眼球里崩裂了无数的血丝,声线有些颤抖,说:“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我明明……我明明……”
对面的雪狐尖长的嘴弧一咧,绿幽幽的兽瞳充满着轻慢,嘲笑般的出声,声音低沉,他说:“你明明已经杀死了我,是吧……可惜啊,你的愿望没有得逞,我还是回来了。”
说着,雪狐便往前迈了一步,只是一瞬间,宫殿前的地面全被冰层覆盖。
狐王的双脚被冻在冰层里,艳丽的容颜出现了一丝慌乱的裂痕,她抬起手臂晃了晃手腕上的金钏子,金属撞击的声音下,金钏子滑下手腕,在上空亮成一片。莲泱直接扬起衣袖,掩住了安枝河的脸。安枝河甚至能闻到袖间盈满的暗香,脑袋一阵一阵的晕眩,她抓住莲泱的袖子的一角,心里涌动着难以名状的安心感。
金光逐渐暗淡,莲泱才把袖子拿下来,安枝河适应眼前的光亮,才看清狐王手里执了一柄玄黑的三叉戟,那柄三叉戟通体黑色,却奇异的闪现着暗淡的金光……
雪狐一扬脖颈,往夜空里长啸了一声,迅速以自己为中心,裹挟起一道飓风,待飓风过后,安枝河看到中心站了一位中年男人,衣袂拂动,不沾尘埃。
安枝河疑惑的看向莲泱,莲泱注意到她的视线,便抬起一只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愉悦的说:“来来来,我们坐山观狐斗。”
“……”安枝河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果然还是理解莲泱的世界,亏她刚才还以为他可靠一些了。
无数的冰棱拔地而起,缓缓升到半空中,冰屑子哗啦啦的从冰棱上掉下来,攻向面前的狐王。狐王抓起三叉戟,嘴角浮起一丝诡笑,随即一矮身,身体压低,贴着冰面上犹如蛇一样快速滑行,灵活的避开尖锐的冰棱,地面的冰层上逶迤着一条长长的拖痕。在距中年男人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扬起三叉戟,刺向男人……
刹那间,几道巨大尖锐的冰棱从狐王背后突然出现,狐王眼角的余光扫到冰棱反射的冷光,一个回身,挥动三叉戟,金光迸射,直接将冰棱削成两段。
这时,男人的手隐藏在袖袍中,指甲瞬间增长,尖锐锋利,犹如冰刺。他一个晃身便潜行到了狐王的背后……
安枝河只听到一声尖利的叫喊,再看过去,就看到男人毫不留情的用手臂穿透了狐王的胸膛……狐王手里的三叉戟重重的掉落在冰面上,她睁大了眼睛,努力侧过头来,眼球里透漏着凶狠与疯狂:“这里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们夺不走的!我才是大祭司……我才是大祭司。”
男人也没言语,只是轻蔑的笑了起来,他抽出手臂,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莹白的指甲,他随意的甩了甩手……月牙白的衣袍上也沾染了大滴大滴的血液,宛如月光下盛开的曼陀沙华。狐王没了男人手臂的支撑,一下子扑倒在冰面上,血液从胸口的大洞里汨汨流淌,不一会儿就濡红了一小块冰面。男人蹲下身,在她的脸的边缘摸了摸,狐王狼狈的躺在冰面上,身体痉挛,男人随即指甲沿着一侧脸廓部位一挑,“刺啦”一声,男人将整张面皮从狐王脸上扯下来……
男人捏着面皮,转身对着安枝河愉悦的笑起来,还摇了摇手里的面皮……安枝河看着边缘沾着血液的面皮,恶心的直皱眉。莲泱一把捂住安枝河的眼,破口大骂:“滚!老狐狸,别拿着那么恶心东西吓唬我家孩子……”
莲泱的掌心有些湿润,安枝河感觉眼睛仿佛是浸在一片温暖的潮湿里,她很喜欢。
莲泱话音刚落,就听到对面低沉的男声传来:“切……”
男人一步一步走过来,脚踏在冰层上,咔咔作响。莲泱揽住她的一只胳膊紧了紧,她有些意外,她想,莲泱这是在紧张吗?男人走到安枝河面前停下来。安枝河觉得后背的披风灼热难耐……
“喂……莲泱,我又不会伤害她。”说着,便一把拂开莲泱遮在枝河眼前的手。
安枝河看清了男人的脸,男人的眼眸是绿幽幽的,像是藏匿了无数的秘密,神秘而妖异。这双绿眸子倒是让安枝河想起阿婴,她迟疑的问了句:“你是阿婴的亲人?”
男人爽快的回答:“是啊,你忘了,你还帮我摆过灵牌呢?”
“灵牌?”
“对啊,刚才不是还和阿婴去看过我嘛。”
“奥。”安枝河简单地回答了一声,心里奇怪:阿婴的父王不是已经死了吗?
男人对着莲泱身后一招手,包裹着阿婴的光球便往男人的方向飘来了。
安枝河看到光球里阿婴沉睡的脸,默默地说了句:“阿婴……”
男人突然俯下身来,仔细端详着安枝河的脸,安枝河半阖着眼睛,目光垂下来。男人笑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这个故事说起来就长了……”他表情为难的说:“我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莲泱在一旁推了男人一把:“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靠着这么近啊!”
男人直接无视掉莲泱,温柔的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安枝河的发顶,说:“孩子,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莲泱直接在一旁吼了:“老不正经的,动手动脚干嘛!”
安枝河望进这位阿婴的父王的眼睛,他的眼里仿佛是沉淀了无数玉石的湖底,深沉却不沉重,闪烁着浅浅的喜悦的光。那一刻,她忽然就想起雕花描金铜镜里,她看见她的父亲脸上青色的鳞片一片一片的生长,父亲的眼睛里缱绻着温柔的流光,低沉而温厚的声音在空旷的本家房间里响起:“枝河,我们是一样的,我们的力量是守护,绝不是灾难,我们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