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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鸡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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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仲舒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正梦见与父亲如往常一般坐在了家里的矮破凳子上,身前的桌子还摆有加了酱油的炒米饭,自己一面吃着,一面埋怨父亲为何不将皇上的赏赐留下,父亲咽了一大口,只淡淡说了句,“妄图逆天而行,只会徒添罪孽。”
“又是这句。”沈仲舒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小到大,父亲从不许自己花一个铜板,为了完成他那高深莫测的道术,任何与钱财相关之事统统不得提起,便连私塾上了两年也不再供了。若非自己每日想尽了办法悄悄出门去蒙骗钱财,恐怕得活活饿死不可。
他将筷子插在饭团里用力地搅着,着实没有下口的兴趣。怎奈肚子却咕咕地叫个不停,他愣了一会,只得夹了一筷子吃下,谁知道这饭团一入口登时变了味道,不仅齿颊留香,那滋味更是他前所未见,大喜之下,又连着扒了几口。
他吃得太快,一时也没看清,竟“咯噔”一口咬在了一件硬物之上,牙疼得直叫唤,眼前的景象却登时统统化作了烟雾。
“啊!”沈仲舒猛然从被窝里跳了起来,瞧见了身旁的许则,这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场梦。
只是嘴里仍留有梦里那令人难以忘怀的味道,他眼光一瞥,见许则手上正抓着个被狗啃过一般的鸡腿,尽管他飞快地将手往后一藏,沈仲舒仍然瞧见了他发红的食指与上头一口极深的牙印。
沈仲舒立时明白过来,不管这人怎么讨厌,毕竟是自己咬了他,当下道了句抱歉便随意地披了件蚕丝窄衫,也顾不上打理凌乱的发髻,抬腿就走,看样子又想出门。
“你去哪?”许则追上了问。
沈仲舒急着要走,“去救我爹。”
许则说:“大老爷?大老爷出了甚么事?”
沈仲舒心想跟他说不明白,便懒得应答,却见这许则又像根木头似的杵在了门口,他心里一急,当头骂道:“我爹要死啦,你若再拦着,我就……我就先杀了你!”
许则见他神色慌张,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好似真要动手,全然不是装出来的,可大老爷有难之事尚未传入府中,少爷昏迷了几日又怎能知道?他不禁猜测多半是少爷的癔症又加深了几分,这回就算拼了性命也不可再让少爷出门,便说:“大老爷道术高超,这世上没几人能伤的了他。”
“谁要管那个老儿,”沈仲舒见许则不肯挪动一步,用尽全力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谁知这人的身子像是石头做的一般,挨了这下仍是面无异色,自己的手倒是疼得要命,“我爹不也道术高明,怎么……”
他说到一半,忽的恍然醒悟,不自主地一拍大腿,叫道:“对,我爹他乃是当世真仙,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他笑起来的样子可比刚才那苦瓜脸好看许多,朝着许则问:“刚才说贾丞相将金大人一家怎么样了?”
少爷忽愁忽笑的,着实让许则愈发担忧了几分,可如今见他笑眯眯的模样,心里就像化开了一样,肚子里的话自然而然便说出了口,“满门抄斩。”
他暗叫不好,方才在房门外头,少爷就是听管家说了这话才一时气急昏了过去,这回指不定又会出甚么岔子,正要去扶住少爷,却见他仿佛是听见了甚么大笑话似的,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是前仰后合,好一阵都停不下来。
许是笑得急了,沈仲舒喘着气说:“那……他们家的……公子……金宝呢?”
许则说:“自然也死了。”
他这句话让沈仲舒笑得愈发欢了,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明白啦,定是我爹用道术让我还阳,如此说来,爹一定也还活着。”
许则的脸色立时变了,少爷的病比他想象中严重许多,蹙眉急道:“少爷,你是沈仲舒,你爹是国师沈知行!”
“好好好,”沈仲舒不耐烦地应着,“我是沈家的少爷沈仲舒。”他嘴上敷衍着,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父亲的道术天下无双,断然不会无端端地将自己变作沈家少爷,这其中定然有甚么缘由才对,只怪平日里从来不关心朝廷之事,连父亲因何受罚亦是想不明白。
对了,还有这个叫许则的护卫在呢,沈仲舒当即说:“我问你,大老爷与金大人之间可有甚么仇怨。”
许则照实回答:“我只知道大老爷与金大人同在贾丞相手下做事。”两位大人关系不和早已是府上无人不知的传言,不过没有确实的证据,许则可绝不会在背后嚼人舌根。
沈仲舒还道他有意隐瞒,白了他一眼,坐到一旁思忖起来,父亲让我假扮沈家少爷,定是有所目的,莫非此事与沈知行有关,要我来替家里报仇不成?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念头接近真相,若想从沈知行那里找到线索,做他的儿子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了。他想到父亲思虑巧妙,忍不住叫了声好。
饶是许则这等闯荡过江湖的武林人士,此刻见了沈仲舒奇奇怪怪的举动也不免心神大乱,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一狠心,上前去“唰唰”两下点了沈仲舒的穴道。
“你!”沈仲舒气得直发抖,猛然想起家中老父不知去处,今后只能靠自己在这陌生地儿查明真相,忽然脸色一黯,好似受了委屈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你不是我的护卫吗?你不是来保护我的么?”
他本是一时触动才说出了这番言语,可在许则听来,却叫他自责不已,少爷就算是得了癔症,无论如何也不该遭受这般对待,他心念一动,立时便伸手去借了沈仲舒的穴道。
沈仲舒倒是没有料到许则会有此举,怔了一会儿问:“你说你是我一个人的侍卫,此话当真?”
许则点了点头,从前是,今后也是。
沈仲舒又问:“如果大老爷要你走,甚至要你害我,你还会保护我么?”
许则说:“永远都会。”
沈仲舒闻言不禁笑了,他本来不该这么快相信这个人的,可许则的眼神却真挚得让人无法怀疑。
正觉得心里暖暖的,沈仲舒忽然心想自己方才那番话好似求着他一般,这奴才该有个奴才的样子才对,便端高了架子说:“好,那以后你就好好伺候本少爷。”他听许则应了一声,又说:“大老爷甚么时候回府?”
大老爷一向不愿见到少爷,许则不忍心将实言相告,缓了一会,只得说:“大老爷忙,好几月才会回来一次。”
沈仲舒打了个哈哈,见房外天色微明,阳光洒将进来,照在了案台上那沾有药材的羊绒布上,心里立马想了个主意,冲许则笑道:“你不是说我有不举症么,今晚你就叫几个美女过来,本少爷要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尽管他父亲是个高官,可毕竟没有实权,再加上家中钱财从未超过十两之数,哪里有女子肯与他相好,况且平日食不果腹,岂会有力气想那等事情。
所以沈仲舒这会儿不过是说个大话,好让别人传出去,传到沈知行的耳朵里,然后按捺不住回家来教训这个不孝子,到时候自然可以将灭门之事问个明白。
许则却是心中一惊,往日少爷有不举之症,从来不会想那男女之事,更不会有成婚的念头,自己初时还觉得可怜,一段日子之后,渐渐地竟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来,有时甚至希望少爷能一直病下去,一辈子让自己一个人陪着。
这种想法很是该死,许则自然明白,他在少爷眼里只不过是个护卫,再贴身,再亲密,总有一天老了,乏了,武功差了,便会被毫不留情得赶出府去。
可是哪怕再单独能与他多相处一日,那也是莫大的福气。
“听见了没有。”沈仲舒见许则垂头不语,又说了一遍,“去找几个美女。”
这回许则倒反应得快,用力地点头答允。
沈仲舒很是满意,一屁股坐到床榻上,身子往后靠着,伸出双腿挂在了床柱之上,得意地晃了几下,说:“先去做些好吃的来吧。”
许则正要出门,又听沈仲舒说:“鸡腿留下。”他也知道接下来会有享用不尽的美食,可这人生的第一口仍是最难忘的,沈仲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此刻还惦记着那个味道极其鲜美的大鸡腿。
许则不禁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鸡腿递了过去,见了沈仲舒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的忧愁一下子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看什么呢,还不快去。”沈仲舒的嘴里塞满了肉。
“遵命,”许则说,“不过若是少爷偷跑,可就吃不到了。”
“知道啦。”
听他应得爽快,许则心下稍慰,快步出了房门。
沈仲舒吃完鸡腿,便去倒了杯茶喝,正自奇怪隔了一夜那茶居然还是热的,才忽然想起定是许则方才换过,忍不住夸奖他几句。又等了一会儿,见许则还是未返,不免生出几分急躁。
他等不及了,忽然站起,刚要去把房门推开,又心想外头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自己孤身一人难免吃亏,只得坐回了桌旁,谁知屁股刚一碰到凳子,便听见有人一个劲地敲着房门,好似有甚么急事。
“谁?”沈仲舒警觉地问。
门外的小厮见少爷醒了,很是高兴,说道:“少爷,外头来了户部尚书黄大人家的管家,说是一定要请少爷相见。”
“我还没睡醒呢,”沈仲舒心想这等麻烦事自己可不能参与,“让他走罢。”
那小厮很是为难,在门口转了一圈,终于忍不住开口:“少爷,户部尚书是大老爷的贵客,咱们可万万不能得罪。”
“大老爷?”沈仲舒一下子跳了起来,问道:“户部尚书若是亲自来了,大老爷会不会亲自迎接?”
小厮不由暗暗奇怪,往日少爷遇见这等事情一向是一口答应的,可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回道:“那是自然。”
沈仲舒哈哈一笑,“那就让户部尚书来吧。”
小厮忙道:“少爷,不是尚书大人不愿来访,只是他实在没法儿出门。”
莫非他腿断了不成?沈仲舒心想准是尚书仗着官大不来而已,冷冷说道:“我也没法儿出门。”
小厮急了眼,央求着说:“少爷大慈大悲,尚书大人他……他中了邪啦。”
沈仲舒只觉背脊一凉,咽了口口水说:“中邪?那找我做什么?”
小厮奇道:“大老爷不在家,少爷就该替咱们沈府出面捉鬼驱邪。”
他一说不打紧,只把沈仲舒吓得双腿发软,“捉……捉鬼?”
小厮也曾猜想少爷平日里那般努力地修习道术,为的就是大老爷能多回家几次,如今一时间苦无办法,只得说道:“若是少爷治好了尚书大人,尚书大人上门拜谢,大老爷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从未学过道法的沈仲舒登时犯了难,“可是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