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皎皎》亚酸

17、故梦

　　项婴拥着谢之妍其实并未睡得很熟。他是督察院出身，向来警醒，只是这次寻回了谢之妍，心中莫名安定，便不像往常那般容易惊醒。
　　记得谢之妍在宫中陪他夜游荷花池那次，他也是未再做梦，以往惊醒他的那张面具下愤然的眼神，以及背着长弓的背影开始变得模糊，一直想要报一箭之仇的心貌似也开始变得温柔……
　　“项婴？项婴？”
　　是谢之妍在叫自己吗？项婴没有立刻醒来，但心里觉得十分安宁，一切都过去了，只要带着她回了京都，他就不会愧疚，不会再听见那日她抱着姜御丞尸体时凄厉的哭笑声，他便可如此时一般夜夜安枕。
　　一块带着药气的帕子覆上了他的口鼻！项婴想要挣扎，却已经晚了，药性很强，他的四肢越来越无力，头脑也要失了清明。
　　他奋力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那么近，那么远。那双眸子的主人曾经浓情蜜意的依偎在自己身前，红着脸叫自己阿婴，也曾奋力逃开自己身边，毫不犹豫地拉开长弓，对着自己的心脏射了一箭！
　　可一恍惚，面前的人又变成了谢之妍，她一只手按着帕子，一只手锁着自己的喉咙，眼中射出的光线同那人一模一样！
　　谢之妍，你够狠！原以为她的恭顺只是无可奈何，却没想到是为了当下一击的蛰伏！她当初这是用的这一招制服的姜御丞，可笑，自己在她心里，竟和姜御丞沦为一路了么，竟然被她用这样不上道的方法摆平，她就这样不愿意呆在自己身边么？
　　卿书说，有些聪明人是多智近乎妖，可谢姑娘并不同，她总是能洞明他人的性子，然后从那人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找出破绽。就像姜御丞，向来自诩有勇有谋，旁人难及，一直不把谢之妍这个孤女当一回事，只觉得她是个无可依附的工具，可那工具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捅了他一刀。
　　谢之妍恨极了姜御丞，对自己也一定是有怨的，怨自己将她推向了姜御丞的床榻，又恨自己隐瞒陆小寒的病……他们早就越走越远了。
　　相似的眼神……曾经的谢之妍在天机阁前，见了自己来，双眼湛然发光的样子像极了那个叫自己阿婴的人，让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可现在的眼神，更像是那人拉开弓弦之前的样子……
　　若是谢之妍怨毒了他，估计自己心口要中上一刀了……一箭穿心又要重演一次么？项婴心念百转，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可事与愿违，脑子越来越糊涂，终敌不过帕子的药性，沉沉睡去。
　　项婴刚办完云州的差事，便独自策马赶回了京都。当他收到谢之妍成为姜御丞真正的姬妾，方升宴大闹侯府想要带走谢之妍的消息时，他的心难得地乱了。
　　想着在荷花池边畔，谢之妍从背后抱住他，说若他项婴是为了守护大燕而生的利刃，那她就做他的刀鞘，他守着大燕，她守着他。
　　那时的自己是没当回事的，谢之妍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除了空有一张不错的皮囊之外，没什么可以让他看得上的地方，要有资格做他的女人，她的火候还不够啊……
　　可谢之妍在燕皇面前表现的十足诚意和百分智谋，又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父亲说过，谢家的女人都不简单，他曾经嗤之以鼻，现在开始有些相信了……
　　皇上问她，为何愿意献出兵令，她难道愿意看到整个天下陷入战火么？谢之妍那时回答：“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我不愿意见到有人流离失所，却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自古以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同四国这些年除了有些小摩擦，也算相安无事，有决断的帝王是不会偏安一隅固步自封的，一直没有打起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不想打，只是军备不够、蓄积实力等待最强一击罢了。总会有人挑起大的战争，也总会有杀伐果断的君主出现，西秦、南楚、天蜀、大燕、柔然，总有一天会统一，等待真正天下一统，也就没有战争了，老百姓不必离乡背井，能够安心从事生产，这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云柳项三家当年，看中皇二子有一统四国的雄心，所以才在诸多的皇子里做出了选择，她代表谢家的选择，与云柳项三家不谋而合。
　　谢之妍那时还那么小，不满十五岁，可转头想，自己当初在北疆端了仁义堂的时候，比谢之妍还要年幼一些。北疆的那个人也是，极小的年纪就……
　　哼，既然谢之妍不笨，就放她去同侯爷党好好周旋吧，反正谢家本就与姜氏一党不清不楚，且姜御丞也觊觎谢家的宝贝许久了……
　　袁锋在梨园外妄图杀谢之妍灭口？项婴手中正拈起一枚石子，却见谢之妍已经同袁锋缠斗起来，远处似乎有人来了，项婴站得高，看到那人正是迷路了到处乱转的方升宴。项婴心念一动，石子击中了袁锋的太阳穴，袁锋步履不稳，撞上了假山石。
　　他正愁如何让谢之妍取得侯爷党的信任，眼看着来人是方升宴，真是绝好的机会，方升宴比起姜御丞其他手下，火候尚浅，此刻正好借他的手顺水推舟。谢之妍正在因自己“错手”杀了袁锋而害怕，项婴等方升宴走近，忙给谢之妍使了一个眼色，谢之妍不明所以地看了项婴一眼，有些跌跌撞撞地朝项婴暗示的方向逃去……

　　项婴算计到了很多，却没算计到，姜御丞会真的要了谢之妍。一来是因为谢之妍年纪小，放在侯爷府那群姬妾里不会起眼，二来谢公权是姜御丞故友，至死也视御丞兄为至交，冲着这份情谊在，姜御丞说什么也不会染指故友之女。可事情偏偏发生了。
　　姜御丞已经不是以前的姜御丞了。以前的姜御丞会将一个孤女收养在身边，悉心教导，成为最勇敢正直的战士，而现在的姜御丞，连故友之女都能当成是一个玩物……
　　项婴在云州收到消息的时候，一颗心仿佛本人摘了，扔到地上用力踩了一脚，他那时有些莫名的慌了，觉得谢之妍一定会恨上他，她本可以献上兵令之后在宫中安然度日，是他为了更好的监视姜御丞的动向，一个顺手将谢之妍推入深渊。
　　女人生的太漂亮从来都是祸，他听说方升宴为了谢之妍在姜御丞面前闹个不休，甚至还与方槐生了龃龉，这对于帝党来说是件好事，可项婴怎样都高兴不起来。
　　原来自己是在乎谢之妍的。
　　谢之妍像温软和煦的阳光，逢人就笑，总是很有活力的样子，自己一度很是鄙夷，却又不知不觉被她吸引，她性子又与那人有些像。项婴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看谢之妍，还是在看北疆的那人。
　　那时他故意同谢之妍保持一定距离，是因为心中存着一份奇怪的心思，希望谢之妍像那个人，又希望她不要像。
　　谢之妍的心他是看得见的，只是在自己身边投怀送抱的女人太多，谢之妍那点小女孩的温柔情怀实在是单薄。又看中她的智计，觉得将她送进侯爷府是绝好的安排。
　　可在他知道谢之妍遇难，自己方觉得错了。谢之妍就是谢之妍，不是别人，她的低头浅笑和诡谲智计都不是别人能有的，她被自己看进了眼里，又收进了心中，只是自己太骄傲，明明早已心动却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