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风吹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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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吹过》
文/梧桐私语
题记：这一生，总有些人，一些事，离不开、逃不走，失不去，更忘不掉。
1.
“大夫，她经常呓语，会和蚂蚁之类的昆虫说话，有时一说就是个把小时……”装饰简单肃静的办公室里，中年女人一脸愁容坐在沙发上，对坐在她斜前方办公桌后的青年医生说。
“这很正常。”
“有时还和邻居家的狗或者猫……”
“这也是正常现象，很正常，蒙太太。”医生随意的态度惹恼了忧心女儿的蒙太太，她起身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那突然把长发剪成乱草也正常!”
“相当正常。”他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和手平齐的地方别针别着胸牌，上面写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小字——精神科副主任。
“蒙太太，你要知道，像你女儿这种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患者，就算现在冲进来把我杀了，那也是正常现象。”主任说。
“真希望这种正常现象成为现实！”蒙太太拿起包气冲冲的出了办公室。
“病人家属偶尔的情绪失控，这也是正常现象。”
空荡荡的走廊，副主任的声音轻轻的，刚才被他多次评价表现正常的那个“她”却早不见了。
蒙琦琦自然不会安稳的在一个地方等的，她绕着医院的围墙跑出五百米远才追上那只狗。紧紧抱着两条狗腿，蒙琦琦眼泪汪汪的说，“你还没告诉我，蒋俊去哪了呢”
她哭的伤心，丝毫没注意到那只狗已经呲牙在和她抗议。于是身后的那声“小心”连同脸上的痛感几乎同时抵达了蒙琦琦的神经中枢。
好疼。
风轻柔吹着她的脸，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见逆光中一个模糊清瘦的轮廓。那个轮廓一面拿清亮的嗓音说着“别怕，医院离这儿很近”，一面抱起了蒙琦琦。
风依旧轻轻的，吹开男生身上淡淡的汗味，那么熟悉的味道，蒙琦琦眼睛彻底湿了，“蒋俊，我总算找到你了，我保证以后再不偷喝你的可乐了，也不拦着你打篮球，更不冒充你发恐怖短信给学妹了，你不能不理我我，记住没？”
“蒋俊”似乎有些无所适从，蒙琦琦唇角弯弯的一笑，“记不住没关系，我帮你！”
说完，她裂开嘴，微笑着咬上了“蒋俊”的胳膊。
“这下忘不了了吧。”蒙琦琦放心的让自己晕倒在“蒋俊”怀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2.
两个护士把那个头发像团乱草似的女生从自己身边拉走时，韩未出门才换的白衬衫早成了一塌糊涂。
“你这个样子得清理下。”才来医院的小护士很迷玩音乐的年轻人，崇拜的看着背个大提琴一身狼狈的韩未。
韩未抹把脸上的汗，腼腆一笑，“谢谢，洗手间在哪？”
“出门右转左转再右转再左转就到了。”小护士麻利的指路，韩未点点头，没来得及道谢，从旁横空递来一张单子。年纪大的老护士面无表情的对韩未说，“伤口检查、消毒、缝合外加狂犬疫苗，先去划价处划价，再到收费处交钱。”
“不是我咬的啊？”
“知道不是你咬的，你没那么好的牙口，快去，不缴费医生是不会处理病患的。你不心疼你小女朋友啊，流那么多血？”
老护士扫了一脸沮丧的小护士一眼，像在说，死心吧，你没机会的。
“还有，那是不是你们的狗，是的话赶紧领走，万一再咬了人……”老护士指指才咬了蒙琦琦、现在却蜷在急救室门口的小黑狗。它没咬人时那么凶，眼睛水水的埋在脏脏的毛发后看着面前那扇门。
韩未想一头撞死。
后来他真想一头撞死。因为在他不甘愿的掏净口袋里所有的钱，处理完小黑狗，再找个水池简单清理下衣物回来后，一小时前还死皮赖脸抱着自己不撒手的杂毛妹，不见了。
更让韩未懊恼沮丧的是，他准备交给教授的手稿也不见了。
2.
对蒙琦琦来说，来音乐学院502教室意味着她能再看见到逃兵“蒋俊”，对韩未来讲，则是那个花光他报名费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的疯女孩又来了。
才上完乐理课，韩未和几个同学背着琴往教室走，离502十几米远的时候，一个身影呼的扑倒了韩未身上。当时韩未正和同学说乐谱丢失的事，眨眼却被人抱紧了。
身旁的肖子是弹钢琴的，见韩未被这么一位抱住，忍不住手肘顶顶韩未，“老大，没看出来啊，姚雪颜追你那么久你都不松口，感情口味这么重！”
“瞎说什么？”韩未否认着推开蒙琦琦，“我根本不认识她！”
“蒋俊你还在生我气？我和你保证，以后再不偷喝你的可乐了，也不拦着你打篮球，更不冒充你摸学妹屁股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蒙琦琦抱着胸前的那沓东西，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胡在脸上，看上去可怜的不行。
韩未的同学看不下去了，肖子肃容凑到蒙琦琦面前，“同学，我想你真认错人了，他叫韩未，不叫蒋俊，而且他不打篮球，更不会……”肖子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摸、摸女生屁股！”
“肖子你还练不练琴了。”韩未黑着脸抬脚就走，才跨出一步又原路折了回来，他伸手一把拿过蒙琦琦抱着的那沓东西，“还有，和你声明三件事，我不是什么蒋俊、你找得到我学校麻烦把我给你垫付的药费还我，另外，你知不知道——不问自取，偷也。”
他扬扬手里画着满页五线谱的那沓纸，拇指压成青白色的那角，隐约露着几个刚劲的铅笔字——《有风吹过》 T大音乐系韩未。
那天韩未练琴不大专心，最初是因为肖子他们隔个几分钟就和他汇报一次“老大，那女孩儿还在”，要么他们就说，“老大，她趴窗子看你呢”。
这种时候，韩未就抬起头，皱着眉看窗外，那个小脑袋也随之缩回了门后。情况多了，就发展成了韩未不定时的看向窗外。
“今天先练到这儿吧，肖子，你第五段第二个音不准，回去练练。”韩未收起大提琴，心情没来由的暴躁。
肖子嬉皮笑脸的拍拍韩未的肩，“不愧是老大，被疯子纠缠还注意到我哪个音不准。怎么样？今儿我请客，哥儿几个找地方吃串？”
“你们去吧，我去打工。”
背着大提琴出门，韩未特意看了眼四周。那人总算不在了。
灯色温暖的大厅里，韩未拉好最后一首曲子，被经理拉到了后台。让他意外的是，今天的薪水比平时多了足足一倍。
“小韩，这钱一是你表现好，另外你也知道我们是高档饭店，客人嘛有钱的多，音乐他们未必懂，只为要个高雅气氛，不过曲子有时候太高雅了也有人欣赏不来，以后啊咱们还是要走大众路线。”
韩未从还没大提琴个头儿高的时候就第一次摸了大提琴弦，在他心里大提琴就意味着古典、高雅，和通俗大众完全联系不上。
他低着头，像在沉思，也像在犹豫，经理也不急，抱着肩膀等。像韩未这种艺术系的学生他见多了，自以为高雅，可在钱面前，谁高雅的起来。
经理最终听到韩未一声低低的“好”。
他出饭店门，门口金色柱子旁夜风正凉。韩未深吸口气，像是认命。
街对面，此时却一片嘈杂，几个打扮流气的高中生正拉扯着其中两个人，不时有骂声传出。他们旁边，韩未那辆自行车歪歪倒在地上，两个轱辘瘪了。
他皱眉，看清被围在中间的两人中，一个正是“小疯子”。旁边，竟然还有那只小黑狗，它像要保护蒙琦琦一样，它不停往人群里扑，可无奈那群人都身高马大，随便踢一脚，小黑狗就呜呜的被踢飞了。
3.
“小疯子”鼻青脸肿的趴在韩未背上不安分的动来动去。“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跟着我，觉得咬我一口过意不去，想报恩吧。”她瞧眼瘸着脚慢慢跟在他们身后的小黑狗说，“要不我们养它吧，就叫它小黑。”
背着她走了好远路的韩未没力气回答，况且他也不愿意和“小疯子”成为“我们”。
“小疯子”却不介意，她继续说，“蒋俊，你不是总说你是将军吗？为什么不收拾那群人，还给他们钱？”
“你打算我说几遍，我不是什么蒋俊。”解释了无数次，韩未已经完全没了脾气。那群高中生是总和他弟弟一起玩的混混，弟弟欠了钱直接要他还。韩未没钱，那群人拔了他气皿芯。
也不是第一次了，偏偏这次“小疯子”看到，结果两方打起来了，小疯子自然寡不敌众、鼻青脸肿。
“你是女孩儿，怎么也打架？”韩未后背一弓，把正往下粗溜的“小疯子”背稳。
“不是你教我的吗？不能被人欺负，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小黑“呜呜”叫了声。“小疯子”欢乐的踢腿，“你看小黑也同意。”
韩未能说他从没教过这种东西吗！
好在很快到了“小疯子”指的地址。楼道口，绰约路灯光光下，一个中年女人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远远看到林荫路上走来的韩未和蒙琦琦，蒙妈妈激动的几步跑过去，“琦琦，你跑哪去了？吓死妈妈了！琦琦，你脸怎么了？”
“阿姨，她和人打架了，因为我。”身上突然多了道目光，韩未有些不自在，“她的医药费该我出，只是我身上现在没钱……”
刚刚还有，不过给了混混抵医药费了。
“你放心，我肯定会还的。你要不放心，我给你看我学生证！”韩未把挂在胸前的提琴背到背后，摸出身上的学生证，才给蒙妈妈看了一眼，口袋里手机响起来。
他看了眼，“阿姨，我真得走了，T大音乐研修班韩未，就是我……”
韩未风风火火走了，似乎没发现他凭空多的一笔债务哪里不对。
“妈妈，我找到蒋俊了，我还有只狗，它叫小黑。”身后，“小疯子”的说话声还是那么无忧无虑。
可韩未的生活注定是和无忧无虑无缘的，回到家，染着黄头发的韩来朝他伸手，“哥，听说你手头有钱了，给我点儿。”
韩未放下琴，进卧室看看母亲，再关门出来，直接把韩来推出了大门，后背顶住门板，韩未像自言自语的说，“我没钱，就算有也不会给你了。”
韩未觉得“小疯子”的妈妈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二天，西方音乐史，韩未看着由秦教授亲自带进教室，再安排坐在自己旁边的“小疯子”，呆了。
“这是小你两届的师妹，叫蒙琦琦。韩未，你是师兄，帮忙照顾下。”
那节课，秦教授讲了什么，韩未一个字没听进去，他只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睛盯得快要窒息。
蒙琦琦小心翼翼的瞧他，“蒋俊，我把小黑带来了，你没生气吧？”
下课了，韩未打算出去透透气，在门口遇到蒙琦琦的妈妈。
“韩未，阿姨想拜托你件事。”
4.
蒙琦琦和蒋俊家是几十年的邻居，打从蒙琦琦开始会说话起就整天拿着她亲手临摹下来的蒋俊裸照四处传播。
蒙琦琦把蒋俊当成可移动的大玩具，小蒋俊则把蒙琦琦当作他最想舍弃的青梅竹马。
可蒋俊的愿望一直许了二十多年，直到读大学也没实现。
二十年时光，蒙琦琦从婴儿肥的小娃娃长成了也会在意胖瘦，每餐前要考虑是减肥吃苹果还是开次荤吃红烧肉的妙龄少女。
“眼珠子快馋掉了！”每到这时，蒋俊总是无比嫌弃的白上蒙琦琦一眼，再大义凛然的把饭卡放在窗口机器上冲窗里喊，“师傅，一份红烧肉，多肥少瘦的！”
说完，他也总会凶巴巴的转过头，拿大嗓门冲蒙琦琦吼，“你那什么眼神，肉麻兮兮的。”
然后转眼端着饭菜往座位走的他总要补上一句，“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自己的体重，不管你是胖是瘦，我保证……没人要你。”
再然后发生的自然是蒙琦琦追在蒋俊身后一顿打。
这种事情发生过许多次，而绝大多数时刻，都会有一个才给蒙琦琦写过情书的男生先是目瞪口呆，再落荒而逃。
蒋俊斩断蒙琦琦人生道路的无数桃花，却没妨碍他自己身边的桃花不断。
蒙琦琦不喜欢蒋俊打篮球，汗味好臭不说，每次比赛完还总有很多女生围着他可乐雪碧的猛献殷勤。她讨厌蒋俊嘚瑟的微扬嘴角，她讨厌那些女生自以为假扮柔弱的样子。
所以每次蒙琦琦都偷偷把蒋俊的可乐雪碧偷偷拿走，再在校园里找个角落地方灌啤酒似得猛喝。边喝她还不忘数落，“三班的季璃脚上长那么大个鸡眼你和她拉手不怕传染，还有五班语文课代表，说话总文绉绉，你就不能找个会好好说话的，还有九班马小兰，大姨妈一来疼的死去活来，你要和他在一起，呵呵，倒是可以直接做大姨夫了。”
结果那次蒙琦琦一口气喝了15罐饮料，在寝室拉了一星期肚子。
那段时间，蒋俊倒是十分有良心的翻墙进女生宿舍看她。当然，他带了东西。
“经济法教材第25、38、47、89、101都是考试重点，画完没有啊？”
蒙琦琦颤抖无力的握着圆珠笔在教材上画考试重点，“蒋俊你就不能帮我画好重点再送来？”
“在你印象里，我是那么有人性的人吗？”年级第一的蒋俊收起《经济法》，拿出《管理学》，用行动给了蒙琦琦答案。
后来蒙琦琦康复，站在操场上，她看着抱着篮球站她对面的蒋俊，“将军，和你商量个事儿呗，为了避免更多无知少女被你迫害，也为我可怜的肚子着想，你能不打篮球了吗？”
酷爱篮球的蒋俊想都没想，说好。
蒙琦琦觉得自己的心态变了，所以她决定在毕业旅行那天把心里想的和蒋俊说。
谁都没想到，两米宽的绳索桥说断就断，蒋俊把蒙琦琦甩上了涯，自己跌下了山。
5.
韩未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态才答应了蒙妈妈的要求，帮助蒙琦琦进行康复。总之鬼使神差的，时间恍惚间已经是半个月后。
韩未抱着琴，一脸忐忑地坐在沙发上，对面半倚着靠桌站着的是他的老师，T市最享有盛名的年轻音乐节之一——薛冰。
和绝大多数艺术家不同，薛老师没梳那种给人直观感觉就是流里流气的大长发，他天庭饱满，一头短发拿啫喱抓出造型，整人看上去都是健康向上的。
此刻，薛冰正沉默的看手中的纸，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安静的房间里唯一若有似无的旋律就出自他口。他正在哼唱韩未修改后交给他的曲子，那首《有风吹过》。
“改动过后比之前的感觉好些，不过还是总少些情感，小伙子不会没谈过恋爱吧？”年轻老师和学生间代沟小，薛冰放下谱子，随口揶揄韩未一句。不过他没给脸红的韩未一个解释机会，直接切入了今天的正题，“这个月末的汇报演出，曼哈顿音乐学院的Stin教授会到场。如果他肯定了哪个学生，Stin教授在推荐信上会怎样？韩未，你懂我的意思？”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韩未朝薛冰鞠个躬，再起身，“汇演参加的人很多吧，老师。”
“多……”薛冰拉着长声，“不仅多，还都很强。姚雪颜也赶回来参加，所以，小子，给我加点油！”
薛老师的话让韩未楞了一下，似乎距离上次见到姚雪颜，时间已经过了相当久。那个头发长长的，有着良好教养、幸福家庭的女孩子，真很久没出现在校园了。
“我知道了，老师，没事我先走了。”
“等下。”走到门口时，韩未被老师叫住，他一回头，刚好看到薛冰迎面扔来的塑料笔帽，韩未一闪头，脸上没有惊讶。薛冰冲他扬下下吧，“你那个小尾巴如果影响你，我去帮你处理了？秦老师总做这种没头脑的事。”
“谢谢老师，她没影响我。”
和蒙琦琦接触久了，韩未真觉得她没想象中那么讨厌，那么麻烦。
就像上大课时，蒙琦琦喜欢坐在他旁边，偶尔肖子他们使坏，蒙琦琦也总安静的坐在隔他几个位子的地方。偶尔她会盯着韩未的侧脸发呆，偶尔她也会找张白纸在上面涂画些上面。
韩未不喜欢练习课时的蒙琦琦，每次他拉了两个音符，蒙琦琦准会闭上眼，等他拉到第二段时，蒙琦琦的呼噜声就好像闹钟似得定点响起。而且有时候，蒙琦琦会带小黑来，那只狗像故意给他难堪似的，睡的比蒙琦琦还快，呼噜声还大。
肖子他们笑的前仰后合，说老大你真强，曲子催眠功力这么牛，人狗皆通啊。
有次韩未被说的窘迫，就问才睡醒的蒙琦琦，“真那么难听吗，我一拉你们就睡？”
蒙琦琦擦擦脸上的口水，傻兮兮地乐，“蒋俊你怎么忘了，你唱歌我睡觉，这是定律，就和我一唱歌你就跑厕所一样。”
蒙琦琦真哼起了歌，韩未自然没去厕所，倒是小黑一泡尿湿了肖子的裤脚。
但正常人都不觉得韩未该是这样的。姚雪颜一身纯白雪纺连衣裙出现在T大二食堂时，蒙琦琦正在对一盘红烧肉上下其手。蒙琦琦对面刚被她甩了两滴油点的韩未低头发愁。
“韩未，你能出来下吗，我有话和你说。”才跟随国手母亲出国归来的校花身上似乎还带着热带岛屿的花香，她往韩未桌旁一站，周围立刻投来大量好事者的目光。
韩未和姚雪颜一个是T大的音乐才子，一个是名气更响的音乐世家传人，俩人又同修大提琴，大家真很期盼这对之间有点什么浪漫的事情发生。
四周隐约的口哨声让韩未脸微微红，他点点头起身，“我去清理下，你在楼下等我吧。”
五分钟后，T大中心草坪上，风缓缓吹在身上，胸前那道水印贴着皮肤，淡淡的凉。姚雪颜问韩未，“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因为一时良心发现去帮助一个精神残障的人，然后断送你可能更辉煌的音乐前途？韩未，别忘了，你有重病的妈妈，还有那样一个弟弟。”
韩未猛抬起头，他眼中的惊讶对上了姚雪颜的平静。他承认，自己从不害怕同学知道自己的家庭，可这个同学的范围不包括姚雪颜。
女生摆弄着裙摆，“别惊讶，我一直知道你家的情况，其实我都喜欢你四年了，学校的人都说我们该是一对，我以为你知道。”
女孩儿的脸庞难得露出娇羞，“韩未，答应我，先全心准备下月底的文艺汇演，别去管‘她’了，你没那么多时间被拖后腿的。然后就是，汇演结束，我希望你考虑看看我们的关系。”
脑子有些僵的韩未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因为那是姚雪颜。不过等他回到食堂，看到蒙琦琦造就的那一手狼藉后，他肯定的答复了姚雪颜。
6.
蒙琦琦一碗滚烫的热汤把一个说韩未闲话的男生送去了市医院烫伤科急诊，也让蒙妈妈不得以把她接回了家。
蒙琦琦临走时啜泣着不住说“蒋俊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会了，一定不会了”的样子在T大的BBS被热议了好几天，同样是话题中心人物的韩未此刻却在城市一幢独栋小楼里抱着他的大提琴，揣摩被薛老师评价差些火候的那首《有风吹过》。
他想沉下心去想，可每当闭起眼，蒙琦琦哭的眼肿的那张脸总不自觉浮现在脑海，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开始和蚂蚁蚂蚱说话，会不会再被第二个小黑咬，应该不会，小黑很护着她，那天琦琦走时，它还来咬自己的裤腿呢……
“在想蒙琦琦？”姚雪颜端着新煮咖啡推门进来。之前韩未从没和她有过深的接触，经过这次交集，他发现姚雪颜不止有着很高的音乐天赋，还有颗通透的心。她总能看出自己在想什么，譬如学校的混乱局面让他没法安心，譬如现在。
见他没说话，姚雪颜递了咖啡来，“放心，我托同学去看了，虽然她没完全康复，但比遇见你之前好太多了。”
韩未喝口咖啡，心真平静不少。
“谢谢你。”有时候，说句谢谢很难，特别当对方是她时。
被道谢的人笑笑。
“这就是你写的那首曲子吗？秦老师和我说过好几次，可惜一直没亲耳听听。”姚雪颜夸张的叹息。
“我拉给你听。”韩未放下咖啡杯，微笑着看女生，边拿起琴弦。
“真的？那太荣幸了！”姚雪颜做个雀跃的表情，“不过我这算不算刺探军情？我们可是竞争对手。”
韩未笑笑，闭起眼，把自己投入到那个有碧绿也有蔚蓝的爱情故事里。
一曲终了，韩未睁开眼，发现姚雪颜也闭着眼。她感叹，“很美，不过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同样的问题薛老师也提起一次，韩未有些懊恼。
“心跳的感觉。”女孩说完，俯下身轻轻在男孩儿耳廓咬了一下。“感觉到了吗？”
女孩儿说完，脸色绯红的跑出了房间，房间里的男孩儿，耳边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姚雪颜陪韩未一起去交的修改乐谱，薛冰只哼了几句，就抬起眼贼兮兮的说了句，“有情况啊！”
薛冰基本同意了韩未在文艺汇演上演奏这首《有风在吹》，不过他保留性的说了句其实可以修改的更好。
韩未追问，薛冰却什么都没再说。
7.
汇演当天，许久没见的蒙琦琦出现在了演出后台，她抱着小黑，旁边站着陪同的秦教授和蒙妈妈。秦教授面露难色，“韩未，琦琦说一定要来给你加油，你……”
作为薛冰一直的对手，秦教授也担心被扣个扰乱人心的罪名。韩未倒是表现坦荡，他伸手揉揉蒙琦琦的头，“琦琦，谢谢你来给我加油！”
琦琦怀里的小黑呜呜朝他呲牙。
一个多月时间，当初的乱草头发如今已经半长，服帖的遮在蒙琦琦眉心上方。她晃晃头，“不对不对，每次我给将军加油都是give me five的！”
琦琦扔掉小黑，举起手掌，小黑继续呜呜，像在伤心，也像无奈。
“好，give me five！”韩未心情很好，伸手和蒙琦琦击掌，“比赛完了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他的女朋友。
“好，将军你一定是冠军！”蒙琦琦冲往前台走的韩未使劲儿挥手。
也许是开始恋爱的关系，韩未的那次演奏超出以往练习的每次效果。他是在Mr.Stin的微笑注视下谢幕退场的。
来到后台，他找蒙琦琦，可乱糟糟的后台没有蒙琦琦的影子不说，吵嚷声里他甚至听到有人尖叫。
有人受伤了，受伤的竟是姚雪颜。
此时化妆间一角，穿着白色长裙的雪颜裙摆正被滴滴红色侵染，医务老师动作迅速的拿棉花纱布按住伤口，可血似乎并没有止住的苗头，老师一皱眉，“别是伤到大血管了。”
“她伤的是右手、右手啊！”担心学生音乐生命的秦教授连连拍腿，“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是她，是她听说雪颜是韩未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要我带她来见雪颜，老师，就是她！你看她手上还抓着带血的碎玻璃呢！”一个和姚雪颜关系要好的女同学直接指向蒙琦琦。
蒙琦琦像听懂了什么，“啪”一下扔掉了玻璃。她看着一步步走到她跟前的韩未，然后听他说，“是你吗。”
“不是……”蒙琦琦诺诺，“将军，不是……我想你赢，你赢了吗？”
“靠这种方式赢来的我不稀罕！蒙琦琦，我告诉你，我不叫蒋俊，我也再不是那个扮成傻子陪你一起疯的韩未了，我再不想见到你！”
小黑吠的好凶。
8.
韩未真如同他说的那样再没见蒙琦琦。
曼哈顿的Mr.Stin慷慨的向他抛出橄榄枝，韩未本想拒绝，可在家养伤的姚雪颜却说，“韩未，你其实不用顾忌我，凭我的实力想去曼哈顿再考就是。只不过得麻烦你在美国多等我一阵了。”
姚雪颜的伤所幸没伤到要害，但失血不少，医生说要静养一星期，一星期后她伤愈，恰好可以送韩未出国。
他们现在已经是正式的男女朋友了，Ｔ大的同学来姚雪颜家探病，韩未也不再避讳什么。
他们这对似乎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除了一个人。
韩未去窗边给姚雪颜倒水，楼下绿荫树旁已经开始一下下点头的蒙琦琦一下来了精神，手圈成喇叭朝楼上喊，小黑趴在她腿旁，没琦琦那么兴奋。
韩未淡淡看了眼，随手关上窗子。
“韩未，怎么把窗关了？”姚雪颜摘下ＭＰ３的一只耳机问韩未。
“很吵。”韩未回答。
姚雪颜微笑着，眼睛里却是说不出的忧郁。
傍晚时候变了天。暴雨突至。
姚雪颜让妈妈收拾了房间给韩未让他留宿。
“韩未，再给我拉次《有风吹过》好吗？”姚雪颜说。
韩未看看阴郁天色，点头。
那天，温婉曲调伴着雨声持续了一个小时。姚妈妈通知开晚饭时，韩未突然变了主意，“阿姨，我不放心家里，还是先回去了。”
韩妈妈病情有变，韩来总神龙见首不见尾，韩未说的是实话。
姚雪颜盯着闭拢的房门，穿鞋下地。
窗外，韩未打着伞走向马路，他朝花园一角看了眼，似乎在犹豫该伸手拦车还是怎么。一辆计程车打着空车标从远处驶来。
韩未想，算了，回家吧，她也许早走了。
车离他还有一米远，一个小小的黑影湿漉漉的冲到马路上，紧急刹车声在有规律雨声的马路上显得刺耳。
“坐车吗？”司机喊。
韩未摆摆手，几步走到车前，去抱车轮旁的小黑。“小黑，你干嘛？”
“有病吧。”司机骂了声，打个弯开车走了。
“呜呜，”小黑却不让他抱，瘸着脚往不远处一棵大槐树。韩未知道树后的是谁，他说过不会再见她，去之前他甚至望了眼身后那扇属于姚雪颜的窗。
姚雪颜的房间，窗帘闭拢，没人。
蒙琦琦身上湿透了，蜷成一团窝在树下，看上去人小小的，小黑爬了几下才爬上她的腿，一下下舔着她脸颊。
“将军，我想你得冠军。”蒙琦琦迷糊着喃喃。
好吧，不得不承认，背起蒙琦琦的韩未真开始嫉妒这个将军了。
蒙琦琦整整高烧了六天，她迷迷糊糊做了许多梦，每个梦里都有蒋俊。
他还是老样子，会指着她的脸说蒙琦琦你想瘦成排骨精吗，要记得吃红烧肉啊！
他还说了许多，他说她会嫁个好男人，将来生个可爱的小女儿，他们会幸福一生。只不过这一切他看不到了。
他还说，琦琦，其实有个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喜欢你，喜欢好久好久好久了。
“那你说啊！”蒙琦琦伸手一抓，梦醒了。
日历上的日期停留在韩未出国的前一天，没和妈妈说一声，蒙琦琦穿着睡衣奔了出去。
街上的人像在看怪物，不过琦琦不在乎，她一口气跑到姚雪颜家楼下，刚好看到下车的姚雪颜。
“日期提前了，韩未现在已经在机场候机。蒙琦琦，他从来不是你的蒋俊，你的蒋俊早为了救你死了。如果你喜欢他，请把他作为韩未去喜欢。”
“死了？”这个词像被放进复读机里不停在蒙琦琦脑子里盘旋，当它的速度快到一个频率的时候，蒙琦琦脑子突然重现了许多被她遗忘很久的影像，深山，断桥，还有蒋俊最后的眼神……
姚雪颜看着蒙琦琦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不过她又好到哪里去呢，冒着失去艺术生命的危险割破自己的手，最后还是没得到那颗完整的心。
她从不觉得自己做错。
“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想因为一个把你当成别人替身的人，错过我们的感情。”这是姚雪颜在机场为韩未送行做坦白时说的话。
韩未说，雪颜，你是个好女孩儿，感情里的自私，谁都不能说是错。
9.
蒙琦琦失踪了，在她去到姚雪颜家的当天。
同一天，凭空出现在蒙琦琦生活里的小黑也一同消失了。
也是在同一天，因大雾滞留机场的韩未接到了蒙妈妈的电话。
两天后，坐了将近36个小时火车抵达四川的蒙琦琦站在熟悉的山边，望着脚下空荡荡的风景，张开双手，渐渐把身体前倾。
“蒋俊他希望你好好的。”一个男声在琦琦身后响起。蒙琦琦回头，“韩未？”
在那里守候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韩未一身雾气，他把琦琦拉离涯边，“你总算叫对了我的名字。”
“如果你不介意，以后我每年都陪你来坐坐。”拉着琦琦的手，他说。
风吹过，扬起蒙琦琦的衣角，密林深处，有个小小声音呜呜叫了会儿，便再没了声音。
距离山脚不远，一家综合医院的病房里，短发少年沉睡了一年，医生说他的脑干早在坠崖后就死亡了，失去所有生命体征是迟早的事，只是谁都没想到，少年就这么一直安静的睡了一年。
门吱呀一声打开道小缝，小黑一瘸一瘸拱进房间，仰起脑袋看着男孩床头方向。
那里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穿着海军裙的女孩背对镜头坐在草坪上，旁边是一堆东倒西歪的可乐罐子。
小黑呜咽一声，慢慢地蜷缩在床头，闭起了眼睛。
一阵风吹进窗子，床头仪器上的波动嘟一声成了平直。
——每当有风吹过，是我在想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有风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