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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暑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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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经常呆在他家,漫无边际地聊天,我知道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情。在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一点一点培养出来的。他出生时爸妈忙着开餐馆,没时间照顾他,奶奶从乡下来带他。在父母身边长到两岁,奶奶把他带到乡下又过了四年。六岁时爸妈把他接回来上小学。因为没上过幼儿园,一、二年级成绩中下,他妈对没重视他的学前教育后悔不迭,只好又给他报培训班补课。小学高年级成绩赶上来,他妈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有钢琴,我寒假第一次在陈子灏家看到钢琴时要他弹弹,他毫无回旋余地地拒绝了。这时才了解他不能在别人面前弹琴,一弹琴就莫名地紧张焦虑,即使练得纯熟的曲子也无法轻松地弹下来。这是一个心理障碍,但不知如何形成的。他七岁开始学钢琴,那是九五年,学琴的小孩不像现在这么多。不是因为他喜欢弹琴,是因为他妈吸取他没上幼儿园的教训,怕他将来才艺落后逼他学。一上来找了个严厉的老师,更败坏了弹琴的兴致。学了一年多,苦不堪言。反抗了几次,争取到了爸爸的支持,父母吵架,终于停了。老妈不甘心,好说歹说,又找了个和蔼可亲的老师,一年后继续学,到小学毕业,考过八级。还想继续学时,他妈说初中学习紧张又不让他学了。他利用周末在家练,寒暑假找老师指导,到初中毕业,到了十级的水平。现在一个人时可以弹琴自娱,但从不在人前表演。
陈子灏这个人并不像我以前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地长大,其实世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磨难劫数。就是看是不是伤筋动骨,是不是留下了后遗症而已。
陈子灏讲他童年的生活,最初记忆是收割后的农田、稻场的麦垛、积着浅水的水洼,是秋收的场景吧,是四岁的他被忙碌的大人留在稻场边看到的一幕吧。他最早的快乐记忆是过年了,下了几天雪,一直无聊地呆在家里,突然听到敲门声,奶奶去开门,爸妈穿着厚重的冬衣,带着满身的雪花出现了,一身寒气,脸上的笑容却把整个房间照亮了。
他对我说到他早年的痛苦记忆。上小学一年级时,他的同桌做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被请家长,同桌的父亲气急败坏地来了,看到孩子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罚站,上去一句话不说就用脚踢他,他一言不发地左躲右闪。陈子灏说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特别难受,像要闭过气去似的,就大哭起来,任谁怎么也劝不住,最后是他爸也来学校把他领回去。是不是同桌被罚和他有关呢?不知道。他是不是当时也被罚站在旁边呢?不是,他是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的。他哭时大家劝了些什么呢?记不得了。记得的只是那种难过的感觉。
是不是他准备为所有被欺凌、被伤害,却又无力反抗的人而哭呢?当他在舅舅家看到我从桌边站起来时,我就是十几年前他的同桌吗?
一天下午,我到陈子灏家玩时,高建成也在。他们玩了一会儿电脑游戏,我也给小狗洗了澡,抱到阳台上阴凉处吹风。后来我们在二楼小客厅里一起看《哈利波特》。我和高建成坐在长沙发上,陈子灏坐在单人沙发上。
没看十分钟,突然陈子灏说:“高建成,把你的爪子从王艺宁腿上拿开。”
我一低头,才看到高建成手放在我大腿上。
高建成不动,笑嘻嘻地说:“放一会儿又怎么了?他又不会少块肉。”
我脸红了,盯着那只手不知该怎么处理。
陈子灏过来把高建成手打开,说:“上了一年大学,变得这么无耻了,你们那是什么学校?”
高建成说:“王艺宁闲着也是闲着,现在又没有女朋友,是吧?浪费资源。”
陈子灏被气笑了,顺手捞起一本书要砸他的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色狼!”
高建成两手抓住他两只手腕,头左躲右闪,哀叫求饶。陈子灏打不着他,对我说:“王艺宁,还坐着不动?踹他一脚。”
我对着他腿踹了一脚。
高建成疼得大叫:“两个人欺负一个呀!”
陈子灏爆笑,直起身,松开手中的书,犹有不甘,说:“原来还只是嘴上说说,现在色胆升级动起手来了!”
高建成揉着腿说:“你急个什么,他还没急呢……他女朋友才该急,还没有……”
然后他瞪着陈子灏说:“这不对劲呀……陈子灏干你什么事?”
我头发麻,但陈子灏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允许你在我家里胡作非为。”
高建成说:“好,下次不在你家,把他拐到我家去,看你还管得着?”
我抄起陈子灏丢下的书“啪”地拍在他头上。
陈子灏解气说“打得好!”
看来用书拍远比不上用脚踹,高建成夺过书还说:“看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有问题。”
闹一阵儿继续看,看完将近七点半,天刚擦黑,我准备告辞,高建成也说要回去了,陈子灏切了西瓜,让我们吃完再走。吃完,我们要走,他又极力留我们多呆会儿,我们两人都说有事,一起出来了。
下楼刚出电梯,我手机响了,是陈子灏打来的,他说我有东西忘在他家了,要我上去取。我只好让高建成先走,返回去拿。
打开门陈子灏很高兴,要我进去坐,我站在门口不想换鞋,等他给我东西。陈子灏一把把我拉进门,说:“没有忘东西,是让你再呆会儿。”
我糊涂了,他把我按在沙发上,说:“这会儿我一个人在家,心里不安。”
这时候他一个人在家不安?搞不明白了。
他打开电视,说:“看会儿电视。”坐在我身边看电视。
这会儿电视上在放广告,眼花缭乱的,我看了几分钟,集中不了注意力,看他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难不成他喜欢看广告?
我说:“一个人在家无聊就出去转转,有什么不安的?”
他笑眯眯地支支吾吾,两眼望空中乱转,也不掩饰他在找借口。然后他说:“不想让你跟他一起走。”
我不解了。
他说:“你不用你脑子想一想?你准备去他家呀?”
我用脑子想了想,才联系起来,他是说高建成会把我拐到他家,继续他的非礼。
我笑了:“是你脑子坏掉了?我是三岁小孩儿那么好拐?再说了,他那是开玩笑的。”
他气哼哼的:“谁知道你怎么回事,这事上像个三岁小孩儿。”
我真无话可说:“他手放我腿上我真的没感觉到,就是看到了……他不是你玩了多少年的好朋友吗?”
他说:“让人吃了还不知道。你没看到他是在外面玩的人吗?他和我们不同。以后离他远点儿。”
这话从何说起?反驳:“那你不和他玩得挺好的吗?”
他瞪我,我知道原因了:他又没对我有什么危害。
我一口咬定:“他不会吃我,你多虑了。”高建成吗?笑话。
陈子灏说:“他会引诱你好吧。我可知道一个人在这种事上随随便便是什么样子。”
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人暂不说话,各自盯着电视。
最后一句话有我脑子里回响:“我可知道一个人在这种事上随随便便是什么样子。”……什么样子……随随便便……我可知道,他怎么知道?
一会儿,陈子灏看不进电视,又到厨房拿了一盘桃子来削皮,削好一只递给我。看来我们又没有分歧,其乐融融了。啃着味美多汁的桃子,看他认认真真低头削皮的样子,浓眉乌发,唇红颊白,十九岁的少年。我想知道他的秘密……在我晦暗的青春期,我独自体验、摸索着,没有人在我青涩少年时和我分享秘密,没有人陪我一起经历、一起长大。在后来我从书中电影中知道原来很多人不是我这样时,我羡慕他们……
好吧,我承认我有好奇心,我忍不住我的恶趣味。我问:“你怎么知道?他随随便便的样子。”
他飞快地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头削皮,不说话。
我要逗他,就又说:“你听说的?……不像。那就是你亲身经历了?”
他脸有点儿发红了,我心里大乐,谁让他刚才把我骂得像白痴,我要赚回来。我再问:“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事?我要知道。”
他哼哼着:“要你管。”
我就说:“那我去问高建成,他肯定会对我说。”
他蓦地举起手中的水果刀,竖直举在他眼前威胁似的向我晃了晃。说:“从他那里听不到什么好话。”他的样子从来没有的好玩,我乐坏了,一把握住他的手和水果刀柄,定住它们。他回神也笑了。
他抽回手,低头继续削皮,削下的皮断了。他继续削,然后装作不甚在乎地说:“初二的时候,有一个周末,两人在家玩游戏,游戏的间隙都要上厕所,就一起抢厕所……在厕所里,比长短大小……就一次。”
我等着,但没有了。我不依不饶:“没有猛料,这也没什么。”
他扑哧笑了:“不然你和我演示一下怎么比?”
这下轮到我窘了。
他兴灾乐祸,“还想扮猪吃老虎?”
我要补救我的形象,“他这就是随便?你不随便?”
他埋着头削果肉,说:“是后来还有几次,我再不肯……”
很难想象那时情形,但他后来还能继续和高建成没有隔阂地相处……不能想像。他看待这事与我不同吧。
我说:“别削了,桃子都要被你削剩个核了。”
他抬手把它扔过来,说:“谁让你要听。”
我一闪身躲过,带果肉的桃核落到沙发上,我只好找来抹布擦拭,我教训他说:“我才发现你有乱扔东西的恶习,这个要改。”
他马上回嘴说:“每次在家里你又要逗我,又要捉弄我,这是你的本要面目吧。怎么不像你在外面那么谦让有礼了?”
在你家里我感到很放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