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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大一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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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下学期过了一半吧,他们说同班的女生肖碧琼喜欢我,经常会没事找我说话,我倒没注意有什么特别。吴思杰怂恿我要把握机会。有天自习肖碧琼坐在我旁边,于是陈子灏也认识了她。后来吴思杰、陈子灏就有意要把她拉进我们的圈子,我们寝室出去庆生,陈子灏请吃饭,她也参加了。接触了几次,陈子灏也肯定了她。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认为我和她相似,难道是因为她也和我一样在勤工俭学?我不为所动,对她不冷不热。吴思杰开始不平。
有天晚上我们三人在一起吃饭,开始气氛融洽,还喝了几瓶啤酒。不知怎么,吴思杰又谈到肖碧琼,开玩笑说我再不追他要追了,我干脆地说行,你追到最好了。
陈子灏笑说她最怕那些娇滴滴的女生,肖和她们正相反……然后他开始提到社团一个女生的事迹,两人一问一答,哈哈大笑。我心里开始烦躁:各种各样的女生到处都有,好的差的都受他们关注,眼睛都盯着女生了。陈子灏最后说:“我也想追了。”
我不知哪儿来一股气堵上来,喝了一大口啤酒说:“你要追跟我毛关系?”
陈子灏说:“王艺宁,肖碧琼真的还可以。说话做事成熟稳重……”我说:“那是没朝气没活力,不像个十九岁的女孩儿了。”
陈子灏又说:“她还特别懂事独立,我听说了每月只向家里要四百块生活费,不够的自己挣,真佩服她。我们男生都做不到……”
吴思杰也附和:“做事踏实能吃苦……”
我说:“我怎么觉得这种女生太早接触了现实,懂事就是世故,心都老了。”
吴思杰说:“这不都是你身上的优点吗?你也把它们否认了?”
我说:“你以为我想找一个和我一样辛苦活着的?”
他意外怔了一下,说:“两个辛苦的人一起惺惺相惜就不辛苦了。”
我说:“是更觉得凄惨了。”
吴思杰像不认识一样看着我。
陈子灏说:“说来说去别的不重要,主要是和她接触自然放松,她看起来很舒服,这样的女生不多。”
我说:“舒服你就多和她呆在一起去。”
吴思杰不满了:“和你好好说话呢,你今天吃枪药了……”
是啊,又来了,那任性嫉妒狭隘坏脾气,看来没法克服了。我意识到不对,但不好意思马上道歉;要拧着脾气再说,更不对。一时好没意思。
我站起来说:“不好意思,今天心情不好,不关你们的事。扫你们的兴了。我先走了。”
我走出餐馆,脚步不实,怎么觉得有点儿醉的感觉,其实没喝两瓶。冷风一吹,又有些头疼。过一会儿,有人从后面追来,是陈子灏,他问:“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借口他当真了。我说:“没什么事,其实没怎么。”
他说:“你又不说实话。”
我说:“这有什么?人有时就会莫名其妙。”
他说:“什么事都有原因的。”
我笑了,“何必事事都要看清呢?看清楚了真的很好?”
他不说话了,过了片刻,他静静地说:“你的失态总让我特别难过。为什么总把你的基因当作幸福的障碍呢?”
我说:“障碍多了,它只是其一。”
“还有什么?”
我不回答。
他等一会儿说:“我说过我们要加强沟通。”
我说:“你们不要强人所难就行了。”
他说:“我们不都是为你好吗?……对这个女生,你抗拒的理由不是值得想想吗?……我们怎么理解不了呢……”
他又要苦口婆心地开讲了,唉,我何德何能劳他们操心?
我忍不住说:“对女生的态度我从来都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你怎么就不相信我说过的话呢?”
这句话后他就闭嘴了。可怕的静默中我想收回也来不及了,算了,最坏的结果能怎么样呢?
长久的静默后,他像要让我确认似的,字斟句酌地说:“你说过你从来没有对任何女生动心过。”
我没有回应。我们一起走回去,一直到分手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个星期,我在别人面前力图表现得平静正常,但还是在有意躲着陈子灏,晚上自习都没有上了。我不知道怎么若无其事地面对他,也不能想像他怎样面对我,不想看到他面对我的尴尬。
星期日傍晚,我回来时大家都不在,我一个人在寝室百无聊赖,也不想去食堂吃饭,正要泡快餐面,他打来电话邀我去吃饭。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他会对我说什么。哪知一进餐厅,远远看见男男女女围了一桌子,服务员正上菜。除吴思杰外,主要是陈子灏寝室的,又是谁过生日吗?一年中也闹不清多少人川流不息地排着过生日。陈子灏招手让我过去坐他身边的空位,我一问原来是李维刚追到女朋友被逼请客。
这顿饭有价值的对话是:吃饭的间隙陈子灏问这个星期没看到你上自习。我说太忙了没时间。他问忙完了吗?我点头,他说下星期一起啊。
我们又像以前一样在自习室碰面了,偶尔一起吃一两次饭,他绝口不提那晚的事,好像把它忘了一样,我也不提起。但他这时不是最该开导开导我、关心关心我将来的幸福吗?他是消化不了选择性遗忘吗?或者是他只理解到字面的意思?但以那时的情形,好像又不会。
有一个星期六晚上,陈子灏突然打电话问我第二天有什么安排,我回答说:“照常去打工啊。”他应了一声,我听出失望的口气似的。就问:“有什么事吗?我晚上回来有时间。”他说:“没心情。”放下电话我还在想:没心情做什么还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晚上我一个人去自习室赶作业。没一会儿又接到陈子灏的电话,问:“在哪儿?……你过来。”
我说:“我在做作业,什么事?”
他淡淡地说:“心情差,过来陪我喝酒。”
我有些意外,从没见到他心情不好过,更想不到他借酒消愁是什么样子。
我赶到学校西门处,昏暗的路灯下四处找了半天,才在小山坡上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估计是他。我爬上去,他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说:“也不到亮点儿的地方,你躲在这儿和我捉迷藏呢。”他笑而不语。
我走近,又问:“我刚才在这儿转了几圈,你是不是早看到我了?”伸手推他的头,他头一低,躲过了。笑道:“看你来来回回地找怪有意思的。”
我坐在他旁边,问:“这下心情好了?”他没有回答。
我顺着他的目光,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四、五十米外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不少是外出回校的学生,还有住在校内的教职工家属、做生意的人吧。他说:“我看了一刻钟,统计了一下,一共走过了一百六十二个学生,其中单独走过的有几个,你知道吗?”我望望行人,又望着他,他说:“你猜猜。”
我估计一下,说:“三十个。”
他说:“不对。”
我说:“四十。”
他摇头,“只有十二个。”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
他说:“原始人是群居的,现代人是社会性动物,因为人们有互相交往的需要,你有吗?除了天天忙你的事,挣你的钱,你还想着什么?”
这语气是在指责我呢,我辩解道:“我有啊,我每一天都在和你们交往啊。”
他摇头,“你在和我们说话,和我们一起上课吃饭,但是你心里真正装着谁吗?”
什么意思?这话从何而来?我问:“你想让我心里有谁?”
他轻蔑地问:“这周围的人,你心里在乎谁呀?”
我想一想,说:“吴思杰呀,你呀。”
他更不屑:“那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的是什么时候?”
这个还真没留意过,对生日这东西我从不感兴趣。我说:“但是现在过生日别人不用记,都是本人提前说明、提前请大家呀。”
他说:“不说就活该没人注意到是吗?”
这下我大概猜到了,是没人注意到他的生日吗?马上问:“你什么时候生日?”话一出口就想到最可能的就是今天。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算什么?没人主动给他过生日闹情绪呢。他今年几岁呀!
我马上陪上笑脸,搂过他的肩膀摇一摇,“对不起啊,真是没在意这事,让你一个人寂寞地度过生日。”说完想笑又得忍住。
但他态度一点儿都没缓和,他说:“我才不是一个人呢,家里人早给我寄来了生日礼物。”
我就叹气:“世上还是父母最亲。”
他说:“杨心悦三天前说要来看我,还要带礼物为我庆生。”
杨心悦是谁?电光一闪,我知道是谁了。
他说:“她其实是要亲自看我最后的态度,或者是要我明确表态。”
我低声说:“还以为这事早过去了。”
他说:“是早决定了,这是在我,她还不知道……我对她说我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过。”
我看着前面,脑子空洞洞地。只是不自觉地想:他的决断真是干脆,有人心碎也能不顾惜。
呆了一会儿,我说:“所以你心情不好。”
他没回答,过一会儿冷淡地说:“你知道什么?”
我想想,问:“不是对她绝情了心情不好。是我们没有人注意到你生日?”
他没承认,但也没反驳。看样子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们。
最后我说:“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我从小都不记得我过过生日……所以我也从不记得别人的生日……”
他明显很意外,但过一会儿还是问:“别人?所有的人?”
我只能沉痛地承认:“所有的人。”
是的,他总该有些不同的,他有理由这样想。他的确是不同的,只有我知道。但也不过如此。我钟情于他,也不过如此。我能奉献的是那么有限!一瞬间我的心像被刺了一样,痛得没法。我缩起身子,把头埋在臂弯里的膝盖上,想哭,但哭不出来。
他终于安慰地摸摸我的头发,说:“好了,我不生气了。将来要记住。”
我肯定会记住他的生日,但我还能相信自己的爱吗?他让我看清,像我这样没有得到多少爱的人就无法付出多少爱,像我这样微尘一样的人原来只有微尘一样的爱。我一时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他打开一罐啤酒递过来,我接过来喝下去。一会儿,他又递过来一罐,我依然接过来喝下去。到第三罐喝完,他终于笑了“我这是要把你灌醉吗?”
我说:“我该罚吧。”
我们默默地喝啤酒,看远处路过的行人。喝得差不多时,就一起躺下看天上的星星。
无限的星空满怀悲悯地、静静地俯视着渺小的人类。我愿停止一切的思绪,沐浴在这悲悯的光辉中。
不知躺了多久,凉意渐起,我说:“走吧。”站起来,收拾散落的空易拉罐。
陈子灏站起来,不帮我收拾。他说:“今天的生日过得也挺好,不比大家一起吃一顿差。”
路上又说:“你生日我知道,到时候我来给你过,也不要请一大桌子人。”
虽然那晚很绝望,断定在感情上我也是个贫困的人,但过后我又立即产生相反的想法:我相信正如弗洛姆所说,爱是可以学习的,爱的能力是可以通过学习提高的。有一些人他按照精神分析上的决定论,出身成长于恶劣的环境,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健全的人的,但事实证明他平复了他童年少年的伤痕。这要仰仗上天的力量,我要搞清上天是不是给了我这种眷顾。我不在意聪明、漂亮、坚强、自信……不在意这些看似优异的品性,我想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内心有爱才能温暖,感受到世界的温暖才能温暖,我能吗?
快期末考试了,晚上陈子灏来寝室看我,又带来一大包零食。这次是他大舅来Z市为女儿上大学的事活动时,顺便给他带来的,大半年前似曾相识的情形,我上次和他客气,这时已不需客气,只有甜蜜了。我接了袋子放在桌上,我们寝室另两个人(还有一个回家了)倒一点儿不见外,马上撕开两袋大嚼起来。
我送陈子灏走出寝室,下楼,到大门外,他说:“好了,你上去吧。”我说:“不急,可以再走走。”到他宿舍楼下,他说:“你回去吧。”我站在那儿看他上楼,他走到楼梯拐角又折回来,站在楼梯口暗淡的灯下和我对视,但笑不语。我身心俱醉,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