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声声》乐鹳

1、天凉好个秋

　　深秋的九月，这座城市刚刚历尽酷暑的煎熬，像是一个从桑拿里走出来的少女，浑身清透，干爽而惬意。音乐学院的大院里，已然此起彼伏呜呜丫丫地响彻着大提琴的声音，每个角落，都坐满了全国来的选手。全国大提琴比赛，第一天。
　　杜友晴坐在院子的角落里的假山旁，手里是伴着她八年的大提琴。和头顶的天比起来，她的心远没有那么静谧高远。这是她第一次来上海，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她没拉琴，而是把耳朵死死地竖起来，试图辨别出大院里泱泱人海中每个人不同的音色，刺探军情。这并不难，八年的功夫，只需轻轻一搭耳，顷刻间，在混乱的的音响中，友晴已能听出姹紫嫣红的万花丛中，每一朵花不同的颜色。左边的女孩，手指轻盈，不见多少力道，却在指板上飞走游龙，是拉威尔大提琴协奏曲的第三乐章，友晴暗吸了口气，第一轮比赛才刚刚开始，这女孩已经在准备第三轮的曲目了，高手在民间。再仔细听周围的声音，不指女孩一人，花园中，大厅外，琴房中，飘来飘去的琴声中，似乎那么多的音响，都是生龙活虎，野心勃勃，都用最有力的音响传递着自信与欲望，淹没着友晴的信心。她不由抓紧了手里的弓子，这些声音，比她预想的质量要高出太多太多，让她几乎想到自己上台时的丢人。然而，她内心的渴望，却未因为这明媚天气里的欲望而怯步。这个地方，是她的梦想，这些声音，让她的欲望更加膨胀，她穿过这些声音，望着天空，秋季，透彻的蓝，风吹过来，没有了夏日的粘腻与灼热，清冷，却凛冽得让人兴奋，好似一枚进嘴的薄荷，清透瞬间深入心田。她知道，这会是这些声音中的一员，无论比赛结果怎样，她都会是。她的心，不愿意再装下此起彼伏，或者有力，或者轻盈的妙音，装下的，只有无尽的动力——她要到这里来读书，这里，有她的梦……
　　“有松香么？”一个声音传来，出窍的灵魂被拉了回来。转头，一个男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眼前。他微笑着看着友晴，闪着一烁亮光。“我的松香忘带了，你有么？可以借一下么？”友晴慌忙回过神，从幻想中跑出来的神智刚刚恢复，“有啊，你用。”她低头从琴盒里拿出松香拿个那男孩，男孩说了声“谢谢。”便开始往手里的弓子上擦上了松香：“Liebenzeller gold，好松香啊，你喜欢这个牌子？”友晴脸微微有些发红：“说不上喜欢，solo的声音会明显一些，比赛用比较好。”你也是来比赛的？”友晴有些莫名地不悦：是不是听我拉得觉得我不适合来参赛？她不由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男孩：蓝色的衬衫，牛仔裤，脸上挂着笑，眼角有点微微向下，笑容就显得格外温暖可亲，没有一丝不屑的意味。何况她已经半天没有动琴，他怎么会听到她的琴声？友晴觉得自己的揣测令人愧疚，不觉不好意思起来：“是啊，你呢？是来比赛的吧？怎么松香都没带？”男孩依然微笑：“是啊，不过我总是这样，好像总是记不住事情，多重大的事我都会出点问题，我妈总是笑我总有一天可能琴都不会带呢。可能我这样成不了什么大器。”友晴不由也笑了，这男孩的轻松与悠闲仿佛像一个弱音器，轻易地就把院子里充斥着的万马奔腾的琴声与欲望消音了一半，友晴笑着说：“那也不是啊，马友友不是都丢过琴，还成了一时的趣闻呢，说不定你的不在意这正是成为一代大师的特有条件。”“你喜欢马友友？”男孩的眼睛又闪过一丝亮光。“其实”友晴刚要说话，广播里传来了通知的声音：“二十到三十号选手，准备。”友晴慌了，糟糕，还没热热手，时间怎么就过去了。“对不起啊，我的比赛时间到了，不能说了。”男孩立刻收住微笑说：“那你快去吧。”友晴对男孩匆匆微笑了一下，拿起琴，向考场楼跑去。跑到一半，尽管手中的琴并非轻松易握，友晴还是不由得回过头，远处，男孩站在原地，眼睛似乎还在朝她的方向望来，看到友晴回头，男孩微笑着挥动着手中的弓子，果真，他还在看着她，这笑容，在比赛上场前，友晴觉得有点值千金的味道。她似乎有了动力，加油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