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路，义无反顾》潇湘碧影

1、第 1 章

　　科技兴邦，是从清末以来中国一些有志之士的理想。故在战火纷飞的1935年，吴冠中①考入浙江大学代办的省立工业职业学校机电科，以期从技术层面来改变国家一些面貌。然而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转机。就如他终其一生所欣赏的鲁迅弃医从文一样，他在大学军训时与享誉全国的艺术家朱德群的偶遇，从此，中国少了一位工程师，却多了一位震撼世界、流方千古的艺术大师。

　　优柔寡断的人不会成为英雄，唯有勇往直前、一以贯之才能冲破荆棘直上云霄。为人如此，作画亦如此。1991年9月，吴冠中可以将价值连城的几百幅作品全部毁掉，只因一个理由：保留让明天的行家挑不出毛病的画！这番果断，不由让人想起当年那个弃工从艺自毁前程的十七岁少年。是的，他只留下最美的印记，就如他只愿选择最真挚的人生。

　　“艺术发自心灵与灵感，心灵与灵感无处买卖，艺术家本无职业”——这是吴冠中的原话。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当绘画到了极致，大师与平民便可心灵相通。不需要学习三庭五眼，我能看见他自画像里坚毅的眼神；不需要懂得光影笔触，我能感受他笔下江南小镇安逸的幸福。他流传的画作极少写实，然而就在那看似凌乱的写意中使人得到共鸣。

　　吴冠中的画作中，我最爱《紫藤》。这棵长于拙政园，由一代文豪文征明亲手种植的紫藤花，被吴冠中“偷入”自家“庭院”。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幅紫藤，用尽了斑斓。写意国画中极少用这样丰富的颜色去描述植物。可是闭上眼，脑海里的记忆似乎忘记了点睛一般的炫目色彩，印刻在心中的唯有漫天藤叶，张力非凡。那株紫藤是活的，吴冠中把它从拙政园中移植出来，养的春意盎然。倾听微风吹过的痕迹，似有似无，花枝乱颤却泄露了风的行踪。
　　远近层叠、虚实相应，夹在浓墨与淡彩的枝条中，点滴抽象的紫色固然是紫藤花朵，那漂亮的湖蓝色是什么？那明亮的柠檬黄是什么？那清灵的翠绿是什么？群青色是老去的花朵么？湖蓝是紫藤的背影么？柠檬黄是太阳的光斑么？
　　这幅画诸多疑问，没有注解，我也不愿去看注解。我只感受到五彩缤纷；感受到了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我仿佛看见了紫藤要从眼前繁衍到远方的坚定信念，看见了紫藤从生到死的旅程。
　　我常常想，过几个月再来看它，会不会又长大了一点点？会不会又茂盛了一点点？亦或是老去了一点点？我不知国内外的名家如何点评这一幅传世之作。而我看到了生命，阳光普照，万物生长；我听到了紫藤的枝条不断长大的吱呀声，我相信它会一直一直长，直到遥远的不可想象的未来。

　　吴冠中有许多拍出天价的作品，但我所钟爱的却不仅仅是这些。我喜欢他的一张《鹅》。河畔成千上万的鹅扑腾到水中，形态各异，热闹非凡。明明是一幅静态的写意，我却如看了一场电影。这只鹅一定是最先下水的，你看它已游到水中央；那一只翅膀展的那样大，你是在跟朋友吵架吗？水花四溅，兴奋、匆忙、慌乱，蹼掌踩在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翅膀与水的碰撞。哗啦啦，哗啦啦，交织着各自呼朋唤友的嗓音，形成了一曲交响乐。起始、发展、高潮、结束。太阳升起，它们出来游戏；待到黄昏，又结伴回家。想想夜凉如水的寂寞，更觉白日的繁华。喧嚣萦绕耳旁久久难以消散。忆起了赤脚在田埂上肆意挥洒汗水的童年，回眸一望，画作与记忆重叠。我的大白鹅，我的回忆，我的想念，我的故乡……

　　吴冠中的画里有梯田，有燕子，有深灰色的屋脊，还有春季淅淅沥沥的雨和秋日漫天的风筝。硕果累累的石榴树，不知所谓的梦境。河流的转角处，忽见几座民居，门前垂柳童子嬉戏，水中倒影晃动。荷叶田田一望无际，山峦叠翠孤高悠远，一派田园。这是传统，是古意，是回望。但如果吴冠中仅限于此，那他不会有后来的成就。我从未见过一个国画家用写意来表现都市繁华，夜色璀璨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中，科技已悄然改变了地球。在此之前，我以为国画是凝固和永恒，在此之后我才知原来国画也会驶向未来。
　　奋力摆脱传统的束缚，坚定的向前进！向前进！哪怕引起巨大的争议与阻挠也绝不后悔。

　　不作画匠、不为名利。吴冠中说：“人生只能有一次选择，我支持向自己认定的方向摸索，遇歧途也不大哭而归，错到底，作为前车之鉴。”
　　勇往直前，绝不后悔。坚毅如吴冠中，沉稳的脚步已离我们远去。可从他留下的画作中，始终能感触到他的孤傲的追求。每一幅他留下的画作，都充满着巨大的生命力，就如物种繁衍一般狂奔向前方，绝不回头！

　　吴冠中说，绘画没有声音，所以“我负丹青”。可我分明听到了灵魂的声音，那样清脆、那样张扬、那样义无反顾！
　　你不曾负过丹青，因为我从你的画作里，见到了比三维电影更炫目的世界！

　　注①：吴冠中（1919—2010），江苏宜兴人，当代著名画家、油画家、美术教育家。致力于油画民族化和中国画现代化的探索，形成了鲜明的艺术特色。油画代表作有《长江三峡》、《北国风光》、《小鸟天堂》、《黄山松》、《鲁迅的故乡》等。文学代表作有《古代英雄的石像》等。
　　2010年6月25日23时57分，吴冠中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医院逝世，享年9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