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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诗篇·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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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更小心点。”
走进藏身的别墅,杰克推门而入,迎接他的是克劳斯的警告。
安德鲁·克劳斯,杰克的表弟,在杰克身后走进来,反手关上门,说:“外面根本没有杰克的通缉,连他情报大臣的职位都没被撤掉。”
看了一圈屋里四布的警卫,杰克不紧不慢地说:“就像我说的,他没找我不是吗。”
杰克从国王的眼皮子底下失踪,塞拉斯大发雷霆后的确没有积极搜捕,与其说是出于父爱或别的什么,不如说杰克从没在他心里达到需要费那么多力气的程度,无论因为爱或者恨。
克劳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更了解你父亲。”
杰克回答:“最近才开始的。”
他的声音有一些慢,克劳斯没有发现这一点点异常,庭审之前杰克可没办法把自己的情绪掩藏的那么好——他又想起在档案室看到的东西,咬了咬压根,没把情绪的动摇显露在脸上。
克劳斯皱眉说:“这时候你经常去资料库干什么?”
杰克状似不经意地说:“我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克劳斯越加不满了:“你本可以把露辛达接过来。”
杰克笑了笑,没有搭话,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离开皇宫之前克劳斯特地为他把露辛达接来,但他只是和露辛达道了个别,对他短暂的未婚妻清清楚楚地说:“结束了,露辛达。我很感谢你,但是我不爱你,回家去吧。”
女孩惊惶而茫然,但杰克堪称冷酷地坐上车,在她面前离开。
露辛达有一个显赫的姓氏,杰克牵连不到她。而杰克也不再需要她。
接下来他要做的可是政变,成功的话,他就用不着对任何人撒谎;失败的话,他总不用到上帝或者撒旦面前继续撒谎。
更何况,在庭审之后,那场充满挣扎与煎熬的庭审后,杰克就对自己发誓,不再说任何谎言。
克劳斯曾提议立刻发动政变,杰克否决了,庭审上的爆发相当突然,影响力还未扩散开,如果杰克立即政变,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像一场戏,群众的情绪需要酝酿,对塞拉斯的怒气需要堆积。
后来杰克发现克劳斯其实也没真想在那个时候就领着近卫军冲进皇宫,他对发动日期另有打算,杰克在档案室看了两天文件,才推算出克劳斯打算在繁荣港割让给迦特的签约仪式上政变。
索性资料库不在皇宫内,夏伊洛明面上的警卫力量都已经被克劳斯买通,杰克小心一点就可以出行无忌,不然到那一天之前杰克只能在豪宅里坐牢了。
翻看文件资料是大卫的庭审开始后,杰克才养成的习惯,他在这些纸张中发现颠倒黑白是非的力量,或者应该说,他在审讯日设计大卫的兄弟伊桑时,就隐约有所感应,知道现在才彻底领悟到它。
和他一起去资料室的是安德鲁,无论在安德鲁被流放前还是回来后,杰克和这个表弟都没多少往来,直到发现安德鲁也有这个习惯——安德鲁在回到夏伊洛后读完了他错过的十年里所有的报纸。
这几天杰克和安德鲁几乎都在资料室里,各不相干地阅读,偶尔交换一两句话。
安德鲁跟着杰克走进他的房间,杰克给自己开了瓶酒,喝了一口,看向安德鲁:“你也来一杯?”
安德鲁带着意义不明的浅笑,问:“杰克,你今天看到了什么?”
杰克坐在床上,摇了摇头,继续喝酒,什么都没说。
脑袋里装满了各种政令资料后,杰克才开始真正像个情报大臣,开始了解父亲是怎样对这个国家的所有动向了若指掌,母亲又是怎样统帅皇宫,开始知晓一些真相。
比如克劳斯和塞拉斯长期的明争暗斗,比如迦特第一次发来和谈要求后国王命令的反复,比如令他自己被俘的那场失败的伏击。
杰克曾经为此上过军事法庭,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不是失误也不是偶然,他的父亲,为了挑起民意,亲自策划了那场失败,致电将空援撤回。
安德鲁并没有追问,带着那种捉摸不定的笑,低头致意,然后走出房间,帮他带上门。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杰克握着酒杯垂下眼睛,神色十分空茫,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他才终于明白,他根本不可能从他父亲那里得到爱、尊重、自豪……任何一种感情。
他没有吃惊,杰克并不意外,他竟然也并不感到十分痛苦。
这是因为,他清楚自己能从有一个人那里得到全部这些感情。
被关在零时的地下监狱里,大卫一直在担心杰克。
他始终相信杰克不会这么让他死,但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方法,以他对杰克的了解,那时杰克的爆发应该是没有丝毫准备的,大卫很确信杰克并不是个精于算计的政客。
案件被推翻,大卫并被释放,甚至没有回到普通监狱,而是被关在这个像是秘密监狱的地方,他明白塞拉斯已经不顾及民意和公正了,杰克会遭到什么令他无比担心。
塞拉斯无论身为父亲还是身为国王,对杰克都不怀有宽容和爱护,庭审上,杰克说出了真相,而塞拉斯在全国面前把杰克的自尊踩碎。
石头砌成的监牢里没有日夜流逝,过了不知道几天,警卫送来丰盛的一餐,断头饭。
毫无胃口的大卫听到了来自牢房另一侧的声音,知道他名字的神秘老人。
老人自称塞拉斯倒行逆施的政令和对大卫的排斥防备都出于他的蛊惑,隔着石墙就此对大卫道歉,大卫对这种出乎意料的发展感到惊讶、茫然,和……无所谓。
在杰克揭破一切后,大卫对塞拉斯的敬意已经荡然无存,或者在塞拉斯要求他束手待死时已经荡然无存,他的信仰属于上帝,忠诚属于这个国家,他不用再全心地敬爱塞拉斯了。
老人突然用神秘兮兮的口气问:“你被爱过吗,大卫?”
大卫回答:“有过,而且他现在也爱我。”他知道有人爱他,为了还他清白触怒国王、名誉扫地。并且仍旧在外面的某一处等待他。
老人感慨道:“幸运的男人。” 他好奇地问:“能告诉我那个‘他’是谁吗?”
大卫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失去国王的信任,即使面临生命威胁也没有告诉国王,此刻,黑暗的地下牢房中,面对似睿智似糊涂的狱友,大卫坦然地说了出来:“国王的儿子。并且我也爱他,他叫杰克,全名是约拿单。”
秘密的吐露让大卫如释重负,如果他死了,大卫想,也有人知道他和杰克是相爱的。
老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哼哼地笑道:“我认为你不会死。大卫,既然我欠你两份人情,就给你的杰克一份礼物吧……将来见到他你可以转告他。”
大卫并不认为他能够活下去,还是说:“好。”
老人凑到石墙边,认真郑重地告诉他:“被爱永远比被恐惧好。有些人舍本逐末,他们错了,不会有好结果。被爱着死去,你会幸福地死去。”
大卫说:“谢谢。”
门栓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大卫回头,卫兵走了进来。
被带到刑场上绑好,大卫仰头向着上帝祈祷,他知道他死而无愧。
枪声响起,倒下的并不是大卫,而是受命处决他的士兵。
被带往皇宫的路上,大卫从广播中听到签约仪式上发生的事情,一个伪装成记者的男人暴起发难,王子替国王挡了一枪手臂受伤,国王身中两枪抢救无效,十个平民死亡。据称袭击者是迦特军方。
坐在休息室,大卫满心沉痛和忐忑,然后他看到杰克在警卫的簇拥中走来,左臂吊着,摆摆右手让警卫都停在外面,独自走进来,警卫在他身后为他关上门。
大卫站起来:“所以是真的,他死了。”
杰克以平淡的口吻说:“如果有必要你就哀悼吧。”他自己丝毫没这个意思,露出浅浅的笑容,用没受伤的右手搂住大卫,拥抱他之后又给了他一个吻。
接吻的时候他们都在颤抖,离上一次已经太久了。
嘴唇分离,杰克没有退开,几乎和大卫额头相抵,轻声说:“你是我唯一想要亲吻的。”
大卫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片刻之前塞拉斯多么恶毒地侮辱过杰克,他没说话。
杰克退了一步,手指抚过大卫衣服上用于瞄准的粉笔痕迹:“我很担心,你不该被画上这个。”
大卫看向他的眼睛:“你救了我。”
杰克神态轻松,好久以来他都没这么轻松过了:“我说过想要你活下去,我的英雄。”
大卫的目光却一点也不轻松:“是你。”他还记得,国王要求他认罪时说过,一直都有人在反对国王,而因为他让国王的威信下降了,他们准备在这时推翻国王。
杰克知道大卫想说的是什么,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说过你相信我。”
大卫说:“我现在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杰克抿紧嘴唇:“你说过在我和我父亲间你选择了我。”
大卫说:“国王高于其上。”
杰克的声音变得强硬:“现在我就是国家。”
大卫握住杰克的手腕,恳切地看着他:“杰克。”
杰克沉默一会儿,终于服软地说:“父亲许诺我在处死你后会公开宣布我为王位继承人,但我不能让你死,所以加入我舅舅的政变计划,主教承认了我……我不知道今天会有一场刺杀。”
杰克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解释,然后蓦然抬高声音,恢复了从容:“两个选择,相信我,留在我身边辅佐我;或者不相信,”他抬手一指,“门在那里。”
大卫只有一个选择:“我相信你。”
杰克又退了两步,冲着大卫伸出手,傲慢地抬起下巴:“现在,你可以过来吻我的手了。”
大卫大步走过去,抓着杰克的头发狠狠地吻住他。
这个吻才真是是热情的、渴求的、求别重逢的吻。许久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杰克看着他:“我会告诉整个世界,你呢?”
大卫笑了:“我追随你。”
打从塞拉斯设立私人顾问这个位置开始,杰克就希望让大卫不是为塞拉斯而是为自己而坐。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现实却比他想象的残酷得多。
他被克劳斯买通的警卫用枪指着勒令留在这个座位上,然后克劳斯替他发布了新王的第一条命令:对迦特宣战。
所幸或者不幸的是,在这条命令被发布之前,传来更糟糕的消息,奄奄一息的塞拉斯从救护车上逃走了。
克劳斯焦躁地封锁了整座楼,命令所有手下全力搜索塞拉斯的下落,这一切都由不得杰克左右。
身不由己的感觉糟透了,杰克本以为他终于摆脱了父亲,没想到克劳斯倒行逆施的程度更甚他父亲。
终于等到克劳斯带着手下离开,杰克拉着大卫离开这间充满卫兵的议政厅,站在门外才吐出一口气。
大卫安慰地把手放在他肩上。
杰克没有转头,低声说:“抱歉,大卫,这不是我想给你的”
大卫有些讶异:“给我?”
杰克终于看向他:“我的王国。我会成为这个国度的王,而你是我的王。”
大卫轻声说:“那不是我要的。你知道我,我想要和平。”
“我试着做了!我否定了威廉的提案……不对,那不是提案……”杰克揉自己的头发,满腔无从发泄的愤怒和沮丧,他突然下定决心,“呆在这儿你会被他逼死的。”
杰克盯着大卫的眼睛,凑过去,贴着他耳边低语:“塞拉斯在他的情妇那里,对不对,你知道他在哪里,去找他,我送你出去。”
杰克当机立断,拉着大步走大卫向走廊另一头,一边低声匆匆说:“父亲修过一条通往教堂的密道,只告诉了妈妈、米歇尔和我。”
他们刚刚走过转角,就和安德鲁迎面碰上,杰克下意识就要松开大卫的手,但一瞬间,他又紧紧握住了。
“安德鲁。”杰克说,“我有事情要和大卫做。”
安德鲁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们,然后突然笑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我会告诉爸爸没看见你们。”
这下惊讶的反倒是杰克,他和安德鲁也不过是这几天一起读书的交情而已,但此刻他无暇顾及更多,没有道一句谢,杰克拉着大卫离开。
把大卫带到那个暗门前,杰克说:“去吧。”
大卫却说:“杰克,跟我一起走。”
杰克下意识看向议政厅的方向:“他们会发现的。”
大卫坚持说:“我相信国王还活着,等我找到他,你将会孤立无援。”
杰克的声音冷了一分:“那我更不该和你一起去了,我是新王。”
大卫摇摇头,看着杰克:“他欺骗你,利用你,侮辱你。我没法忍受看他那样对你。”他忽地转而说,“杰克,我在零时的地下监狱时,有个老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杰克皱眉问:“他认识我?”
大卫说:“我告诉你是和我相爱的人。”
杰克的心突然被这句话击中,一天的浮躁都沉淀下来。他问:“什么话?”
“被爱永远比被恐惧好。”大卫轻声复述那个老人的礼物,用一种郑重的、珍爱的口吻说:“杰克,如果你现在留下来,站出去,克劳斯聚集起的恐惧会全部汇聚到你身上,可我想要你被世界所爱。”
他向杰克伸出手:“和我一起走,我会用我的生命守卫你,你拥有我的忠诚。”
杰克咬牙:“你觉得你在对我做什么?”
大卫毫不犹豫地说:“帮助你,救你。”
杰克喃喃地说:“上一个我放手的人死了,因为他理解我、始终爱我、试图拯救我……”杰克眼眶发红。
他的理想,他的梦想,登基为王,把他的人格加诸于这个国家,他为此放弃了约瑟夫,以及很多别的东西,如今他已经离它那么近了,克劳斯会把王冠给他。
杰克发狠地想,可他要自己取。
他抬手搭上大卫的手,顿了一秒,紧紧攥住:“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