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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江湖事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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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亲眼看见了活着的阎铁珊,就是陆小凤也不相信,阎铁珊居然没死。
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们一从霍休的小楼出来,阎铁珊就挂着与往日相同的笑迎面向他们走来,看到李祉旭的时候,还作揖道:“谢二少爷相助,老朽这一条命,若不是二少爷和大小姐,可真就丢在一群狼子野心的人手里了。”
陆小凤简直就觉得自己见了鬼——事实上,可不就是见鬼了?
陆小凤瞪眼看着阎铁珊,阎铁珊却只是含笑作揖,完全不顾他所受到的惊吓,打招呼道:“哎呀,陆大侠,花公子,也多谢你们,替我洗脱了罪名啊。”
但是一个本不该死的人,最终也没死,终归是一件好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陆小凤也只是好奇。
于是第一个问题,陆小凤先问阎铁珊。
李祉旭道:“这只是个障眼法罢了,飞燕拿剑刺死阎铁珊,是我给你们构造的一个幻景——不然,阿妹为什么要带走阎铁珊的尸体?”
陆小凤叹了口气。
“是这个理,我早该想到的,尤靖瑶有什么道理,带走阎铁珊的尸体呢——只是你当时昏迷,我实在慌了神了。”然后他抬头看着李祉旭,道,“那么第二个问题,也不消多说,上官飞燕,果然是你的人。”
“我三年前见到飞燕,她确实很聪明,很有本事。”
“或许她太聪明,也太有本事了。”陆小凤冷冷道,“欺骗花满楼,总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李祉旭摇了摇头:“你要知道,放到水下去的暗饵,是不能提上来看的,不然又怎么钓得到鱼?之后的一切行动,都是由她自己判断的。”
“那么她现在在哪?”
李祉旭垂下眼,看着灯火下的暗影,低声道:“她死了。”
陆小凤却不吃惊,他沉默半晌,终于只沉声问:“是独孤一鹤?”
李祉旭苦笑:“你果然猜到了——飞燕实在太自信了。”
陆小凤却皱眉道:“那么说来,你和你妹妹——你和尤靖瑶也有矛盾?”
李祉旭却摇头:“并非矛盾,只是理念不合——总归是,我救了我想救的人,她救了她想救的人。”
话至此,陆小凤也不再问,但是他还是想,李祉旭在对待他妹妹的问题上,似乎实在过于软弱犹豫了。
但是他最想问的,绝不是上面这些——上面这些,他早已隐隐有所猜测,但是他最想问的,他几乎确认,却又不想相信。
——但是仔细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陆小凤没有问出口,李祉旭就先说了。
“好了,我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李祉旭沉声道,“霍休——对霍休,这确实是一场蓄意的围捕。”
“不必说他确实罪恶多段草菅人命的场面话。”
“霍休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他比皇帝都有钱。”
“他比我都有钱。”
李祉旭看着陆小凤。
“但是他只进不出。”李祉旭苦笑,“我在这件事从出发点上确实有违道义,但是从朝廷的角度上却不得不办,你知道我父皇并不是什么明君,他给我留下来的,着实是一个烂摊子。”
陆小凤沉默着。
“这个江湖,几乎要自称一个体系。”
陆小凤还是不说话,李祉旭叹了口气。
“阿宁,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很喜欢这个江湖,这正是我打压这个江湖的原因——若是有一天压不住了,那就只能从根部铲除掉,我不想看到这一天。”
“我和阿妹的不合,也正出于此。”
陆小凤终于有了反应,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我已经十年没有听过,你叫我阿宁了。”
这一刻在灯影之下,李祉旭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在墓地之上,茫然而悲恸的陆宁则。
然后陆小凤说:“阿旭,我们明天去西北吧,我突然很希望,让你看看我那时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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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无数人传播着他的故事,想象着他的样子。
他有无数的朋友,有无数的知己。
有人说他是朝廷的人,有人说他出身草莽。
但是就算是陆小凤,也是有过去的。
他曾经肆意而充满豪情,他曾经悲痛至肝肠寸断。
陆小凤只喜欢回忆欢乐,他总希望自己的过去今天未来都是愉悦而自在的,但是人不是可能不经历苦难的,愈是强大而坚韧的人,愈是经历过沉痛和悲哀的往事。
陆小凤也是这样。
他在喝酒,在街头的小店里,一边喝酒,一边扛着潮水般涌来的往事。
他首先想起的,是关于红披风的往事。
那是他17岁那年,冬至,十五岁到十七岁,他和李祉旭在江湖闯荡,又快活又自在,直到十七岁那年,却被突然抓回了家,关了好几个月的禁闭。
那个时候距离他被抓回家,已过了几个月,他第一次被批准可以出门。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该想想,为什么他会被批准出门的。
母亲帮他披上披风的时候,神色又平静,又安详。
“你七岁的时候,那年在花家的庭院里,我就想,我要给你做一件红色的棉袄。”
想到往事,她微笑起来。
“那个时候,老爷正是仕途顺利的时候,搬了几次家,日子好过起来,人居然也懒下来了。”
“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大概是因为没什么见识,才会总怀念那个时候的日子。”
“但是其实——”
母亲突然就愣住了,她像是穿过那冬日的薄雾,看到了时光之外的某处风景。
少年人不耐道:“怎么了?”
系好结的手放下来了,已经不年轻的,但是因养尊处优,显出雍容姿态的陆夫人,最后对他的儿子说的话,是——
“其实,阿宁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陆小凤仰面灌了一口酒。
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在那场灭门的惨祸之后,在那篇如血的残阳之下,陆小凤抛弃的过往——或者说,深埋了过往。
自那以后,他就只做他喜欢的事。
若是为难自己,他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然后他想到了李祉旭,他突然想,或许他和李祉旭,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他们曾经那么有默契。
所以他才会那么为难,在面对李祉旭的时候,就都是那么为难,那个时候他就觉得,他简直不是陆小凤了。
他又灌了口酒,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看见了宫九。
宫九被一个男人扶着,摇摇晃晃地,从一个廊檐下,拉到弄堂里去了。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如此一来,好奇心就把他之前所有的愁思都驱赶了,他连忙付了酒钱,跟了上去。
那个人确实是宫九,穿着洁白的锦衣,一丝不苟地束着长发,丹凤眼上挑,流露出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孤傲,但是他又不像宫九,因为宫九明明是一个,和他陆小凤拼酒,都不会醉的人。
但是这个人醉了,简直就醉成了一滩烂泥,就算被一个瘦弱又猥琐的男人动手动脚,居然也不会反抗。
陆小凤在心中咋舌不已,暗想,要是这位九少爷醒来发现这件事,说不定得把这人碾成肉泥。
宫九胸前的衣服几乎被完全扒掉,露出一片春光,陆小凤实在看不下去,正准备出手,并想着接下来要怎么携恩要挟,下一秒宫九突然出手,将身前的男人一掌拍了出去。
那男人撞在墙壁上,连哼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断了气。
但是让陆小凤浑身发毛的,不仅仅是这样,只因为下一秒,宫九突然坐在了地上,靠着墙壁,用背蹭着墙壁,呻吟起来。
等、等一下,这是中X药了么?
陆小凤以丰富的江湖经验先想到了这一点。
但是马上,宫九的表现,又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只见他挣扎着从腰间抽搐一根软鞭,然后熟练地抽在了自己的身上。
同时口中呻/吟不断,并不断发出类似于“再重一点”“不要停”“快打我”这样的可疑自言自语。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陆小凤首先,因为实在没有抑制住从内而外的恶心和发毛感,下意识就捡起手边的一颗石子,丢过去想点了宫九的穴道,让他停止这样的精神攻击。
可是石子破空而出的那一刻,宫九就突然睁开了原本因享受而微眯的眼睛,长鞭一卷,就卷碎了那颗黑暗中的石子,然后手掌一击地,翻身站了起来。
寂静中他的喘息仍然明显,凌乱的衣服下暴露着一大片带着鲜红鞭痕的雪白肌肤,但是身手却毫无影响,直接往陆小凤藏身之处掠了过来,同时长鞭也扫了过来。
陆小凤无法,只好先接招再说。
食指夹住长鞭,陆小凤忍着恶心感,说:“九少爷,我只是觉得夜深露重,回房间睡会比较好。”
黑暗中宫九的表情在散乱的长发下看不分明,但是声音却低沉的可怕,他说:“你看到了。”
“……这不是废话。”
宫九二话没说,弃了长鞭,一双手掌就攻了过来。
这次招招凌厉,显然是想至陆小凤于死地。
而令陆小凤震惊的是,宫九的武功与他相比,居然不遑多让,确实是棋逢对手,可以想见,若再过几年,他能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
宫九出招凌厉,搏命相击,陆小凤却只想逃了再说,自然处于下风,几招过后,几乎可以说是狼狈不堪了。
陆小凤那么多年,还真没有那么狼狈的时候,更可怕的是,对手居然还比他小。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浅淡的香味,宫九脸色突变,下一秒,他突然浑身抽搐,从屋顶瓦片上,直直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