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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爷,请赐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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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赵小河,名字虽然起的随便,但我却很喜欢,不为别的,只因为给我姓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庄子里最高贵的人。
关沐少爷。
偶尔偷偷的瞧着贵气逼人的少爷时,我便会忍不住猜想,此时的少爷,应是已经忘了我这个小人物的存在了吧。
毕竟,那件小事,于他,已有十年之久。
于我,便是一生也难以忘却。
少爷,是恩人。
更是他的天!
三岁时,我爹娘俱在,而我更是家中独子,家境虽算不得多好却也足够一家人温饱不愁。
你问我在那般年幼时的记忆又是如何记得,我想,我也只能说,五岁之前我虽记忆恍稠,却仍能在脑海中最不经意的角落里找到那片记忆。
仿若清晨时朦胧的雾,模糊,抓不着看不清,却是一直存在的。
那便是亲人留给我的温暖。
舒适,干净,平和。
可惜,那种暖心的感觉,我是这辈子,都不能再感觉到了。
只因,
四岁之后,我的世界都被饥饿与求生沾满。
四岁之后,便是城破家陨。
兵马战乱。
一片萧条。
我出生的那座小城早已随着战火的来临消去,亲人,朋友亦是如此。
我是如何逃走的我不记得,那时好像只懂得无措的哭泣。
那时我在哭什么?现在也忘了。
只是对后面流浪时的日子记得更为清晰了。
我曾在一座破庙中同一个七十岁的老和尚生活了两年,不长不短的两年,足够我记得许多事,那两年姑且称之为童年吧。
只有两年的,童年。
我记得下雨时破烂的庙里时常漏雨的屋檐,
也记得每到夏来时山上开的绚烂无比的金银花,
还有我曾养过一只受伤的鸟儿,它全身灰溜溜的羽绒,我记得给它起了个挺衬它的名字,叫阿灰。
还有一个总是不敲木鱼不吃青菜不念南无阿弥的老和尚。
那时,阿灰是我珍贵且唯一的朋友。
那时,老和尚也还是那个不甚正经的老人。
那时,那时的我不懂这世间分离竟是不过瞬息之间。
后来啊,后来。
分离真的来了,它夺走了属于我为数不多的在意的人和动物。
阿灰死了,老和尚也死了。
他们一同死在一个冰冷的冬天,白雪皑皑,寒冷无比的冬天。
我仍记得,清晨醒来,我穿着宽大且破烂的散发着异味的棉袄,我唤他老和尚,不厌其烦的唤,一遍又一遍的摇晃着已经死了的老人,他满脸憔悴,脸上手上布满了老人斑,他安静的闭着眼,像是熟睡了一般。
喊累了,我呆呆的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看着没有半点生气的老人,不可置信的注视他。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他骨瘦如柴的身上所穿的衣物,竟是只有单单的一层,那样冷的天,那样大的雪,原来他将他所剩的唯一的棉袄给我了,而这件棉袄,我已穿过一个冬了,他终究是没能再挨过这个冬。
阿灰是死在他怀里的,全身僵硬,双目磕着,翅膀是呈半张开的姿态。
我想我知道阿灰是如何死的了。
如果我身上这件棉袄是老和尚穿着,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因这天寒地冻的冬而撒手人寰?阿灰在他怀中带着也就不会出事?
是不是都是因为我?
是吗?不是吗?
心里一直有一道声音在蛊惑我,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那是逃出城后,我所遇见的最绝望也最清晰的死亡,上天就是如此硬生生的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像是一个警告,这个世界,我所想的事情,安逸的,舒适的生活,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
许是哭过吧,或者没有?太过久远的事情我早已记不全。
虽然,如今我也才过若冠之年,虚岁二十有一。
虽然,此间距离也不过十四年。
忽然间觉得我是不是快死了?
从前许多事竟一幕幕的回想了起来。
我将阿灰与老和尚的尸体埋在庙外墙边,阿灰是鸟儿,老和尚是和尚,我只是给他们挖了个巨大的坑,将他们放了进去。
那个坑我刨了五天,用庙里唯一的生锈的铁镰刨的,饿了就上山里自己找点野草咀嚼,或者摘些野果子放庙里做存货,我想念肉,即使是平常老和尚常煮给我吃的老鼠肉我都想念异常。
五天之后,老和尚和阿灰的尸体都开始有一股子隐隐的腐味儿了,我不是不害怕,只是想,让他们能够死后进入一座属于他们的坟而已,一如这座庙,都是属于他们的息身之所,生前有座庙,死后如果连坐坟都没有,他们会变成孤魂野鬼的吧,何况,这是老和尚曾要求过他的事情。
【小崽子,爷爷我死后,你就给爷爷挖个大点儿的坑,坑里垫多点茅草,再把老头子的尸体给仍进去知道吗】
我知道的,我没有忘记。
我给您挖了很大一个坑,用了五天时间。
我还给您刮了很大一捆茅草回来,垫在坑下。
我想您死后长眠有伴,于是便将阿灰与您葬在一起。
我四岁时,老和尚收留了我。
我五岁时,我捡到了受伤的阿灰。
我六岁时,老和尚和阿灰一起死了,都是因为我。
往后四年,我开始了一个人的颠沛流离,无处可归。
在之后,便是与君初相识,君入我心亦入我命。
君得我心,亦得,我命!
我是被迫出庙的,我将老和尚埋了不过几天,庙里就来了一行路人,他们蛮横的强占了那破庙,将我赶走。
嗯,其实我也知道,老和尚在的时候便同我说过,这个地方虽偏僻却还是偶有行人路过的,他让我见到那些不善的人就跑,于是,我跑了,跑出那座庙,走向外面的世界。
出山之后我便循着有人烟的地方开始走,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残痕断壁,烟雾渺渺。
打仗所留下的后遗症不可谓不严重。
灰黄脸色的行人匆匆走过,我亦跟着人群一起,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面黄肌瘦,神情颓丧的人,都是刚经历过战争的难民,他们大多是老弱妇孺,以血哺喂孩子早已被路人当作是寻常,可见早已不是第一次。
而我也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便只有自己饿着,在路上,看见有什么认识的食物的便自己先藏着,待无人时偷偷的吃一点。
之所以跟着他们走是因为听到过他们说,城里会出粮照顾难民,我信了,我以为最多一月或两月便能到,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城很远,很远.....
远到我早已将饥饿当做平常,远到我不懈坚持了四年才到那座城!
可城里早已不接收难民了。
难民都被抛弃,许多人都不愿离开,他们哭,闹,不断的咒骂,却仍然不愿离开!
而我,则是从骨子生出了绝望!
那种颓然的无力感漫步全身,四年来,不管怎样的难熬都挺过来了,最后的结果居然是,不被接受。
城里的卫兵早已习以为常,他们坚守岗位不让难民越城门一步,入则死!
既然这样,除了等死,还能有何处安身?
我并没有在那座城外停留,既是死,何不以自己愿意的方式死去?我想再回庙里,哪怕,不是原来那座庙,偶尔我也在庆幸,这样的世界,我居然能独自一人这般潦倒的活着过了四年,还活着,虽然我并不快活。
难民中也有强壮的男子,他们是多数是真正的败类,明明自己也是同别人一样的身份,却偏生要多出不少优越感,他们那些人,大多是不务正业,地痞在流氓之流,打仗时跑的比谁都快,到了难民堆,却将恃强凌弱本领发挥到极致。
记得那时我也是快死了吧,被人打的头脸满目的血,破烂的衣裳也是摇摇坠坠的挂在身上,虽已有十岁,身子骨却仍同五六岁的孩子一样,甚至比之前更瘦小,这都归功于这不平的乱世。
对我施爆的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们毫不留情的对我拳打脚踢,他们就属于地痞流氓那类的人渣!
我不过是无意晕倒在他们的地盘边缘而已,便换来这骤雨暴行。
真累啊.....
就这样死掉吧.....
少爷,记得那时,您踏驹而来,我自下而上的仰望,从阳光逆流间隙中,亲眼目睹您绝世容姿,那一刻,让我只觉此刻见着的不是生在这苦世凡尘的人,而是仙!真正的仙!
您从天上下凡,救这众生出苦难。
您只淡漠一句:救下吧,带回去!
便让我从鬼门关前重回阳间,三日后,我抖着胆子跪在你的跟前,带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与认真,求你亲赐我一个名。
有生之年,带着你给我的名字努力活着。
这是我的执念。
你原本只是想在河边稍作歇息的,却不曾想到我会问您要姓名,许是觉得新鲜吧,你并没有拒绝我。
只略一思考,便道:“以后你便姓赵,名小河。”
我几近虔诚的跪谢!
简陋的一处别院里,两个穿着家丁服的人正对地上一个瘦弱的青年拳脚相向,还有一个身穿便服的老人正漠然的看着这一切,青年早已被打的浑身无力,就连满是灰尘地上都已有一圈都沾满了少年的鲜血,血是暗红色的。
年老的那位是府中总管,只听他厉声斥骂青年:“下贱的东西,是谁让你偷拿府中物什的?!”
我不答,只紧紧抱住头,蜷缩着身体,想逃离这样的痛,却明白逃不开,只能生生的受了。
我觉得我身体的灵魂与□□早已分离,这是继十年前,我再一次接近死亡的时刻,可我知道,这一次,再没有那如仙一般的人会来救我。
这一次,许是我最后一次想起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