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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影无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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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听香坊码头唯有几盏灯火仍在。只见一个身影轻巧的跃上一只乌篷小舟,熟稔的撑船驶入茫茫夜色中去。
一旁的花木中,见那舟去的远了楚毅站起身来。正欲上另一只小舟,却被拽住。回头一看竟是若依,只见她柳眉横竖,压低着声音:“你这混小子!不要命了?夜里你也敢乱闯?叫楚秀的师姐发现你就完了。快跟我走,我带你混出去。”
楚毅盯着若依,不由心生一计。反正自己对此处水路并不熟悉,倒不如抓她做个向导。料定她此刻也不便叫喊,随即一弯腰把她一抱三两步便跨上一只小舟。
若依哪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懵了一刻便发现自己已经在小舟上了。正要骂,却见楚毅一脸神秘的道:“别叫嚷,我带你去看出好戏。”
若依一时间不明就里,却又怕引来旁人。只得看楚毅将船撑出码头,待船行得有些远了。才开口道:“你搞什么鬼!夜闯秀坊也就算了,现在又要拽着我去哪惹事?”
楚毅看她一眼,指看指方才的方向只问“喏那个方向,你知道是去哪吗?”
若依一脸茫然:“我怎么知道,我自小就不认路。这黑灯瞎火的我哪知道哪儿是哪?”
这回轮到楚毅懵了:“什么?你不认路?你不是在七秀坊长大的吗?怎么会不认路?”
若依白他一眼:“我怎么就不能不认路了?你又没问我!”
楚毅被她噎住,只能打算往回撑船。却无意间瞥见远处似有一点灯火,忙指着那处道:“快看,那处有灯火。你知道大概是个什么地方吗?大概就行。”
若依本被他惹的心烦,本想敷衍了事,可抬眼望去不由的生疑道:“好像是无盐岛,奇怪无盐岛不是多年都没有人了吗。怎么会有灯火?”
楚毅闻言,心中有了数。却还打趣道:“没有人?莫不是鬼?你怕吗?”
“鬼神之说从来无稽,我又不曾做亏心事。我怕什?只怕是你混透了的才该怕!”若依哼道
楚毅撑着船,却还不忘逗她:“是是是,我这样的混小子肯定要怕。不像秦女侠你一身正气,若是一会又鬼来抓我,还望女侠出手搭救则个。”
若依被他逗的好气又好笑,正憋着笑却又听他道:“不过若是个殊色绝艳的女鬼来抓我,女侠你就不用管我了。自己逃命去就好了。”瞬间气得嗔道:“你!”
楚毅见她气嘟嘟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手上更加紧撑船,不过一会儿便可见一个有些旧的码头上孤零零的挂着一盏孤灯。:“你瞧鬼还晓得点灯呢”楚毅又调笑道
:“别靠码头,你往右撑一些。那有个浅滩,我们从那边上去。”若依此时已生出了好奇的念头,也不与他拌嘴。只凭着记忆告诉楚毅往哪停靠。楚毅闻言便调转了船头,将小舟撑入一片浅滩附近停靠。
那浅滩附近遍是一人高的芦苇,两人摸摸索索下了小舟。行过一段石滩便见到了方才挂着孤灯的码头,一旁还靠着一只小船,若依正欲往前去查看,却被楚毅一把拉住躲到一堆破旧的木货箱后。:“嘘,别出声。”楚毅压低声音道,若依有几分不解:“你既来了,怎么又不进去查探了?”楚毅只一笑:“此刻并不知里面是什情况,冒然进去只怕要吃瘪。既然船还系在码头,我们只消在此等着。那鬼终归是要出来的”若依闻言便也只得静静的窝在原地,此时货箱后本就狭隘。两人几乎是依偎在一起,静谧的月色下。若依脸上又不禁红了起来,楚毅瞧出她窘迫,就忍不住半真半假的调笑道:“好香”若依一听一时又羞得不行,想往旁挪挪,不想身子一歪便要摔。楚毅也怕她碰出声响引来人,猿臂一伸将她搂在怀里。:“别动,一会鬼可真出来了啊”若依不敢再动,声音低的像蚊子:“我不动,你...你松开我...”
楚毅见她羞极,似乎要哭出来了。便要松手,却忽听得有脚步声。本能的收紧臂弯,低声道:“别动,有人来了”若依听得有人来,也知道此时不是作耍的。忙大气都不敢出乖乖窝在他怀中,竖起耳朵听着。果真不过一会便听见有女子细语。只见月色下是一个裹着斗篷的女子和一个身着胄的女子相伴走来,搁着杂物实在是看不清面目
:“心羽,我师妹带回来那个少年确实是恶人谷的人。可却不像是你说的来接应的人,你还是与细柳堂的人再确认一下的好,莫要出岔子。”
:“玉儿,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且回去便是”身着甲胄的女子边替身旁人系了系斗篷。
:“心羽,我还有一事求你。庞统领抓来的那些燕秀姐妹多有平日与我交好的,你替我求求他。让他放了她们吧,我实在不忍心瞧她们受那些折辱苦楚。”那披着斗篷的女子柔声求道。
身着甲胄的女子似有为难到:“此事,我可以替你向他说说,可是你又不是不知老庞与燕秀的仇怨,只怕是难说服他的”
:“我知道的,只是总归是前事已过,还谢你能尽心说合。唉.....心羽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若叫人知道了会坏事的”月色下只见那穿斗篷的女子轻盈的跃上船头,撑船离去。
那身着甲胄的女子在码头看那小舟远去,方才提起那盏孤灯往回走去。
楚毅见人走远,心下松了一口气。低头却见若依皱着眉似有所思,便低声问:“怎么了?你听出什么了。”若依一抬头几乎就要应上他的脸,吓了一跳。慌忙说:“我们先回去,快走。”
楚毅也不多做逗留,只拉着她一路摸回浅滩上了小舟。撑船行出一段,楚毅终究憋不住内心狐疑,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你听出了什么门道?”
只见若依坐在船上,有些不可置信的说:“怎么会是师姐?我不会听错的,是师姐的声音”
:“你是说那个批斗篷的是玉姐姐?”楚毅试探的问,却不听若依作答。只得继续撑船,一路无话不一会便见了听香坊码头。
两人系好船,天已见了鱼肚白。若依领着楚毅躲过了日常巡坊的楚秀守卫,送他到客房,进屋掩门。一改往日的顽皮,认真道:“你来七秀坊到底为什么事情,我知道。你是恶人谷的人而且和柳公子有渊源。你现在早些说清楚,一会见了师父我总好替你求求情。”
楚毅经夜里一事本就疑惑,又被她云里雾里一问更是不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确实是恶人谷的人。不过日前柳公子、沈眠风还有陈和尚叛逃出谷了,谷主有令众人寻他们。我也是出来找人的。一路南下到扬州偶然间才遇见你被倭人抓了这才糊里糊涂的到了七秀坊的。”若依听罢虽有几分不信,皱眉望着他却又见他一脸坦然又思及那日他搭救之事。只得无奈道:“我暂且信你,只是叶师傅是天下三智。你若有隐瞒必然瞒不过她,到时若真有什么,我也救不了你。”
楚毅也十分无奈:“我堂堂七尺男儿,何必欺瞒你什么?”
若依只得摇摇头:“你早些歇息吧,折腾一夜了”正欲转身离去,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道:“昨夜之事你不准对外人说!若说了我割了你舌头!”楚毅见她又是平日里那副娇蛮的样子,便又打趣道:“何事?是我抱你上船?还是在月下拥你在怀?”若依见他又一副没正经的样子,一把抓起客房的油纸伞就扔过去叫骂道:“不要脸!”转身便摔门而去。只听得楚毅在房中哈哈大笑,一张脸涨红得如此刻天上的朝霞。
晌午,忆盈楼。
叶芷青轻摇着宫扇,萧白胭低眉绣着一方锦帕。若依立在一旁绞着衣角,这一方绣阁内静得只能听见萧白胭的针线穿过锦帕时的细声。似乎过了许久,终于有人扣响了那紫竹门。
:“楚秀弟子前来回话”
:“进来回吧”叶芷青曼声道,萧白胭亦放下手中针线。
只见几位楚秀弟子,携了一个身着甲胄的女子进来。那女子双手被缚周身是伤,身上甲胄可见搏斗过的痕迹,她一抬头只见眉眼间冷傲狷狂。
:“回师父,弟子等前往无盐岛。确实有匪人藏匿,救出被囚的燕秀姐妹十六人。还有二十七位姐妹不幸罹难。匪首庞虎文已经伏诛,此人是同党神策杨心羽弟子将其生擒请师父发落。”领头的楚秀弟子道。
叶芷青闻言道:“不知七秀坊有何处开罪了神策军,须得两位如此费心?”
:“七秀坊与神策军有何仇怨,叶坊主还需我提醒吗?”杨心羽冷笑道
:“杨统领说笑了,当年庞龙武蓄意轻薄我秀坊中人被小七师妹教训。实属自食恶果,怎又怪的旁人?若说冤有头债有主,也该是找我这个坊主清算。而今私自掳走我坊中弟子又是何道理?”叶芷青问道
杨心羽一时语塞,只别过头道:“既已被擒,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叶芷青温柔一笑道:“去吧她请过来”便有弟子转身出门去,片刻,便见宋玉随那人进来。
宋玉一见被缚在阁中周身是伤的杨心羽,面色一变。三两步护在她身前,惊呼道:“心羽!你哪里伤着了?”已然不顾众人便要替她松绑,却被旁人拦下。
宋玉被拦下,慌忙跪倒在叶萧二人面前,哭求道:“师父,都是弟子的错。求师父饶心羽一命,心羽她是好人。她还为姐妹们求过情的,师父!饶过心羽吧。”
若依眼看宋玉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及其不忍。亦开口道:“师父,师姐也是一时糊涂。”
却不想一向温和的萧白胭沉声喝止:“若依!不许浑说,此事非小。”
叶芷青无奈的摇摇头道:“宋玉,你是我秀坊弟子。应当知道,神策军与秀坊的仇怨。你可知今日楚秀弟子在无盐岛寻到二十七副女子尸骸?若我今日饶她一命,如何向那二十七位无辜的姐妹的冤魂交代?”
宋玉闻言如蒙雷击,一时竟呆在原地。痴痴的望向杨心羽,一时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心羽亦是无话可说,叶芷青也不待她们再言语只道:“杨统领,闲话休说。你们与恶人谷细柳堂究竟还有什么密谋,快些说出来。”
闻言杨心羽冷哼一声:“叶坊主天下三智的名头莫不是虚的?此事杨某无可奉告。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叶芷青轻声一笑:“不愧是军中儿女,倒有几份气节只可惜走错了路子。带下去!”
宋玉闻言,慌忙起身护在杨心羽身前。哭求道:“师父!饶心羽一命吧。弟子愿代心羽赎罪!”说罢竟一把夺过一旁楚秀弟子的佩剑横在颈上,一时间只见得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满室女子皆慌乱不已。杨心羽见状厉声叫道:“玉儿!”却怎么也挣不脱那束缚,若依更是惊骇,疯了一般扑过去按住宋玉颈子上的伤口,可无论如何按压。滚烫的血液似泄了闸的水不断往外奔流。任由若依如何哭喊,只见宋玉望向一侧的杨心羽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身躯渐凉再无看声音。叶萧二人自然也未曾想到会以此收场,亦是心疼唏嘘。慌忙叫了坊中众弟子收拾这一室乱象,再及问杨心羽只见已是形如枯槁再是问不出什么。只得由人带下去先行关押。
若依遭了这一番变数,整个人都丢了魂一样。浑浑噩噩间竟穿过人群不知道怎么就走到楚毅所住的客房外,楚毅闻得有人敲门,一开门却见她一身血污,鬓发散乱。也吓了一跳,慌忙拉她进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模样还四处乱走?”若依这才回过心神,哇一声大哭起来。哭了半晌才抽抽噎噎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楚毅闻言亦是惊骇,他未曾想过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宋玉竟是这样烈性。沉默片刻方才哑着嗓子开口:“别伤心了,逝者已矣。你回房去换身衣衫,我们去送玉姐姐最后一程。”若依仍是止不住的哭,楚毅无奈,只得取了衣架上那件宋玉前几日送来的圆领袍给她裹上。拉着她往外走,一路直走到内坊处,楚毅低声道:“此处我不便再送你进去了,你听话快些去换了衣衫,我在这等你。若晚了可就来不及送她了。”若依由他拉着走这一路,心绪也回复了几分。也不做多言。慌忙进去换了衣衫,草草再挽了发髻出来。只见楚毅仍在那等她,便随楚毅一同去了设在云意阁的灵堂。此时宋玉已由年长些的师姐装殓完,躺在那。
若依瞧见如同睡着了的宋玉,不禁又想哭。楚毅轻拽了拽她衣袖,低声劝道:“别哭了,去上柱香,总归是要送她走的。”若依擦了擦眼泪,走上前去点燃了三株香。本想说什么却一时无话,只得上完香。哀哀戚戚的跪坐在角落的蒲团上垂泪,楚毅见她如此模样。只觉得十分可怜见的,便也上了香陪在她身边。只见着来吊唁的秀坊女子来了又走,届时阁内皆是女子们细细曳曳的悲声,不由的叫楚毅也生出许多悲戚来。直至入夜,若依仍不肯离去。楚毅便也陪她在此守灵。
夜凉如水,楚毅见她哭的双眼如兔。想替她拭泪却又发现自己并未什可用的手绢帕子,正困窘。只听她带着鼻音喏喏的道:“都是我不好,若我不告诉师父。师姐就不会死,都怨我。”
楚毅闻言知她自责只得软声安慰道:“怨不得你,若你不说。他日惹出大乱,也终归是要闹成这样或是更差的局面。而今已经这样了,你再自责玉姐姐岂非泉下不安?”
若依听他安慰却又生出些悲戚,又低声哭了。边哭边道:“从小除了师父,就是师姐待我最好的。现下她不在了,我明知她也有过。可是就是难受。”
楚毅又怎不知她悲戚,只得柔声劝她:“我到这秀坊来,不过也就与你和玉姐姐熟悉些。如今这样,我也心里不是滋味。你若是难受得紧要不我让你拿我出气?打我几下?”
:“偏生你这样讨厌,我打你几下有什么用?”若依见他默不作声的陪了自己这样久,也知他此言并非有意逗弄自己。不过是少年憨直的心性不知如何表达,一时却也不生气。只是闷闷的回他。楚毅听她如此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沉默了半晌,只听若依道:“你既无什事,明日我回了师父。将焚海枪取还你,你便离坊去吧。不日有浩气盟的人要来坊中做客,留你在此多有不便的。”楚毅闻言不知为何竟然生出几分不愿走的心来,只道:“我就在外坊待着不乱走,怎么就待不得了。我的伤还没好呢你怎么就赶人,而且玉姐姐的丧期还未完,我受她照顾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若依闻言气嘟嘟的道:“你不想走,那就老实在客房待着。不要乱走,别在生出乱子。”
楚毅闻言,却也不忍再出言逗她。只闷闷的应了。
两人便这样无言的守了一宿灵,直至早晨有师姐带了仵作过来装殓入棺,才听得说是昨夜杨心羽已经于囚室内自缢,不由的心中又是唏嘘惆怅。
楚毅仍旧送若依回到内坊处,正欲转身走。却听得若依道:“楚毅,谢谢你。”
楚毅回身见她立在晨光里,一双眼红似兔子,微吊着嘴角。眉间仍带着愁绪,心中不由有些异动。却也只向她挥挥手道:“回去吧,多睡一会。熬了一夜成兔子了”说罢便转身回了客房。
楚毅卧在客房床上,一闭眼却全无睡意。满眼皆是她的模样,寇岛初见时惊慌、秀坊客房的骄横、那夜无盐岛拥在怀的一缕温香,昨夜里的哀切切。甚至是她横眉竖目咬牙切齿都在。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身体的疲惫将他拖进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