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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恩怨情仇两难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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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里,天色正好黑透。四阿哥与筱玉陪佟贵妃在正殿用过晚膳,又说了会子闲话,这才一起告辞出来。筱玉送四阿哥至佟贵妃寝宫宫门,又目送他消失于夜色。而后,藉着清冷月光,她散着步子前往毓庆宫。
这几日在四贝勒府中思量许久的措词、举止,在她一路迟迟走向毓庆宫的红墙甬道中一一推翻。心意狂乱的无措再次毫不留情地俘获她。筱玉不得不承认,不论她准备几多华丽的言辞、几许堂皇的姿态,在太子爷面前,从来不堪一击。
她的勇气,早已在出游避暑时,密树林里否认与他相识的霎那消磨殆尽。如今,转过宫墙,抬眼撞见毓庆宫门,她惊惶,脑海里空白得怯懦。
许久,她纤弱的手指也未能扣及朱漆铜钉宫门上铜铺首衔住的铜环。踌躇中,愈欲鼓起勇气,便愈优柔难断。习习晚风掠起她莹白的衣裾,将人望得眼花。分不清究竟是那丝帛衣衫舞得更单薄,抑或是她柔寂身形瑟得更娇怜。
身后,胤礽带着一众太监、宫娥渐渐走近。她不知觉,只沉浸于自身的优柔。胤礽拧眉沉郁停立良久。小宫娥提着风灯立于胤礽身侧,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明丽的烛火映上宫门铜钉,闪出熠熠光芒,而她只浑然不觉。
“格格来探妍儿?”
胤礽终于发声,清冷中几分艰涩。
他身后,太监、宫娥皆暗暗松了口气,僵直在夜色中的身形瞬间柔和许多。
筱玉闻声一颤,缓缓转身向他行礼,脑中甚么东西陡然炸裂,懵然中哪里还敢抬首去望。小太监叩开宫门,胤礽悲喜难辨地进去,经过筱玉身侧,微微阖目长吁,玄黑衣袍擦过她蹲伏行礼的姿势,悠悠然欲语还休。
“格格?”
提着风灯的翠衣小宫娥跪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轻声唤。
筱玉猛然回神,惊觉自己还蹲伏在青石砖面上,身畔,太监、宫娥跪了一地儿。
郝然仓猝起身,她垂首急急追进宫门,跟上胤礽有些凝重的脚步,迈进毓庆宫正殿。
正殿格子门扇在她身后吱哑合上。筱玉闻声又是一颤。胤礽默默望向她垂首静立的姿势在格子门扇合起的霎那瑟然,不由勾起嘴角。然那笑意渗入凤眸,又转为苍凉。他一身玄黑银绣行龙的衣袍洇于金璨烛火,鎏上橘色,却怎样也无法变得温暖。
死寂。
她嗫嚅的唇,莹莹润层光华,许久也未能发声。他知道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他早已为她打点好一切。而她,对他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凝望中,他的心一寸一寸拧起。极力压平情绪,他极尽所能,用最柔和的腔调对她说:
“妍儿现禁足后殿西配殿,格格今儿恐怕不能见她!”
他的声音里传递出绵绵密密的疲惫,清冷艰涩,仿佛倾尽全身气力。
他的意思是,枫妍的死他愿意替她瞒下?筱玉狐疑地抬首去望。他早已转身背对向她,英挺的身影投到她身上,随烛火轻轻摇曳。
如何隐瞒,又将隐瞒多久?
“明儿黄昏,孤带格格去一个地方。今儿个,格格暂且先回罢!”
垂在身畔的掌微微颤抖,胤礽极力迫自己隐忍待她转身。筱玉迟疑良久,终是无法开口引他详谈,轻叹一声,只得将脚步挪向殿门。听见她转身离去,胤礽终于按捺不住,疾速回身相望。
烛火在他陡然旋出的风里雀跃。他贪恋她的背影挪不开视线,脚步几欲向她追出,凤眸微阖在剑眉下,一霎那已转过千百种愁绪。
她向外的脚步忽尔停下。局促中,他来不及回避,她已旋身转眸相对。
粉嫩的唇开启,却又顿在对上他眼眸的刹那。很明显,她没有料到会对上他的眸,更无暇顾及被他瞬间收敛的情绪。片刻慌乱后,她压低头,迟疑良久,终于细声问:
“那日,太子爷可曾对筱玉……”
她的言辞让他有一弹指的惊恸,似乎不敢相信她对他会如此残酷,又似乎不愿相信他在她心中如此不堪。剑眉拧作一团,凤眸眯起的一刹那已然逼出血色。甚么东西在他胸腔腾地炸开,一团火迅速然遍全身。
哈哈哈哈,灼烈的疼痛揪上咽喉,胤礽转身扶住案几颠狂地抖作一团。那笑声沉闷嘹亮、狠厉刻薄,毫不留情地刺向筱玉耳鼓。筱玉惨淡的身形在他的肆虐中晃了晃,迅速抬手捂住双耳,转身落荒而逃。
还未奔出几步,一双坚韧的胳臂将她缠入怀中。被他迫作后仰的弧度里,筱玉惊惧瞪圆的眸底闪过他阴霾凤目内氤氲的湿气。她的挣扎不自觉停滞。他的唇顷刻逼到眼前,停在她唇畔,极近,近得她再欲挣脱便会主动吻上他。
“倘若格格已非清白之躯,不晓得老四还会否对格格如此上心?”
他冰凉的手指拂过她脸颊,轻轻颤栗。这一瞬,他的脸如此肃穆,极力将她压向胸膛。
然而顷刻之后,他的笑声更加震耳欲聋地响在她耳畔。
筱玉的脸已经完全失去血色,身体开始在他怀中轻颤。她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甚么还要不死心地去询问?为甚么还要这样自取其辱?
她在希冀甚么?
“如此,筱玉与太子爷可得两清?”
一滴泪从胤礽血色眸中垂落,打在筱玉脸上。
筱玉的脸此刻早已布满泪痕。迷蒙中,他的恸混入其间,从不见形迹。
腥甜的热力从胸腔翻涌而上。胤礽松开胳臂。极力压制这股疾气,待筱玉惊蝶一般飘袂而去,终于再也无力压制,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玄黑的袖端,银绣瞬时染作殷红。烛下,胤礽怔怔地凝住这一袖诡异的绚丽,缓缓绽起一个凄冷笑靥。本以为,为她伤得足够深,已然可以看澹,却不料,仍是如此在意。
事到如今,究竟他们谁伤谁更深,谁欠谁更多?
两清?
为甚么要两清?
如若她不愿再被伤害和亏欠,那么,就让他来被伤害和亏欠!
绝不与她两清!
利落地除下衣袍,胤礽就着烛火将染血的衣袖点燃,扔到地上,熊熊的火光瞬时曳起,将他凌厉的脸庞照得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