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定不负人》佑暖

1、诛仙

　　陆华元君祝端今天很忧郁，原因无他，坐下的侍女合月跟天璇星君府里的小徒玉瞿私奔了。

　　一个侍女本来是没有什么的，可是合月不同，祝端被发配到露明宫时玉帝就只给了合月一人，祝端人丑也不中用，玉帝多多少少是怜悯他可怜，可这么唯一的一个“童养媳”，居然在祝端年满一千八百岁的时候被勾走了，还是在玉瞿来了一次后，祝端很是气愤。
　　可是看了看镜子里黑炭似的脸后，便多了些自怨自艾的心思——跟那个刚成仙的玉瞿比起来，自己确实少了点仙风道骨，倒是比较像地府虚由的亲人。不过地府随侍都钦佩虚由英武伟岸、风流倜傥，难不成自己是来错了地方，偏生一只鸡入了鸭群，所以被嫌弃得人憎鬼厌？

　　陆华元君放下镜子决定去找个人问问，但露明宫实在是偏得厉害。玉帝当初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给他选了这么一块僻静的仙岛，仙岛上草木丰盛云烟缭绕，天河支脉冰元从宫殿边潺潺流过，倒是个纤尘不染适宜修仙的地方。只是这么大块地方却只配了侍女一人，还好合月心灵手巧，这些年把露明宫一点点装饰打扮得比帝宫都漂亮。
　　祝端想着合月的好，沿着冰元冒着寒气的水流走走停停，居然就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水面上升起的雾霭凉丝丝的迎面拂来，倒是越走越困了。

　　一觉醒来已是霞光大盛，祝端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沿着来路想回去找合月说这巧事，半道上忽又记了起来。
　　自己身上的衣衫沾了冰元里的水，湿淋淋寒意渐生，合月不会像往常一样一边训着他一边给他换干的了。思及此，祝端气囊囊的并指念诀，颠来倒去的试了几遍还是不得章法，只得怏怏作罢。

　　园子里很静，周遭也正好无人，很是适合多愁善感。穿着湿衣服的陆华元君平视着枝头一颗水灵灵的桃子眼含热泪，预备着大哭一场。谁知刚张开嘴巴呜噜了一下，鼻头冒出的鼻涕泡便被一个横飞过来的重物“啪”地打了个粉碎。

　　摸着嘴巴上的一个小划痕，祝端低头看地上支棱着两只翅膀的五彩灵鸟，片刻后灵鸟化成了一个垂髫少年，两只漆黑灵动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通，自报了名字来历。原来这灵鸟便是合月所养的仙兽云旗，最近修行将满，竟然得以幻化成人形了。
　　祝端一夜未归，云旗飞了大半个园子找他，未曾想刚在桃树下见到半片袖子，一低头却在枝叶缝里看到祝端黑脸瓜上大撇着的一张嘴和半个鼻涕泡，不由得吓得一叠声摔了下来。

　　嘴巴上有点火辣辣的痛，自己差不错跟这灵鸟是同个时候修行的吧，怎地一点长进也无。祝端垂眸看着唇红齿白眉眼清秀的云旗，估摸着自己的哭相被对方瞧见了，心里是越发烦闷有加，放下衣袖斥了句：“没事别在殿里瞎逛悠。”

　　云旗瞅着瑶光里祝端黑得都要看不见的脸，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元君大人，合月和玉瞿下午要处刑了，元君您救救合月吧。”
　　祝端本来急匆匆的要往回走，听闻此言，两道浓眉立时攒成了一线，拉长一张脸停住了脚步。
　　云旗知道他看着吓人，脾气性子其实软糯得很，所以也敢再说一句：“合月虽是有错在先，但她侍奉星君多年，星君也看在这份上给玉帝说点儿好的，让合月少在诛仙台上受苦。”

　　祝端不瞅他，瘪着嘴仰头看天，云旗成仙的日子不久，大约是不知道外面的形势，就自己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仙，估计到了玉帝面前都要被问一句：“来着何人”，更是别提开口救人了。
　　不过想想合月要受的刑罚，祝端还是感同身受般一阵肉痛，天庭律法对这散仙最是严明苛刻，这般妄动凡心，最少都得断了仙根贬下凡尘，若是在那轮回里一脚踏入畜生、恶鬼道，便是生生世世更难翻身了。

　　灵霄大殿在天庭的最高处，是座半浮在空中的仙宫宝殿，天门前百丈方台，皆有佩刀持戟的天兵把守，加之青龙白虎朱雀神武四方镇守，堪称是戒备森严，可从外头看，云巅之上青云朵朵，紫气缭绕，自是处了不得的蓬莱仙境。
　　祝端甚少出门，这腾云驾雾的本事还使得不熟练，于天上瞅着灵霄大殿自霞光里发出的灿灿金光，便巴不得快点停下，一个没留神，急匆匆宛如一颗炮弹砸向了天台。
　　正从灵霄殿里鱼贯而出的众仙只听“桄榔”一声巨响，天台东南角的一个鎏金大壶便穿了个大洞。片刻后里面钻出个面如黑炭发髻散乱的人来，看衣服，却是个散仙，只这面相，众人都知仙家素乃讲究洁雅，这模样配这身打扮倒真是异类了。

　　面面相觑之下，祝端黑红的脸皮便有些发烫，手脚并用的从铜壶里爬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烟尘，对旁边最近的太上老君行礼道：“小仙祝端，敢问仙君玉帝可在里头？”
　　他这话本是说得礼貌相当，可生了副横眉竖目的样子，倒唬的太上老君敛了敛眉，伸手虚扶道：“仙君可是为着仙侍合月的事前来？”
　　祝端心想这事真是天庭人尽皆知了，这些怕不是都来观刑的罢。虽是有些丢脸，但也顾不上什么了，昂了昂首朗声道：“正是”。

　　太上老君捻了捻长须，沉吟着正要说话，旁边天璇星君却是慢悠悠的开了口：“老君，这事已经定论，可由不得他说。”
　　祝端转头看天璇星君狭长的眼里神色莫测，猝白的脸上却隐隐带了笑意：“再说他这薄面，玉帝看不看还得另说。”
　　估摸着天璇星君怕是已经为玉瞿求过了情，祝端更是火急火燎，张嘴辩驳道：“还未行刑，怎地就不能让人说了？”
　　太上老君冲两人摆了摆手，捻着长须叹道：“我陪你们走一趟，要吵你们去殿里头吵，在这殿门外是什么体统？”

　　及至到了玉帝面前，祝端好不容易开了口，不等天璇来反驳，玉帝却和颜悦色的说让他好好想想再禀报。祝端站在大殿里绞尽脑汁，没想到个所以然，倒是憋出来个大哈欠。
　　玉帝倒也不急，只吩咐仙使从屋里拿来美酒佳酿，将各色果子摆下，说正好闲暇跟太君摆上两盘棋局，还招呼天璇星君和祝端一起来看棋。

　　祝端哪里懂什么弈棋，只偷偷儿望着果子嘴馋，尝了一颗，果子似乎是用冰镇过的，凉丝丝的甜而不腻，祝端抓了一手，却被天璇星君凉飕飕瞥了一眼。
　　受了这赤裸裸的鄙视，祝端一颗果核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隔了半天也恼了，低头开始自暴自弃地吃满手的果子，果子都吃完了，祝端看着宛如进修般不言不动的三人又起了困意，趁着自己还未睡下，挤到棋盘边伏身禀道：“玉帝，小仙想明白了，合月身为仙娥，擅动尘念合该受罚，祝端不求玉帝网开一面了，但求玉帝在诛仙台上少让她受些苦。”

　　天璇星君被挤得在蒲团上歪了歪，刚要坐正，却见玉帝扬了扬手准了祝端的请示，又召来仙使前去诛仙台通报，不由得大为惊愕。刚要说话，却被祝端扯了袖子道：“谢玉帝，那小仙先告辞了。”

　　眼前光华一闪，两人已经到了诛仙台前，天璇星君甩了甩被扯破了半匹袖子，皱眉道：“陆华元君，看这诛仙你自己过来便是，我可无甚兴趣。”
　　祝端瞅着天璇星君露出来的半边肩膀，咧了咧嘴道：“玉瞿不是也要从这诛仙台上过么？师徒一场，星君难道不念半点情分。”
　　“谁跟你说的？”天璇星君扬起的眉目清清朗朗，分明藏了点奸诈之意。
　　祝端眼瞅着前方驾云而来的仙使仙官，中间却是只押了合月一个，祝端一个倒仰，气得黑脸发红，转头道：“我要找玉帝老儿理论去。”
　　天璇星君也不拦他，只望了望碧澄澄的蓝天道：“时辰快到了。”

　　难怪这家伙不让自己在玉帝面前多说，合着是把所有的过错都端到合月一个人身上了。祝端气苦，看着越走越近的合月心里又撇不下。
　　合月已被除了仙籍，此时被两名神色肃穆的仙使羁押着登上诛仙台，正转了头定定看着自己这边，祝端只觉得此情此景竟像是午夜梦回，一掠身飞上仙台大喊了声：“合月！”
　　梦里面合月的眼神恍惚带了笑意，精致绝伦的脸上竟是无悔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