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王子[安徒生]》夏也

22、灰姑娘-8

　　“等等……”身后传来王子的呼唤声，但是艾里来不及理他，脚步匆匆地奔进花园的深处，那里草木众多，非常容易找到藏身的地方。

　　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淡淡的绿色从皮肤深处冒出来，逐渐覆盖到白皙的手臂上，手臂一寸寸缩短，手指也由正常的五根变蜕变成了三根。艾里内心哀叫：啊，我的美貌，不要，不要离开我！

　　艾里一边狂奔，一边看着正在快速变化的双手，他低头朝下看了一眼，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肩膀缩小，裙子也套不住了，一直往下滑。只有那双穿着水晶鞋的腿，还保持着原有的模样，显得修长而迷人。

　　如果这个时候正巧有个人进过艾里身边，就会见到这样一幅场景——一个下半身是修长大腿，上半身仿佛青蛙一样的怪物一边泪目一边发足狂奔。那怪物经过的地方，宽大的装饰着羽毛的礼帽、腰间有着大蝴蝶结的礼服……纷纷散落在地上。怪物一路狂奔，朝着花园深处而去。但是，过了一会儿，又看见怪物狂奔而返，风卷残云般卷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再一次隐没在黑暗中。

　　“公主，公主，你在哪里？”王子追着艾里跑进花园深处。夜晚，这里一片漆黑，周围种着许多草木，此刻花蕾紧闭，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公主，公主？”王子朝着四周大喊，可是回应他的除了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王子又四处看了看，幽暗的花园中空无一人。远远的，从宴会上传来模糊的声响，已经过了午夜，舞会即将散场。他又等了等，随后失望的，低垂着，一步步离开了。

　　王子并没有注意到，在他手边，是一排半人高的灌木树丛，树丛下，露出一小截布料。听到王子喊人的声音，那截布料似乎被什么人拉了一下，被拽进树丛深处，很快不见了。

　　现在，花园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艾里缩在一团衣服中间，头顶是茂盛的灌木，没有灯光，不仔细查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身影。水晶鞋已经脱下放在一边，他正眉头紧皱，苦恼地揉着双脚。即使脱下水晶鞋，那疼痛感也依然残余着，没有消失。

　　啪嗒。啪嗒。啪嗒。

　　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艾里一僵，随即嘴巴一扁。不会吧，怎么还有人来。他还打算等疼痛感好一点，就偷偷溜走。脚步声在身边徘徊，随即听到草木的声音，像是被人拨开。然后，艾里听到头顶的草木一阵响动，有谁探过身体来查看。

　　要死了。艾里认命般闭上眼睛。

　　“原来在这里，真是让我一阵好找。”说话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但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伊恩……？”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艾里睁开眼睛，抬头望去。伊恩正俯看着他，几缕黑色的发丝垂落在额前，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艾里看着对方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闪闪发光。

　　“午夜十二点，解除诅咒的力量消失。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被当成怪物抓起来。”伊恩从灌木丛中把艾里拎起来，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件黑色的斗篷，把艾里裹住，又把礼服和鞋子收起来，才对着艾里说道，“走吧。”他转身朝着花园更深处的地方走去。

　　刚走了两步，察觉到艾里没有跟上来。伊恩回头，看见艾里正可怜兮兮的仰头望着他。临时胡乱包裹的斗篷拖曳到地上，艾里看起来就像是个可怜兮兮的孩童。“怎么了？”伊恩一怔，不自觉放轻了语调。

　　原本他是有些生气的。在来宴会之前，他千叮万嘱，交代艾里一定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也能快速的作出反应。可是眼见着扮作公主的艾里越发柔弱的靠在王子身上，不但如此，还随同对方离开了舞会，前往花园。通往花园的门位置太过明显，根本不能尾随一同前去。

　　伊恩等着大门，连和周围女士调情的心情都没有，独自一人闷了几杯酒。直到听到午夜的钟声敲响，他才猛然惊醒过来。艾里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回来。而十二点之后，艾里就会变回原本丑陋的绿色生物的模样，还是在王子面前露出那副样子，就糟糕了。搞不好，会被王子当成女巫杀掉。趁着舞会快要散场时的人流，伊恩才有机会去到花园。一到花园，就听到回荡在花园中，王子的呼喊声。听那些呼喊，艾里似乎被没有在王子面前暴露。想到这里，伊恩才稍微安心了一些。他躲在暗处，静静等到王子离开之后，才开始寻找艾里的踪迹。这个该死的花园，可是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所以，刚找到艾里时，伊恩心中的怒气真是恨不能把对方敲一顿。不过，在看到艾里眼中毫不掩饰流露出的‘得救了，太好了’的神情之后，伊恩只能把怒气吞下。

　　“脚……”艾里说道，“太疼了，走不动。不知道为什么，穿上那双该死的鞋子之后，就仿佛是在刀尖上走路一样。真是疼起我了。”

　　伊恩想起艾里随着跳舞的时间变长而脸色越发难看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脚疼？想到这里，伊恩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转身走回艾里身边，身体一蹲，伸手一拉，把艾里连同那包衣服一起，扛在了肩上。标准的扛麻袋的姿势。

　　“喂！你干什么？！”艾里蓦然被头脚颠倒，只觉得天旋地转，拍打着伊恩的背部，叫道。

　　“嘘，声音轻点，要是引来了士兵怎么办？我可不想被抓起来。”

　　被伊恩这么一说，艾里噤了声。不过，头朝下在伊恩肩上颠簸，确实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喂……”艾里拍拍伊恩的肩膀，声音放轻了许多，“能换个姿势吗，要晕了。”

　　“真是麻烦。”伊恩嘀咕了一句，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手上还是有所动作。他把艾里拉到胸前，一手横到艾里的膝盖下方，一手穿过艾里的腋下绕到胸前，把艾里打横抱起。“这样可以了吧，王子殿下？”伊恩问道。艾里的体型宛如孩童，因为抱起来并不费什么力气。

　　“恩，好多了。”艾里满意的点点头，调整了下，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头部窝在伊恩有力的臂膀中，满意的闭上眼睛。

　　令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之前一个人躲在花园中，让艾里觉得既心慌又害怕，仿佛有无数的怪物潜藏在黑暗处，随时都能扑出来咬断艾里的脖子。不过此刻，他窝在伊恩怀中，只要侧过脑袋，把耳朵贴到对方的胸膛之上，就能听到那在胸腔之中跃动的强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充满了力量和生命，也充满了温暖。黑暗也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倒像是一床温柔的被子，轻轻盖在了艾里的身上，使他放松心情，渐渐沉入了睡梦之中。

　　“到了。”伊恩穿过重重夜色的花园，抵达花园深处的某地。没有人回应他，他低下头一看，怀中那个小小的绿色生物睡得正香，嘴巴微微张开着，有点可笑又有点可爱的样子。

　　可爱？伊恩想到这个形容词，身上登时窜起一串鸡皮疙瘩。他猛的甩头，试图把这个词甩出脑袋。自己在想什么？真是见鬼了，居然会觉得眼前这个绿色的仿佛是青蛙一样的生物觉得可爱，他的审美能力是在不知不觉中退化了吗？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伊恩手上用力晃了晃怀中的人，语气也不觉加重了一些，“喂，艾里，起来！”

　　绿色的小脑袋随着晃动而来回摇动，不过艾里眼睛依然闭着，嘴巴张着——完全睡死了。

　　伊恩叹了口气。算了，叫醒这个王子也没什么用。他把包着衣服的包裹放到一边的地方，再把艾里放上去，空出来双手。随后，他在黑暗中靠近那一圈围住花园的围墙，深处双手在表面细细的摸索，似乎在探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伊恩一笑。找到了。随后他用力朝里面一按，一扇门打开，门外，就是王宫外。

　　他转身，抱起艾里，拿上衣服，走了出去。

　　在王宫后花园最深处的围墙上有一道石门，原本是为了方便建造的。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废弃了。但是那道门还能够使用，通过那道石门，可以轻易的出入王宫。

　　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向暗道人打听的消息。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夜色中，伊恩带着艾里，踏上了回家的路。月亮不知何时从云端探出脸来，伊恩被拉出长长的一条影子。

　　这时一个安静，又温柔的夜晚。